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喜事(1)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1-19 23:22:36 字数:3459
岁月匆匆,日子就像碾米的碾盘似的,一天挨着一天转过去,转眼己到了农历十二月中旬了。这里的风俗,每年过年时,种田人家都要做年糕,这年糕本来是种田人家干农活时给田头人当点心吃的,但形成了风俗,就无所谓种田人家和出门人家了,到时候大家都来做着吃,不过种田人家多做点,出门人家少做点,有钱人家多做点,穷人家少做点。因为用梗米粉和糯米粉掺和在一起蒸熟舂成的年糕,又软又韧,不管甜、咸、炒、汤、煮,都是好吃的,大家都喜欢吃,孩子们尤其喜欢吃。
在做年糕的季节里,村庄里,整天能听见蓬蓬的舂年糕声,做得多的人家要做一天,甚至好几天,例如罗震山家就要做三四天,一做就十几石米;而芦苇漕张芝青、老兴法等也要做三、四石米,得做一天多时间。少的人家,一家一斗米两斗米的只能凑起来做,像老阿木、老成章、贵法、阿二、根宝等小户人家,四五户合起来还做不到一天,等过年时就吃光了。
现在又到了做年糕的时候了,由于去年年景较好,做小炉生意也还好,所以,大家做的年糕也比往年多一些。老成章家今年下半年大儿子要结婚,客人来往弄点心,年糕用场多了,又因马上又要增加一口人了,所以老成章也比往年多做了一些年糕。今年做了五斗米年糕,外加一斗糯米块。十二月二十,与老阿木、贵法、根宝、阿二等合伙,也高高兴兴做起年糕来。因为祥荣结婚办喜酒,要烧好几天,老成章家新修了灶头,所以今年年糕就在老成章家做。
凡是做年糕的场所都是很热闹的,外面虽然西北风呼呼地响,有时还下雪花,屋里却热气腾腾,人丁兴旺。那管蒸锅的老师傅把蒸熟的年糕粉团捧出来,倒在石捣臼里,一人高高举起长长的木捣子头捣。一人弯腰在下面翻……那蓬蓬的捣年糕声响彻整个村庄。年糕粉捣韧后年糕师傅就捧来把它放在一张高桌上,四五个年糕师傅就各人去挖一团来使劲地揉,使劲地压,揉得软绵绵的,再搓成一条条的年糕条子,就往印年糕的搁板上扔。这时搁板两边已坐满了姑娘媳妇和孩子们,姑娘媳妇和孩子们,抓来扔在搁板上的长长的年糕条子,便放进一个底里刻着花纹的长长的年糕印框里,然后用手去揿平,然后把印框脱出,就变成一条长长扁扁的有花纹的好看的年糕了。有时孩子们还用筷子粘了红粉去年糕的花纹上点一点,那年糕就红白分明鲜艳夺目更加好看了。因此做年糕的地方往往有很多人,男女老少挤得一屋子。又因为做年糕是欢喜事,大家一边揉着团着,一边印着码着,一边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如果揉搓年糕条子的是年轻小伙子们,下面印年糕的又是一帮姑娘媳妇们,那就更热闹有趣了。小伙子们往往把火热的冒着蒸汽的年糕条子向姑娘媳妇们乱扔,姑娘媳妇们被扔下来的年糕条子烫着粘着,嘻嘻哈哈地笑着骂着,一片打情骂俏声,真是欢腾极了。
今年老成章家做年糕,虽不算太热闹,也是够欢畅的,祥荣、咬脐、贵法、根宝、阿二等几个后生们,管捣和揉,老阿木烧火,老成章管蒸,阿木婶、贵法娘、根宝娘、阿秀、阿二嫂等十几个姑娘媳妇们和老婆婆小孩子们,坐在一块洗干净了的铺板两旁管印。因为祥荣正在捣年糕和搓年糕条子,他过几天就要拜堂做新郎官了,自然大家今天就把他当作取笑的主要对象了。
“祥荣阿哥,你捣年糕要比人家多加一把劲呀!”阿秀看着祥荣嗨嗨地响着捣年糕笑着对祥荣说。
“那还用你讲。”阿二老婆,一个快嘴快舌的年轻胖媳妇望着祥荣接上说,“祥荣叔现在的心呀,就像那刚刚捧出来的年糕粉一样,火热达达滚的呢!”众人听了都笑了。祥荣只顾嗯嗯地使劲高举着长长的木捣子头一下一下地捣,他的脸被说得红起来了,但是那班调皮的姑娘媳妇们并不满足,又进一步调侃说:“喂!祥荣阿哥!你啥时候把新阿嫂叫过来让我们瞧一瞧呀?”阿二的阿妹一个扎小辫子的姑娘冲着祥荣这样问。祥荣捧起年糕团到桌上揉着,只是低着头迷迷的笑。阿木婶望了怕难为情的祥荣一下,替他辩护说:
“傻小娘!怎么能随便把人家未过门的新媳妇叫得来呢!再过几天抬过来就可以给你们看个够。”
“有啥稀奇!早几天还在东边她姐姐家住着呢,只是她躲在楼上没看清她。”阿秀说。
“小时候,在她姐姐家我倒也看见过,那时候还小,已经蛮好看了,白白嫩嫩的,拖着一条长长的小辫子,很像她阿姐。”阿二嫂说。
“如今是长得越发出跳了。”另一个妇女说,“那天我到东畈田头去,隔河看见她在河头埠洗衣裳,这么好看的姑娘我看在我们芦苇漕是寻不出来的。
“不好看祥荣阿哥会要!”阿秀望着祥荣挑逗地说。
“喂!祥荣阿哥,看你不声不响的,还会自己找媳妇呀?还找来个这么漂亮的,你倒讲点经验给我们听听呀!”阿秀说。
“对!祥荣,你别低着头只顾揉年糕呀!讲呀!”
