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欧震的夏季攻势

　　1940年，第9战区欧震的第4军驻扎在湘北。
　　军部办公室里，当墙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上面书写着欧震的一首七律《撤退感写》：湖上风凄晓月残，长堤远树路漫漫。三军愤概心头火，百姓仓皇泪暗弹。国事已堪长太息，前途莫问几多难。牺牲本是男儿志，血不空流骨不寒。
　　欧震已经站在这幅字画前好久了，每天，他总要把这幅字画看几遍，诗是自己写的，不光是背得，甚至已经咀嚼烂了，深入骨髓了。
　　他亲眼目睹了整个淞沪会战，国军70万大军没能抵住日军的进攻，是什么原因呢，除开军队素质有强弱外，那就是日军炮火太厉害了，在猛烈而强大的炮火下，你的人再多也只是一堆肉泥，一堆炮灰。
　　后来，欧震又参加了南浔路诸战役，眼瞅着凶顽的日军一步步西进，最终占领了中国重镇武汉，这可是军人的耻辱啊，手里拿着武器，看见强盗一群群打进家门抢掠财物，毁人宗庙，强奸妻女，却是无可奈何，这手里的枪就是吹火筒么？
　　现在，日军打到了湘北，欧震带领的第4军也来到了湘北，虽然屡战屡败，但是，精神是打不垮的，他的第4军也和第9战区其余部队一样，愈挫愈勇！
　　国民革命第4军，还在北伐战争时期就被誉为“铁军”称号，它可是国军的始创军之一，战将邓铿、李济深、陈明枢、蒋光鼐、蔡廷锴、陈济棠、余汉谋、张发奎、叶挺等都是出自第4军，现在，欧震成了第4军的掌舵人，他带领着第4军驰骋在抗日的疆场上，能不能再铸辉煌，就看这掌舵人了。
　　是啊，牺牲本是男儿志，血不空流骨不寒，抱定为国牺牲不仅是第4军的志向，也是他欧震的志向！
　　欧震又回到军用地图前，他看着自临湘至武汉的这一段粤汉线铁路，心里默算着距离。
　　这时候，第59师师长张德能、第90师师长陈荣机、第102师师长柏辉章应召来到了军部。
　　欧震说：“来来来，我们坐到一起开个会，研究一下夏季攻势。”
　　张德能说：“欧军长，去年的冬季攻势我们可是一败涂地啊，现在又要搞夏季攻势，有胜算么？”
　　“你怎么说话呢，这是该你操心的事吗，你是不是怕死啊？想你张德能也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北伐战争时，在血战丁泗桥的战役中，你张德能在枪林弹雨里，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勇往直前，杀得吴佩孚、孙传芳所部人仰马翻，在枪夺丁泗桥时，你率部奋力杀败敌兵，在混战中冒死救护张发奎而身受重伤。现在怎么啦？意志衰退啦？”
　　张德能红着脸说：“欧军长别误会，我怎么会怕死呢？”
　　陈荣机说：“欧军长，依我看，张师长的忧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去年冬季攻势失败的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我军的武器现在又没进步，再发起夏季攻势还不是一样的结局。”
　　柏辉章说：“好啦好啦，听军长说！”
　　欧震说：“你们的担心自然有道理，但是，今年的夏季攻势比去年的冬季攻势大不相同。第一个不同就是参战的部队只有我们第4军，第二个不同就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撤退。所以，参战数量由多变少，参战方法由呆板变得灵活起来，我们尽管只有一个军，也有取胜的把握。去年的冬季攻势，他们各军的战绩败多胜少，我们第4军还是很有成绩的，你们说是不是？”
