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谢天谢地你来了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1-19 13:12:55 字数:7404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眼看就到霜降。按简公得来的令,外头不知什么来头的大部军团勒令方圆五十里内的村户务须在冬至前迁离,否则格杀勿论。樟台居中,不能见血,不然早被撵走了,哪会那么“客气”。村民骂尽难听的,为保先祖基业,也只好想法另择善地了。往日村民出个十里二十里就算远门,进山倒有远的,那也没得人烟,专与野兽打交道,算不得见识,能稍路子长些的,也就上座和贴身弟子几人,那也多是会武道中人,于山川江河宜居之处所知甚少。
正踌躇间,上座一拍脑门:“有个人倒是忘了!”众人忙问谁?上座笑道:“就是上次来救急的。”一村民点头:“那个外来户,平日倒是小看他了。”又一村民紧着捡起话头:“什么外来户,我们不也快了吗!”上座颔首:“就是要这外来的,不才多知道外头的事吗。”简公问:“他伤势怎么样了?”上座答:“不打紧了,倒是他屋内的这几日像是重了。”简公“哦”一声说:“那还是我等去一趟好,毕竟对咱有恩呐,带上点野味、山药,再叫上几个女客,瞧瞧他内人去。”事不宜迟,稍做准备后,一行人匆匆就往村外去了。
到得半路,上座忽然发觉有个伢子跟着,冲一个女客道:“让三伢子来做么?”女客莞尔:“自己要来的,大了,也能帮我拎点麂子肉。”猎头阿雄也笑:“三伢子是长进了,上山下水样样在行”。上座不再多说,眼见路上横着一段粗口黑朽木,飞脚踢开。没想那夯物竟飞起老高,横突突撞上几棵大树,把那深藏的野鸡吓得扑棱棱惊飞好几只,“咯咯”不停往上窜。简公在后看得真切,笑问:“蛮子,你这脚板这几日是不是偷吃老虎肉了?”众人跟笑,上座却一脸肃然,奔到旁边踅摸到的一块脸盆大的石头,又是一脚,竟也飞起两丈高才滚落下去。连声“邪了,邪了”。返身又叫:“阿雄,你来试试!”指着一颗大树,“能爬上去不?”阿雄脸露难色:“咋专挑这又粗又滑溜的?”旁边跟来的也边摇头边围拢来。上座怂恿着:“怕什么,上去看看!”三伢子也来凑热闹:“雄叔,你不上我上啰!”
猎头脸上挂不住,扔下扛着的鹿肉,甩甩膀子就进到树下,拍拍踢踢一阵后,使出平日练就的粘劲往上蹭。没想这一上竟像爬梯似的,三下五除二就高去一大段。阿雄心花怒放,又上一段,乐得回头往下一瞅,唉呀妈呀,上得有点高啊,头晕眼花,就差点要松脱手了。来的女客看着眼花,也纷劝他下来。可她们哪知这爬树好上难下啊,猎头慢着慢着往下挪,上座怕时长了耽误正事,急吼一声:“快啊!”这一吼不打紧,本来心虚,这下心一跳,脑一蒙,四脚朝天就翻腾下来。下面急忙要施救,猎头一时云里雾里,飘飘荡荡,心忖这下算完了,干脆两眼一闭,随他去吧。
隔好一阵,怎么像是还在飘啊?估计魂魄出来了,肉身早该没了。转个身往地下看,哎呀,咋那么清楚,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草。耳听得一群人追奔过来,还有女客连连紧张声:“祖宗保佑、祖公祖婆保佑啊!”一会儿上来一个人,抱起自己又捏又掐,好个生疼,不觉叫出声来。那人乐道:“没死,没死!”一群人哄然笑了。说话的人像是鼓秋自己爬树那该死的上座,不禁睁开眼瞅瞅,还真是,一拳搥过去,被那厮接住,还嚷道:“好,有劲!”接着,被扶拉起来,拍拍身上草,真没事了。
刚一消停,简公忽见沉思起来,上座也怪道:“俺们平时要有这等功夫,还能让什么汉阳九狗安生走了?”阿雄也想起:“莫说上这种树,就说往下掉那会儿,像是有股子气托着我呢!”大家只惊怪,也摸不清头脑。上座立往周边巡检了一番,也未见什么异样,这地儿不日间常来吗,也没出过什么怪道啊,一时真蒙圈了。简公见天色向晚,招呼一声:“先办正事吧”,领着众人前脚赶后脚的往前去……