“哈哈,哈哈!”老实又怕羞的祥荣直被这帮调皮的姑娘媳妇们调笑得抬不起头来。
“祥荣,你怎么闷声不响地由她们讲呀!看不扔几条年糕条子惩罚惩罚她们!”贵法为祥荣抱不平了。他又闪着一只眼望着姑娘媳妇们说,“你们这帮没爹娘教训的小娘头们真坏透了!面皮有多厚!上街檐跌到下街檐都不会起白肤的了呀。你们是不是也想自己去找对象呀?”
“讲你呀!”
“要你包庇什么!”
“包庇,包庇,吃三个大屁!”姑娘媳妇们群起而攻之。贵法被说得面红耳赤下不了台,就说:“哼!看你们这么厉害!今天尖着嘴巴由着你们讲好啦!到时候都叫你们找个恶婆坏老公!”姑娘媳妇们把他痛骂了一顿。
“独眼龙!碍你什么事啦!你才会找个恶婆坏老公呢!”说得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咬脐、根宝、阿二等向着贵法说,“三个女人抵着鸭,你还讲得过她们!谁叫你多嘴!这叫自作自受!”大家听了不由得又一阵大笑,连阿木婶都笑了说:说这般姑娘们也真没大没小的。
姑娘媳妇们还想再向他们说些反驳的话,这时只见穿着皮袍、戴顶宽边泥礼帽的张芝青鬼头鬼脑地进来说:“哦!你们这里做年糕呀?好、好热闹!”
人们立刻收敛了笑容,仿佛在田头突然遇见了一条赤炼蛇似的,都厌恶地惊恐地瞪瞪他。姑娘媳妇们更装作没看见,低着头顾自没声没响印年糕,一时只听见年糕板的笃地响,也没人招呼他,还算阿木婶招待他一下,说:“保长,难得你过来,快吃年糕团!快吃年糕团!”咬脐听了娘的话捏一团年糕团放在他的身边的桌子上,张芝青也没有接。一时人们都揣揣不安起来,咬脐和贵法边揉着年糕边疑问地瞧着他,祥荣不时望望他的脸色和嘴唇,听他说什么话。这时老成章正好从厨下捧了一蒸热气腾腾蒸熟的年糕料出来,一见张芝青也不由得吃一惊,但他顾自倒年糕料装作没看见他,张芝青见了忙走上一步,瞧着弯腰倒年糕料的老成章说:“呵!成,成章太公,我是,是来通知你一声的……”他边说边从长袍袋里摸出一本兰面簿来,“壮,壮丁费,祥荣阿叔的壮丁费,又、又到了,你、你们不知有、有备好嘛?”
“嗯?什么!又要收壮丁费了?”老成章突然立起身来,睁大眼睛火辣辣地瞪着他,“我们不是都解了吗?当时连祥青的都解给你们的了!”
“那上面说上半年壮丁没抽够,下半年还要解、解呀!”
“现在怎么一年都有要解两次壮丁费了?”
“这是、是上头规、规定的嘛,我、我一个小小的保长,有、有这么大的权力!如今抗战年月,兵员要多,壮丁费自然也要多了。”
“我们解不出!”老成章干脆的回答。
“解不出,先,先解一、一部份吧……”
老成章咬咬牙吐了一口闷气问:“这会你们要多少?”
“先,先收二十元一人吧,你家祥青太公殁了,给你注销了不算。如今还剩下祥荣太公和祥甫太公,俩个人先,先交四,四十元吧!”
“什么?要交这么多!比上半年加了一半!”老成章瞪着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张芝青左右换着脚,张惶地望着老成章说:“如今壮、壮丁难买,东、东洋人打进来了,要去打仗,大家都不肯去,不出高价,哪、哪里买得到人!”
“哼!骗我们老百姓!东洋人早打进了东三省,上海都被炸得一塌糊涂,国民党军队只会节节后退,讲的好听!去打仗,收去的钱还不知落到谁的腰包里去了!”
“啊!太、太公,我、我们是过过手的,我们收弄来交上去,一点点好处也没有的……”
张芝青红着脸赶紧申明。
“不管你们怎么样,反正这会要这么多钱我是解不出!”
“这、这么些洋、洋钱解不出,你是咋给祥荣阿太公抬、抬媳妇的?”
“哦!闹了老半天,你是专门来看想我这几元洋钱来了?我为儿子做事体这几元洋钱是从亲朋好友处借来的,是我求爹爹拜爷爷一个一个周会周来的!我把这几元洋钱都给了你,我还怎么样给儿子做事体啊?”
老阿木等也替老成章帮腔说:“他是向人家借来的,你们好捱还是让他捱一阵吧。”
“嗨,太、太公,讨媳妇要紧,壮、壮丁费也要紧的,捱是捱不过来的!”
祥荣一听他强硬的口气,这已经在威吓了,觉得还是求个太平好,于是便皱着眉头对老父亲说:“阿爸,那咱还是先给他一点吧。”
到底老成章壮丁费有没有给?这事情以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待等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