　　欧震这么一说，几个师长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大家叫军长分配任务。
　　欧震说：“我想了下，准备两个动作，一是在5月5日那天搞一次袭击，二是在6日再搞一次袭击。具体来说，5日那天，张德能师袭击湖北蒲圻日军，陈荣机师、柏辉章师袭击临湘羊楼司日军。6日那天，我们仍分两路夹击临湘桃林日军。没有战斗目的，就是袭扰他们一下，一不是要打下他们的据点，二不是一定要消灭他们多少人马，这样的战斗还不好打吗？”
　　5月4日晚上，部队就出发了。
　　张德能师的路途要远一些，走得自然快点。
　　老烟斗是师警卫营的一个排长，在路上，一个叫大脚板的士兵老是缠着他问这问那。大脚板说：“老排长，你是蒲圻人吗，你这不是回老家吗？”
　　“你这个大脚板总喜欢鸭呀鹅的，我早就说过了，我是蒲圻人，我家就住在蒲圻湖边。”
　　“那为什么叫蒲圻呢？多拗口。”
　　“我们那个湖就是个长蒲草的湖。”
　　“那为什么不是蒲湖而是蒲圻呢，‘圻’是什么意思？”
　　“我家隔壁那个书塾先生说，‘圻’是岸边的意思。你这个细伢子怎么老是查家问细啊，快快走路吧。”
　　大脚板默默地走着，等了一会儿又问：“老排长，你是怎么从军的，是不是日本人打来了，你就从军了？”
　　“大脚板你真是个棒槌啊，日本人么时才来的，我现在当排长都有5年历史了。告诉你吧，我是张师长打丁泗桥那年从的军。”
　　老烟斗这么一说，大脚板更是云里雾里了，他不知道张师长么时打过丁泗桥，丁泗桥虽说就在北边不远的地方，他也没去过。
　　“张师长对你一定很好吧，你都跟他这么些年了。”
　　“张师长打丁泗桥那年，我还是个讨饭的，因为常年在丁泗桥一带讨饭，对那里地形很熟悉，张师长就叫我给部队带路，帮助部队搞侦察，那时候他还不是师长。”
　　5日寅时，张师全部到达蒲圻县城外围山上。
　　蒲圻是个军事重镇，历史上这里曾发生过赤壁大战，县城就建在长江边上，日军占领这里后，已经把它建筑得固若金汤。
　　张师官兵伏在地上休息。
　　天微明，渐渐看得清景物了，张德能在认真观察着蒲圻城防。高大的城墙，巍峨的炮楼，城内驻扎多少日军？是一个大队还是一个联队？
　　张德能命迫炮连上前去轰几炮，用炮声宣告张师来了。迫击炮只能打几十米远，要打着城墙上的炮楼，就必须要移近距离，等他们近距离架炮时，炮楼上的日军机枪叫了起来，机枪的射程比迫炮远多了，打得迫炮连的人连忙撤了回来。
　　蒲圻城内驻扎了一个联队的日军，联队长桑岛雄健听见枪声就登上了城墙用望远镜观察城外情况，他看见了城外有很多的中国军人，他们呈线状包围了蒲圻县城。桑岛雄健嘴角浮现出一线笑意，心想，这不是蚍蜉撼树吗？
　　桑岛雄健命令炮楼开炮，对准张师的人马打，第一发炮弹没击中人，第二发炮弹打死了一个国军士兵，以后的炮弹，几乎每发都要打死一二个中国军人。
　　桑岛雄健笑咪咪的，然后叫停了炮击，他带着他的联队冲出了城，要和张师决一死战。
　　日军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张德能一看不好，就令部队交互掩护撤退，撤一段路阻击一下，再撤一段路又阻击一下，张师也零零碎碎打死了几十个日本兵。
　　两军纠缠到中午才告脱离接触，张德能带着部队回来了。
　　陈荣机师和柏辉章师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是两个师的兵力，面对日军强大的炮火，那也人多是水啊，何况，羊楼司也驻扎了日军一个联队，他们的联队长是能征惯战的高间山夫。