这边,一个小小庄户院内,一家三口正忙着烧火做饭,听得外头又急又乱脚步声,男主人即丢下柴火往外去,刚一出门差点和上座碰个照面。两人一笑抱住,乃引众人进去。怎奈地界小,板凳也不够,除简公等几个长者坐下、女客进屋外,余人皆散着或站或蹲。上座性子急,也是个爽快人,也不客套,把来意三言两语讲明。主人知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扭头喊一声:“汐儿,拿碗打点水来,给伯翁们端上。”村民连说不打紧,三伢子倒勤快,亮一嗓“我去弄”,三步并着两步的搭手帮忙去了。主人赞道:“这个伢子好,打那次借火后,送过来好几回鱼,堂客喜欢,病也见好。”
说到病情,一众虽急,也不好直岔过去,不免嘘问一番。那阿翁也不瞒:“这几日见我受点小伤,急火入心,又有点气闷,咳不出来,看着不打紧,过几日就该好了。”简公把送来的药一说,主人道谢,不一会水上来,两娃一边玩去。上座即又把话提起来:“眼下最着忙的就是往哪里去,近点呢,远点呢。旦兄弟,你从外头来,看怎么着好?”原来村民不屑与外来户交往,只知这家大约是姓秦的,这时方知对方叫秦旦,也附和着问起来。秦旦倒不客气,一字一句言道:“世道已经乱久了!”简公问:“怎个乱法?”“华夏危在旦夕!”“啊?!”
村户们虽久不闻世事,但华夷之辨还是根深蒂固、代代相传的。上座探个口:“前些日子我们周边还算太平。”“不太平外边的怎么会来?不过眼下也躲不过去了!”村民又是一阵揪心,再问还能去哪?秦旦也愁道:“还能去哪?老祖宗挣下的地都让外族大块大块的给占了!”简公摇头:“外头那些军伙倒不像是外族的,不去把地抢回来,倒撵上咱这山沟里的小民做么子?!”“他们还有空对外?哼!也该有此一劫,多少年对外不长进,自相残杀的本事倒练得炉火纯青呢!大敌当前,自己个儿还分几拨打得不亦乐乎呢!”听此村民暗自摇头,看眼前这外姓也不觉亲了几分。
坐了许久,也知秦旦在北边有点拳脚马上功夫的名声,原怕被征入伍打乱仗,病妻弱女无人照料,才合一拨人苦寻来此地落脚,若知有好去处,也早收拾家当走了。日头已落山,一众人等一筹莫展,再留无益,只得谢过,叫上三伢子便匆匆赶回村去,来日再从长计议。
不几天,驻军派人征询迁移时日,屡无回复,便加紧催促起来,渐成黑云压城之势。周边小村有的已被撵走,一干亲友凄零痛哭报信者络绎不绝,村户愈加心酸添恨,眼见天寒地冻,若赶上下雪,更难安顿,急急入祠堂再加聚议。简公蹇眉缓问:“诸位知不知吾村何姓?”众愕然,本村伍姓,谁人不知?也有零星回应:“听老辈传,原先改过,好像是…蒙了,记蒙了。”简公叹道:“若世事太平,也就罢了,不想如今,又要与先祖同道了。”泣声顿起。简公肃然:“哭什么,别丢份!想当初,我樟台伍氏也是大家贵胄,因世事不堪,忍痛背井离乡,开初已有数百家,同行不便,兼有仇眦惦记,遂拆分成九支,并重新赋姓第一、第二至第九,以便后人寻宗问祖。我们这一支便姓了第五了,分得二三十户,几十号人。”各房代表甚觉新奇,又怪道后来不姓第五了呢?简公续言,“当年分头落户后,听言仇家仍不放心,四下打探,人多口杂,恐有泄漏的,虽隐居,仍不得安生,于是我祖便再改第五为伍,以避其难。个中因由,也只族长方知,另有文本,藏于宗祠。”
众人若有所悟,浮想联翩,回至当下,又倍感凄伤。有一长者忽然问:“族长公,今天告知这些,难不成跟天杀的催迁有关?”一听,众皆醒来,竖耳恭听。简公点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上座紧追:“还有侬个说道?”简公笑:“蛮子别急。”接道,“当初,祖先遣散各支族人时,为便后人相认,商好了暗记、暗语和暗俗。”众人面面相觑,又听简公缓道,“暗记就是祠堂门头铜镜边缘上的红点,别家是没有的,第一为一点,往下类推。我们樟台就是五点,暗语就是教娃们唱的那几句,暗俗你们都晓得。”
