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三十二、思念与爱恨的缠绵
作品名称:天桥下的火车 作者:犷茂 发布时间:2020-01-18 00:52:04 字数:6342
筒子楼下老夫妻小卖部里围着一帮人议论,说是县里搞老城区改造,这片很可能面临拆迁。母亲夹在一帮人中间谈论,有人问着:“如意,你说这拆迁对我们公住房的人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母亲说当然好事,拆迁了就能分到新房。那人提醒道:“可我听楼上的小贾说,我们公住房拆迁赔偿很低的,比不了一般的民房。”“再低能低到哪去,总得给人房住吧,总不能将人赶到马路上去。”母亲没说,有人插话,母亲说是。又有人提醒道:“哦,对了,你们当年公住房转私有的时候办理过房手续了吗?听说公转私后的拆迁价格同普通民房一样。”01年左右县里出惠职政策,单位公住房相对公开出售,记名人在缴纳相应数额买卖费用后可转化成私有房。那会母亲没舍得钱,至今也没办理。母亲一惊道:“完了完了!”母亲小跑着往楼上奔,大致是想起了这事。
晚上吃饭,母亲和父亲聊起了这事,悔不当初的拍着自己脑袋说:“老陈,你说我当初咱就这么驴呢,不舍那钱没听你话,这下倒好了……”
父亲安慰她道:“唉,你就别跟自己较真了,这拆迁也就是外面传言,还不知道是何年马月的事呢,再有这政府真拆老百姓的房子还有不给他安排去处的道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可我们是公住房!”母亲说,继续道:“他们都说这公住房和民房拆迁两种价格,一个天一个地的,到时候我们可要吃大亏。”
“唉,这可怎么办呢。”母亲忧心忡忡,手中拿着碗筷却始终吃不下一口饭菜。
我瞧着,打岔的说:“妈,木已成舟操那心干啥,这老房子我们都住十几年了,真要拆换个地也行,不拆就这么住着也没啥,况且陈老师也说了政府还能亏了老百姓不成。”
“你懂个啥。”我妈说,道:“这左邻右舍的谁不指着政府拆迁,就连楼下的老夫妻都盼着呢,这老话说的好,拆迁拆迁一步登天。”她说,转而叹气道:“唉,可真要像他们所说的公住房和民房拆迁赔偿二价,我们可怎么办呢……”
父亲喝着酒,一副悠然自在的样,他一辈子可没有母亲那么多愁善感和烦心,他看着母亲满脸憔悴焦虑的样,笑笑着宽她心道:“嘿,你就吃饭吧,没事的。”
我也笑说:“呵,妈,吃饭吧,我也觉得啥事没有。”
“唉……”母亲又叹一声气,满眼忧虑的看着我说道:“你们也别笑我,你说石头过完年也就二十有五了,这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却连个像样的房子也没有。”
我傻笑着说:“妈,你咱想那么远呢!”母亲有苦难言道:“还远呢,你就知道傻笑,一点也不知道着急。”
父亲插话道:“你呀,又聊这事,再说你不给儿子存了钱嘛!”
“哼,就那几万块能顶个啥用,连个房子首付都不够的。”母亲回说,接而唠叨着:“要不我又得说你了老陈,过去教育局管的松,我说让你像班里的许老师秦老师一样搞个补习班赚点钱你死活不愿,说什么这事就跟偷鸡摸狗一样不光亮,宁可不要钱也要保个好名声,现如今倒好,他们哪一个不是赚的钵满盆满,房车买了不说,还照样受得人人尊敬,倒是你落了个穷秀才的称号。”
“哎呀,你怎么又说这事,但凡啊人各有志,我和他们能一样吗,就算你现在问我我还是不搞这补习班。”父亲不高兴的说,母亲怼着他道:“对对对,就你最清高。”
又几句,父亲不再说话,先前悠闲自在的神情也烟消云散,他不再搭理母亲,喝完杯中酒转身盛饭去了。
转尔,母亲低声问我:“我问你你和小丽怎么了?人家可是好姑娘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我抬头,负累的问:“她又来找你了?”