　　晚上，第4军3位师长又在军部集中，检讨一天的得失，大家把情况一说就清楚了，欧震说：“今日出师不利啊，明天再来一把，我就不信搞不到他。”
　　次日，欧震第4军分两路夹击临湘桃林日军，毙伤日军100余人，将一个大队的日军从桃林镇赶了出来，日军分向长安驿和西塘且战且退，第4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比起5日的远途奔袭，今日的情况要好一些。
　　欧震第4军大部驻扎在临湘白羊田方山洞，日军连续几天遭遇袭击很恼火，就在5月10日，岳阳日军一个旅团向大云山北麓白羊田方山洞第4军进扑，欧震令第4军一部迎头痛击日军，一部去切断日军交通线。中日两军在方山洞列阵打了一整天，第4军凭借地利顶住了配有猛烈炮火的日军进攻，占到11日，进犯日军被迫撤退。
　　5月16日，张德能师突入羊楼司日军阵地，一面和羊楼司日军开战，一面派人攻入日军仓库，焚毁仓库两所。
　　5月18日凌晨，陈荣机师进攻桃林日军阵地，柏辉章师进攻西塘日军阵地，陈师一度攻克桃林，毙伤日军甚多，破坏临湘泉塘铺附近铁路数十丈。
　　柏辉章出发前就对部队说：“我们102师是黔军，也有人称我们为猴子兵，我不知道这是褒扬我们还是贬斥我们，但是，我们自己要打好，名声不是靠吹出来的，名声是打出来的。”
　　柏师里有个贵州兵叫苗永清，他是峒人，性多忌，喜杀，善用镖弩，出征必携之。晚清岳阳诗人毛西垣旅居贵州时考察当地风俗民情，写了一首竹枝词说：镖弩深林伏祸机，鹣鹣比翼总相依。茅花作絮芦花被，冻煞苗姬大雪飞。
　　柏师攻击西塘日军这天，苗永清带了十支飞镖十支弩箭，枪也带着，那只是个摆设。
　　在路上，班长苗益锉就笑话苗永清说：“峒蛮子，你带这么多镖弩，是不是不会开枪啊？”
　　“我是个峒苗，你知道峒苗的意思吗？”
　　“当然知道哇，不就是峒里的苗人么。”
　　“放你的屁啊，峒苗就是喜爱镖弩的人，就是喜欢杀人的人，就是善用镖弩杀人的人。”
　　“就是哇，这我也知道哇，你还是不会开枪呀，再说，子弹飞起来不比你的镖弩快呀？”
　　“那好，那等会我给你厉害瞧瞧，我们比赛一下，看谁杀的日本兵多，你要是比输了，我就用镖弩杀死你！”
　　柏师开到了西塘，将日军的据点围了起来。
　　苗永清靠了上去，估算了一下距离，就闭着眼睛扔出去一支飞镖，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一个日军哨兵的脖子，那个哨兵应声倒地，其余哨兵立即隐蔽起来。
　　日军一个叫香田野菊的小队长站在楼上观察，苗永清又一支飞镖扔过去，香田小队长看见一个飞行物朝他飞来，立即往下一缩就躲过了飞镖，没想到，苗永清下一支飞镖立马扔来，击中他的脖颈，香田倒地而亡。
　　苗永清的飞镖和弩箭都涂有剧毒药物，具有见血封喉的奇效，它只要划破了你的皮肤，就会杀死你，无药可救。
　　日军连失两员官兵，炮楼里的日军机枪手立马用机枪射击，将苗永清他们逼退，苗永清回到山上后，就到处寻求更隐蔽的掩体，他看到一处土墈，就奔了过去，伏在土墈上注视着日军据点。
　　西塘的日军据点实际上是个小城堡，里面是日军营房，四周是围墙，围墙很宽，可以走人，可以用于射击，四个角上都有外延的炮楼。城堡的外围还修有一条护城河，里面灌满了水，实际上它就是古代一座坚固城堡的缩影。
　　日军以为中国军队走远了，都跑到围墙上来观看，躲在土墈下面的苗永清将手里的飞镖分两次扔了出去，每次4支，这一下，又有8个日本兵报销了。
