四十二 改制

　　吴学文最终没能给王亚芬一个准信，付伟明在院子里搭的房子还是起来了，动迁的事情一点也没影子。
　　倒是周围的邻居见样学样，有好几家也在院子里搭了房子。
　　付伟明看了心里不乐，每次回芦潮港总会骂上一句：“哎，一帮赤佬，跟我学。”
　　浑黄的海面上，一根根桥墩已经显示出蜿蜒曲折的轮廓。关于洋山港的开发，消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确。滩涂上挖出的人工湖宽阔无比，却被命名为“滴水湖”。
　　让付伟明打鸡血的动迁传闻居然没有了声音，或许根本就没有传闻，付伟明就是这传闻的臆造者。横亘在院子里，了无用处的临时搭建也就成了王亚芬取笑付伟明的又一笑柄。
　　“老太婆，不要急，滴水湖，滴水湖，水滴石穿，慢慢来，肯定会拆到此地。”
　　滴水湖是否取水滴石穿之意，不得而知，付伟明却从这名字中找到了理由。
　　从付伟明嘴巴里出来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王亚芬已经见怪不怪，她不想再做什么反驳，付伟明也就这点嘴上功夫了。
　　这时候，上海市区的房价开始见风就涨，就像春天里雨后的笋子。相比较过去的五六年时间里，为了促进房地产业的发展，“零首付”和买房送蓝印户口等政策先后出台，房价还是就像被锁定了,一成不变，销售也没有起色。不知道这一次施用了什么魔法，大家一开始都不能适应，一些反应敏锐的人发现了一种新的商机；炒房。
　　南浦化工厂里一些脑子活络的人也加入了“炒房”的行列。严格地说，他们也不是真正的炒房者，这些年积攒的辛苦钱成了首付，剩下的跟银行借了，专业名称叫做按揭。房子也不是自住，租出去，租金收入用来还贷，说是以房养贷，房租还清了贷款，房子还是自己的。
　　一些首付凑不齐的，开始动起了在贸易公司投股的主意。在贸易公司的分红确实不及房价涨得快。退股买房，成了这些人的选择。
　　贸易公司这些年赚了许多钱，在吴学文授意下提留了不少，应付退股可谓小菜一碟。吴学文甚至希望小股东们退掉一些，这样他的控股权就更明显。
　　远在山西的马新荣不淡定了，他知道了南浦化工厂里许多人希望退股，那是付静雯告诉他的。他也知道了上海房价的涨势，也是付静雯告诉他的，他们家的学区房价格就像开了花的芝麻，节节攀高，比买入价快翻一番。
　　马新荣也想买房，可是自己手头没钱，平定电石公司的投资收益蛮丰，但又都滚动投资了。他询问了李琳，公司里的未分配利润很多，可以以公司的名义买房。
　　焦长富总经理尽管不是常驻，一周总会有几天时间来平定公司。马新荣把想法跟他讲了，焦长富对马新荣描绘中的上海房价蓬勃增长的势头吓住了：“有这么高的收益？不都去炒房了，哪个还愿意搞生产。像我们算是经营得好的，利润也不及炒房的三分之一。”
　　焦长富也不敢最后拍板，毕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他和马新荣同时给吴学文打了电话。吴学文一直在上海，对上海的房地产形势应该更了解。
　　“我是老了，思维僵化了，如果不是小马提醒，我还真木知木觉，嘎好的赚钱机会，我居然看不到，以后要多听听年轻人的意见。”马新荣告知吴学文他的想法。电话那头的吴学文一阵短时间的沉吟后，感慨连连。
　　就这么定了，不但山西平定电石公司的未分配利润拿来买房，吴学文把贸易公司的闲钱也全部投了进去，交了首付再贷款的方式，那可是一大批房源。为了不至于太过招摇，吴学文把房源分散在几个不同的楼盘里。买房的事都是他一手操作的。
　　不管如何，忐忑也好，期盼也好，南浦化工厂的改制终于启动了，厂部一帮人纷繁复杂的心态，恰如三四月里春花五颜六色，各式各样。
　　首先是主辅分离，张志军担纲的运输科成了领受剥离的第一刀。这在意料之中，一顿讨价还价，运输科的车队和附属设施被半卖半送地卖给了贸易公司。
　　大半年前买的房产，居然有了百分之二三十的回报，这些回报都能够买回张志军担纲的运输科了。
　　山西平定电石有限公司的账面上也第一次出现了营业外收益，马新荣摩拳擦掌，准备把更多的钱投入房市。
　　这一次他的想法被吴学文泼了一瓢凉水：“房价连着涨了一两年了，都翻番了，还会涨吗？要懂得见好就收。”
　　反正就要退休，吴学文用不着像其他的厂级干部那样，为了在以后的新公司里谋个合适的位置，到处跑动。他现在考虑最多的是他一手创建的贸易公司在这轮改制中何去何从。
　　“吴厂长，现在运输科是贸易公司的了，成立运输公司吧，先把南浦化工厂的运输业务承包过来。”自从贸易公司完成收购后，张志军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也想过一把总经理的瘾。吴学文未置可否。