唐小婉回到湾镇之后便很少联系我,我大概能猜出一些事。回忆那天她去私立中学找我,眼眶湿润,面露不舍与微微笑的神情,像是暗暗告诉我说她将要离开我。直到方有币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夜里,我和杨春丽大吵了一架,我才知道,原来唐小婉受伤醒来之后,杨春丽偷偷去医院里找过她,她告诉唐小婉我与她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请求也是提醒唐小婉说我与她不适合,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让她早早离开我。这事之前我总认为杨春丽是那种大度开明的女孩,没啥子心机,不容易争强好胜。可在唐小婉,她与我三人的问题上,她表现出不一般的强势。我在想,但凡一个女人遇到爱情时候,都会失掉理智尊严还有宽容。
我骑车送杨春丽回家,她像过去一样从身后抱紧我,只是这会我心里已没了从前的那种甜蜜萌动的感觉。她在身后不停的和我说话,我心不在焉的接着茬。
她家楼下,她下车,我转身欲走,她一把从身后抱着我说:“石头,你送我上去好吗。”
停好车,我陪她上楼,问着她道:“春妈,为什么你每次回家都要放着电梯不坐选择爬楼呢?”她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撒着骄的撅嘴说道:“要不你背我。”我说刚忙完方有币葬礼的事又等到今天学校开课,一天没休息人早没了精神和气力。她心疼的捧着我脸说道:“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好吧放过你了。”
她家门前,她用钥匙开了门然后拉着我的手说:“石头,你进来,我给你冲杯热饮之后好好睡上一觉。”
我说不了,我得回去,家里和学校都有事。
她看着我有些疲倦和无辜的神情,好笑的说道:“咯咯,进来啊,坐一会总行吧,又不是没来过,显得生分。”
我被她拽着进屋,反手她却插上了门,没有热饮也没有休息,她一下双手挽在我的脖子上使劲亲吻我起来。
那会我可能真的累了,也或是对她没了以往的热情,我很抗拒的推开她道:“那个春妈,我得走了,我真有事。”
她没能如愿以偿,目光中有点憎恨和质疑的望着我说道:“你能有什么事啊!家里还是学校?我看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其实,我家里真就有事,母亲这些天身体不好,胆结石的老毛病又犯了,人没精神也吃不下饭,父亲说这几天他帮组里的老师代自习课,要夜里的十点才能回来,他不放心母亲,让我早点回家呆着。
杨春丽突然的蛮横让我有了些反感,我不搭理她的转身打开了门,她撵在我身后负气的喝道:“陈中石!你给我站住!”
我停下脚步,她问责道:“你是为了唐小婉吧!所以才疏远我!”
我言不由衷的说道:“不是。”
“别骗我了!”她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和她的事了。”
我惊讶,回过身。按理唐小婉不会和杨春丽提起我和她之间发生的故事。
“你怎么知道……”我说,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她,杨春丽瞧着我,眼睛里流露出半点失望,一点不确定和不完全的恨意。
“你们真的那个了?”她生出泪意的说,原来她只是在试探我,没想我猝不及防反倒有点不打自招了。
我信口雌黄道:“春妈,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她爱你你也爱她对不对!”她用力的说,我沉默,更多是不想解释,我向着门外走去。
两步,杨春丽从身后喊说道:“你和唐小婉不可能,她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我说,她答道:“因为我把我们之间的事都告诉她了。”
我单纯的想,五年了,唐小婉应该不会为了我和杨春丽之间的一点纠缠不清而对我从此冷淡而冷漠,就如同当初她明知道我有了一个李蓓一样,依然默默关心和守护着我。她喜欢我五年也追了我五年,到今天就因为我一个算不得错误的错误便戛然而止了吗?我想不会,毕竟我和杨春丽的故事发生在我和她正式确立关系之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三十二
课间休息,我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的作业,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肖文燕依旧坐在我的身后,她和对面的男中年老师有一阵没一阵的聊着,她的电话响了,是梅莱孙孙子打来的,她十分欢喜的接着对方的电话,言语间有点彼此爱慕的意味。我听见电话里说孙子想约她吃饭,她一口答应了。我回过头,想故意调侃两句,没想白胖子老师打了前,他像是吃醋的说道:“小燕老师啊,现在的男孩子可坏的很,很多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了的,你可要当心了啊。”他操家乡的口音说着,听上去有那么些滑稽的味道。他是湖南人,姓周,微胖细眉小眼,说话文绉绉的,我背地称他大斯文,他和肖文燕同属语文教研组,肖文燕第一天来,就是他满怀热情的给她泡了一杯家乡茶,只不过肖文燕一口未喝。他见肖文燕只甜蜜的笑着不出声,像是不相信他话又好似她遇到对的人,他更不知味的说道:“小燕老师啊,你不要不相信,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说过,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这时,进来一个尚年青的女老师,似乎曾今受到过大斯文的这句忠告,她边进门边笑着说道:“呵,周老师,再说下去这句倒成你的名言了啊。”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笑成一片。大斯文不服气的回道:“你们笑什么笑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呀!”