“哦”众人恍然大悟。上座还不放过:“那散远了,看不得,听不到,咋个晓得在哪里?”族长一哂:“蛮子手段好、讲义气,要多读几句书就好了。”上座怪道:“不是不读,是不给读!”众人哄笑,简公也笑:“祠堂祖上留下书简也不少,我们不图功名,自愿取读,不会还有师佬教,你不愿,还怪谁不给?晚辈都给你带坏了,我看这些日也就三伢子去过。”上座讪笑:“不是用不上嘛,看那个我也头疼。”简公微叹:“不是用不上,是没到时候,你看当下,就缺个能文能武的,就像开初几代上座那样的。”上座当仁不让:“去做什么,我出去多,哪里去不得?”简公侧目:“樟字你会写?”上座急把头缩回去,旁边猎头紧跟上:“族长公要做什么,不妨明说,大伙儿看看咋个弄。”简公点头:“如今我估摸着,周方不比先前,人烟渐密,无论去哪,一个容不下上千人安顿,二一个即便安下来,也如村边外来户一样让人不待见。”
众人点头,简公续言:“况且,祖上还有言在先,非是大灾大难,各支不得串访,以免被仇家盯上一锅端了。”大家啊了一声,颇有难色。有房长不以为然:“都几十代了,哪还有什么仇家啊!”简公微颔:“话是这么说,但几百年也没见谁寻来过,不过当下也算是大难了,去倒是去得。据传,当年各支走散时,除暗记暗语外,还有个不成文的章程,从北往南走,有几支留在了北方,像是有北四南五的说法,到了南方的,因见樟树多,每支访得当地的大樟树便可落户,村名必含一樟字,各村相距最远不过一二百里。”有一房主不假思索出声:“那我们就走上两百里投奔去!”简公点头:“去是要去,毕竟本家人,总比再度开荒要强。只是诸位思虑一下,哪个村子能容得下上千人来投奔的?”猎头问:“那咋个弄?”族长道:“我琢磨着,还得像祖先那样啊。分支走吧,每支百人左右,我们第五家,正在各村中间,四面八方一去,或许能碰着几家也好,即便碰不上,找个空旷地落户也好。”
一众听到此,算是摸着点眉目,一想要各自分开,又是千般愁肠,心口不禁阴沉起来。简公也哽道:“我思量着,若有几个文武双全的好汉,带着信,先打打路,也好少走点冤枉路,祖训上座要文武双全,还要多搞几个,恐怕就是虑着今时今日。如今,几代独苗,还把文给丢了,我有负先祖啊!”旁边上座脸涨得通红,深有愧色,各支房长连连劝解一番,事已至此,也只得提脚盲奔了。哄乱间,简公忽像想起什么,徐徐道:“噢,我记得外边军团的头头好似提过,哪家若愿入伙,也可以不走,就近安顿。”一说众皆愤然,坚称恨之入骨、绝不入伙。
正悲愤间,头顶房梁上“咚咚咚”不知什么敲了三下,紧接着听得“好、好、好”三个带笑声:“有骨气,有志气!”众人大惊,纷纷抬头。见一邋遢野人,横卧主梁上,眯眼养神,像是未醒,也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祖厝重地,哪容他人亵渎,不禁愤然,正要呵斥,几个房长脱口而出:“树怪、树怪!”一人转身要去找长竹竿,上座哼一声:“哪用那么麻烦!”随手从角落操起一木墩,飞踢一脚往梁上招呼。那一大坨木头直愣愣冲向大梁,“砰”的一声,撞上梁底,竟按原路反弹回来。这边别人看不出来,上座自己却暗暗叫苦,因那天路上奇遇,自感功力大增,今日得此良机,便取了个重的,使出十分劲道,可邪性的是。一碰就觉不对,跟平时差不离了,木墩勉强踢上去,却远不及那日威风,脚面早已生疼,恐怕已经肿了,怕被看轻,也不敢挪步。
眼见那墩子就要砸过来,虽听旁人大喊闪开,但那物来得太快,实已无可奈何了。正要闭眼,就见近前两三尺处,木墩子忽而拐了个弯,“砰”的一声闷响,落到旁地了。虽未打中不速之客,众人对上座这一手处变不惊、以气格挡的功夫佩服不已,想是在外边哪个高手那学到的。上座心里虽焦苦,面子还是要硬撑住,只把嘴往上努努,大伙儿眼神重回梁上,客人还没醒呢,又要去拿竹竿。这时睡神似乎有点醒盹了,悠悠一句:“不用客气啦,我身上不痒,不用挠了。”翻身坐起来。简公一直竖耳听音,这时才失声道:“我糊涂了、糊涂了,大侠,大侠啊!”梁上人笑道:“老儿岁数不小,耳倒不聋,走吧,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旋身下地,往门外走。