　　柏师一个连乘机攻到了护城河边，双方激射起来。柏师的人分散在据点四周，一起向据点射击，虽然也杀死了一些日本兵，效果无法达到最佳，柏辉章下令撤退。
　　班长对苗永清说：“你的弩箭都射出去了吗？”
　　“当然射出去了，有至少10个日本兵倒地而死。”
　　“怎么会至少呢？10支弩箭不就射击10个人吗？”
　　“有一支弩箭刺穿了两个人的咽喉。”
　　“不错不错，你今天杀敌的数字占了全师的五分之一。”
　　苗永清不懂什么五分之一，他只知道，今天杀死了21个日本兵，全师多少呢？几十个还是一百多？
　　比较而言，陈师这天的战绩要好一些，他们攻占了桃林镇，把桃林镇的日军赶走了，在追击过程中，杀了200多个日本兵，相当于消灭了一个中队。
　　5月20日晚，欧震第四军张德能师进袭临湘五里牌，激战通宵，天明始撤退。
　　别看张德能是个侨民将领，只要一打仗，他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背一把大刀，挥动着两支手枪冲在别人前面，师长往前冲，谁还敢落后啊！张师官兵在临湘五里牌的鸿鹤岭、棋子山与日军展开肉搏，杀得血水染红了山上的茅柴。
　　这一晚是多么的漫长啊，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血腥味在这里弥漫开来，树上的鸟儿闻到了腥味都逃遁了。
　　21日晚上，欧震的第4军再次展开攻击，柏师仍然进攻西塘日军，陈师依然进攻桃林日军。
　　柏辉章这次改变了战法，他把主力放到了据点后面，先派人掘开了护城河，放干了里面的水。然后用迫击炮猛轰后面两只角楼，角楼上的日军也用炮火还击，你射来，我射去，直到双方的炮弹基本打完。这当儿，护城河上的木桥也架起来了，柏师一个团的兵力过了护城河，但是，日军炮楼上的机枪压制着他们动弹不得。
　　苗永清躲在一个掩体下，用弩箭射击炮楼内的机枪手，有时候能一击致命，有时候只能投中机枪挡板。机枪手射击时，他的身子总在左右摇摆，能有一半的命中率就了不起啦，问题是，杀死一个机枪手并不等于这挺机枪就哑巴了，日军能打机枪的人特多，杀死一个就顶上一个，苗永清的感觉就是杀不完。
　　柏师最好的战绩就是在22日下午有一班人爬上了据点城墙。他们先运动到围墙根下，这可是最危险地带，围墙上的日军可以往下面扔手雷，两头角楼上的日军机枪可以对射封锁，这十几个勇士还是冒险爬上了围墙，他们在围墙上和日军展开了肉搏，日本兵全战死了，自己也只剩下3人，这时候，两头角楼上各出动一支小分队，围墙上的中国军人见敌不过他们就跳下了围墙撤了回去。
　　23日这天，乌江小桥坳和昆山几处据点的日军赶到了西塘，和西塘据点里的日军连在一块儿大战柏师，柏辉章见好汉难敌二手，就带着队伍撤了回去。
　　陈荣机在桃林把据点里的日军再一次打得逃出了桃林镇，陈师在追击中又杀死了100多名日本兵。
　　欧震第4军夏季攻势的战绩报到了薛岳的办公桌上，在5月份20多天时间里，欧震第4军对盘踞在岳阳、临湘铁路沿线之日军发起夏季攻势，与日军作战60余次，歼灭日军2000余人，破坏铁路35公里、公路50公里、桥梁37座。
　　薛岳心里想，这就是积小胜为大胜的例子啊，一个军在20多天中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自己还没多大的损失，多划算啊！去年的冬季攻势作战要是采用这样灵活的战法，自己要是不干预战场作战，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