　　主辅分离的时候，冠冕堂皇的说法是企业不能办社会，一些物流、安保和食堂等可以通过市场化运作解决。南浦化工厂运输科的车队被贸易公司收购后，其运输业务肯定也就落入其手。
　　“吴厂长，我们贸易公司营业执照的经营许可范围里没有物流这一项，是不是需要到工商管理所办理一下变更？”一两个月之后，张志军又开始旁敲侧击。
　　“要变更，做大变更！”吴学文拍了一下桌子，很重很重，桌上的茶杯盖叮当着响。旁边的张志军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他哪里惹恼了他。
　　在吴学文的记忆里，似乎没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一次他看走眼了，房价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意思，甚至连打盹的机会都没有，昂首阔步地一路往前，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对着房价远去的背影嘘叹不已。
　　“吴厂长，我们的钱闲着也是闲着，还是跟上次一样去买房吧。”马新荣又一次抛出他的炒房思路，这来钱太快了。
　　“不行！”吴学文越发谨慎，“你见过只涨不跌的东西？”
　　焦长富提出他的想法：“现在中国的经济太火爆了，电石价格也是一路上涨，我们还是尽快扩大生产，占领市场。”
　　焦总的想法很对吴学文的思路，他一直认为只有制造业才是真正的生意，吴学文最近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怪事，房子买来卖去的就生出钱了？”
　　每年两位数的国民生产总值增长让中华大地上的每一样商品都变得紧俏。吴学文、焦长富一合计，一个大幅扩大产能的计划产生了，不但投进去了几乎所有的未分配利润，还从银行贷款，电石产量几乎比现在翻了一番。
　　“真的能卖得掉吗？”马新荣越想越心惊胆战，如果让他决策，就是维持现在的产量，余钱就投资房地产了，但是现在他讲了不算。
　　南浦化工厂厂部食堂里，自从最后一次分房的公告示张贴过之后，一直未有动静，现在又难得地贴出了一张大红告示。
　　那是关于工厂组织架构变更的公告，南浦化工厂成了最新成立的天谊集团的下属公司，全称是“天谊集团上海南浦电化有限公司”。
　　告示牌孤零零地，几乎没有人会停下脚步细细地看上一眼，相比较以前的分房告示，现在的内容距离他们实在遥远，有谁会关心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吴学文驻足在告示牌前，以前这里张贴的内容都是他一手决定的，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观看，这一次不一样。
　　新公司的总经理是年轻的唐云舟，原来的房管科朱科长居然成了副总经理。赵书记和李厂长成了天谊集团董事会的成员，吴学文知道那是退休养老前的过渡，再过个一年两年，他们也都会像他吴学文一样地退休。告示上没有吴学文任何事情。
　　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告示牌前的吴学文心情轻松，心里涌出的一句诗又在嘴上轻轻地吟着：“南来北往走西东,人生杳杳在其中,天也来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公!”
　　告示牌旁边的一位，年纪有点大了，应该跟吴学文相熟，听见了他嘴巴里的喃喃细语，当即开起了他的玩笑。
　　“吴厂长，你可没有空，那么大的沪晋集团可是实实在在的。”那语气半是奉承半是玩笑。
　　“那还是空，真正属于我的股份没多少，多是老婆儿女和其他人的，我是在为他们忙忙碌碌。”
　　那人所言的“沪晋集团”，灯箱招牌就在不远处一栋临着龙吴路的四层小楼上竖着。那里原来是上海石墨电极厂的房子，由于生产石墨电极的过程高能耗高污染，现在已经开始外迁，房子就多了出来。
　　吴学文跟石墨电极厂上上下下的领导都很熟悉，几乎以零成本租了半座小楼，他的沪晋集团就在那里办公。
　　沪晋集团，不是全新的东西，其实就是原来贸易公司的翻版。自从张志军提醒吴学文，贸易公司的营业执照需要增加物流后，他就在考虑贸易公司做一下改制，贸易公司其实老早已经不是纯粹的贸易公司，是山西平定电石公司的大股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