简公带着宗人跟上,见上座还不动,叫道:“蛮子,快过来!”上座小声回:“我,我,你们去吧,我收拾屋子!”一房长笑问:“上座怎么像个女客了?”一堂哄然,又一人说:“你脚下留情了,大侠不会怪罪你的!”上座咬牙摆手,族长正要催,眼见大侠走远了,怕跟不上,也不跟他拉锯了,领着大伙儿紧赶上去。
出门才知天已飘雪,约莫半寸厚了,也顾不上冷,收紧领口,一路踏雪,踯躅前行。阿雄素来眼尖,不一会儿靠近族长,也冲大家说:“快看,看!”众人低头寻路,听言抬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大侠带路,怎的了无痕迹呢?就那么不近不远的飘着,一人小心道:“这是人是鬼啊?”简公侧目:“莫乱讲!跟上了。”好在走了不长路,就见大侠慢下来了,且与随众一样,也一步一个深坑了。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慢慢跟着。“嘿嘿嘿,怪事呢!”渔头阿敏指着村口外的大池塘,“这个天还有钓鱼的!笑死个人。”
可不是吗,远远望去,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不知谁弄个小筏子,穿梭衣戴斗笠,正支个杆在池塘中安然垂钓呢。“哪个外来户吧?”“外来户开荒种地多,莫见过搞鱼的。”“这个天也能钓,亏想得出来!”边说边走,越来越近了,背冲着村民方向。渔头正要过去打声招呼,就见前面大侠像是躬身说了什么,渔夫微微点头。随众一惊,这钓鱼的原来认得大侠呢,哎哟,不得了,紧赶着围过去。雪越下得紧了,大侠不动,村户也不好抖身子,竹筏上的人竟也无动于衷,像是钓不上就不罢休。等了一会儿,阿敏忍不住上前,招呼一声:“大侠的朋友,家里鱼多着呢,家去吧!”大侠忙摆手:“这是师尊,哪里来的朋友?”“呵呵呵,师友师友,师亦友,友亦师,有何异哉!”开口听声,像是个渔翁:“主人有请,那就家去,备份薄礼吧。”说着钓竿一扬,长线尽处,一串鲜活鱼儿由大自小跃出水来,雪空登时划出一道彩虹般金灿灿弧影,齐刷刷落到村户脚下,躺在雪地扑腾翻卷。族长以下皆目瞪口呆,渔头本想他再不动就上去支几招,这下完全整懵了,不知说什么好。
刚要去拾鱼,又听得空中呼呼着响,一个盛满水的小桶稳稳地落在地上,村民连忙捡起鱼放进去。还没收拾好,已见蓑笠翁笑盈盈立在眼前。更奇的是,浑身顿感暖暖的,脚下虽仍踏雪,从脚底板开始就觉着热乎,周遭雪似乎化得也快。族长刚要开口,渔翁先说:“找个屋里头去。”先前来的大侠忙在前边引路,见就近有家门开着,便快步过去,又速速折回,引着众人前去。一进院,已有村民惊呼:“这不是那个好汉家吗?咋个就迁走了?”院内桌椅板凳横七竖八,里屋也显乱,像是匆匆走的。简公直摇头,忙招呼村民收拾一下,让渔翁和大侠堂屋坐下说话。
那大侠帮渔翁除下斗笠蓑衣,一旁侍立,这边一看,也只让简公坐下,一屋子站得满满当当。族长又要开口,渔翁已先问:“看这大雪天,你们要往哪去啊?”语声和缓温暖。简公和诸人一听闻,抚到柔处,戳到痛处,又勾起多日伤情,不禁泪下,把军团胁迫和当日商议的合盘托出。渔翁点头又摇头:“安土重迁,自来如此,你们偏居此地多年,少与外来往,嫁娶也不出方圆五十里,出门一眼抹黑,犹如一叶扁舟入大海,风急浪高难自保啊!”众人点头称是,却又无计可出,只盼切地望着眼前这位银发长者,又听言道,“本想引你们往一去处,消此劫难,但天以民为心,你们离不得此地,此地怕也离不得你们,就不走了,又能如何?呵呵呵。”
简公一听心仍吃紧,又把那军头说的重重复述一遍。老翁哂笑:“莫怕嘛,族长公,当初你是怎么到的那的?”“说来惭愧,去旁村姑娘家做客,路上被顺走了!”一旁的大侠这时接过话头:“嘿嘿,我们也可以把他们的头顺过来啰。”一众哄然,千军万马里头,兼有高手护卫,凭屋里几个,虽说大侠和老翁功力不浅,要擒军头,恐怕也不易吧。万一不成功,数万铁骑,不得把村子给踏平了?看这些外来散户都逃光了,樟台人哪里还有不走的余地?
正纠结着,忽听外头有打门声。还没等有人开,咚咚咚已有人闯将进来。村民出手拦住,被一推倒了好几个,气冲冲一吼,顿时酒气满屋,令人掩鼻。那大侠连连扇手:“哈哈,你们都叫我树怪,看这侬个是不是酒怪?”村民哪敢搭话,渔翁笑道:“今日要办成正事,还真要靠这酒鬼呢。”那醉汉一听,似乎颇有不愿,一拍胸脯:“师,师尊啊,我是人,不是鬼,不是鬼,是人。”师翁又笑:“好——那就让你去办件人事。”“那师尊吩咐的,哪怕两件三件,两件半,也办啊。”“单这一件事若能办成,传你一套回力心法。”那酒鬼登时乐开了花:“回气的也可以。”渔翁哼一声:“就怕你有气无力,先扎扎底子。”而后交代去军团取头目的事。
村民一听,心凉了半截,这功夫底子都没打好的人,还是个酒孬子,身家性命全压在他一人身上,不开玩笑的吗?还不如让树怪去呢。老翁像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徐徐道:“地面上的勾当,人情世故啊,还是懂酒的懂行。若不成,也不用你们担着,大不了把酒鬼扔雪地冻出酒糟来。”一屋混笑,虽是如此,毕竟不知底细、不明就里,哪里真放得下心来。树怪这时搭话了:“我去,事也能办,但会把事闹大。你侬个舍得给他几坛好酒,悄没声息事就成了。”村民领教过树怪的功夫,兼有大侠的恩情,也就信了,转而急急张罗着美酒去。
眼看又几日滑过去,一点动静没有,那雪也化得慢,出行不便。好在离期限也就半个来月,军团催促的倒不见了。村民心急,有个娃娃更急,那日得知外来的秦家迁走了,几天跑去好几趟,怎奈雪大路面压得实,连往哪去的痕迹都没有了,秦汐一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这不,这天又要出门去,双亲兄长按捺不住,只得由他去了。深一脚浅一脚滑一脚的到得那熟悉的院子,仍是人去室空,不禁腿酸,扒扒雪,找个板凳坐下,哪知不着意冲着凳沿下去,噗的一声滑下,那头已高高翘起。娃儿登时呆住了,任其高着,猛然起来把雪拍尽,扛起快到自己胸口的长条凳,踯躅回身,又到周边尚未离开的寥寥数家询问一番。确实晓不得后,才一步快一步慢的往回走,雪水顺颈项沁入身上也未知觉。
到得村口,见一小圈人不知在那指指点点干什么,也无心瞧热闹,径往家走,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三伢子!”那娃一惊,板凳差点滑落下来,紧紧拽住后往来声方向盯,似乎就在那个圈子里头,惊诧地“啊”了一声脚不由得往那挪。走近了都笑,大伙儿笑他傻扛着个板凳,他笑板凳的主人来了。原来好汉迁出去这些天,虽为避祸,也是探路,待寻得一适当所在,安顿下来,便急急赶回来报个信。踏着雪,汐儿非跟来,也没办法。得知有高人相助,也甚欢心,本要留几日看看,怎奈内人身子仍欠佳,不得已要早回去,正在村口相送呢。汐儿嬉笑道:“去你家说你魂丢了,不在了。”又凑过来悄悄问,“你又干坏事惹他们生气了?”三伢子脸微热说没有。汐儿又盯着他抱着的东西:“咦,这,像是我家的呀?”三伢子嘴角微翘:“啊,你们走了,也没用。”
这边秦旦好容易推开众人,来到两人身边,叫上女儿要走。见到板凳,也怪稀奇,问清后就顺口送给三伢家了。天色虽早,但要赶路,只得匆匆道别,一路目送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