肖文燕依旧沉静在孙子约她吃饭的喜悦之中,我发给唐小婉的几条短信她一条未回,无奈我只有拨打她的电话,也想像孙子和肖文燕通话一样,大声的宣泄出一股恋爱的甜蜜,失望的是唐小婉电话占线。
上课铃响了,肖文燕走了,其他老师也走了,唯有我一人还留在办公室里。
这时,有人敲了敲敞开的门,我抬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意外。
“呵,小陈,原来你在这所学校教书啊?”一个挺高雅的中年女人站在了门内,我吃惊的站起来道:“文主任,你怎么……”县委宣传部的文主任,方有币生前请吃饭时一桌人我们见过,她还和我说了一些的话。文主任五十不到,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状态挺好,第一次见她觉得人挺温和,说话举止十分体面和文雅。
她走进办公室,笑容满面的说道:“怎么?挺吃惊吗?”
我还未说话,她一笑解释道:“呵,来你们学校视察工作,四处转转碰巧遇见了你。”
“怎么?没打搅你吧?”她看着我问,我连忙说:“没有没有。”
我客气的让她坐,她在办公室里转悠一圈,走到我旁边说道:“小陈,你们的办公室的条件挺简陋嘛。”
我笑着说:“呵,普通中学也就这样了。”
她转过身,说着:“小陈,自从我们上次吃饭见面,一恍快一个月了吧。”
我说是啊,时间过的挺快。她用一双温润的眼眸看着我,如同一弯月光浸透在池塘里,一时让人有点不自然。
我打断她的说道:“文主任,要不你坐会,我给你倒杯茶吧。”
说话时传来一群人的谈论声,不远不近,听意思像是学校领导陪同一些官员在校园里视察,文主任听见声音,一笑说道:“呵,不用了,那个我得走了,就不打搅你工作了。”
“呵,那行,你慢走。”我笑着回应,心里轻吁一口气。
几步路,她突然转过身问道:“哦,小陈,你的手机号多少,方便告诉我吗。”
我说方便,便将号码报给了她。
晚上回家,唐小婉终于打来电话,我生气的说:“小婉,你最近在干嘛,打你电话老占线,发信息也不回。”
她回:“没什么,白天上课忙所以一直静音没听见。”电话里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很细微。
我不信她的说:“可信息总能回一个吧!”我想说上次一别之后她干嘛对我如此冷淡,却又一次解释着:“其实我和杨春丽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心里喜欢的人是你!你懂吗!小婉。”我发自内心的说。唐小婉突然一阵沉默,而后断续的说着:“石头,你……别说了,或许……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小婉,这不像你说的话。”我有点难过的说,问着她道:“我们怎么就不是一类人了?”
她语塞的说:“石头,我们……不能在一起,在一起……也不会有幸福的。”
“你是不是心里装着什么事?你说啊!”我担心的问着,她说没有,让我别瞎猜了。
“姐姐,你怎么哭了!”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我知道是浩浩,我想问唐小婉怎么了,那边却回着道:“浩浩听话,睡觉去,姐姐没哭。”
我喊着:“唐小婉唐小婉。”片刻,唐小婉回着:“石头,不和你说了,我得照顾浩浩去。”
电话挂了,我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十一月的夜晚,天空掉落点零星的雨,我一人走到过道尽头的窗户前望着半黑半白的天空,漠然间感到心头一阵的悲凉。这种感觉我有过,那是在和李蓓分手的那个夜晚,我站在宿舍楼道尽头的窗户里,也是一个小雨绵绵的天气,我就那样一直看着远处。
“石头,这么冷的天你跑这里站着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母亲站到了我的身后,她拿了一件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回过神,低头看着昏黄的楼下问道:“妈,你还记得唐小婉吗?”
“那个夜晚她从湾镇坐车来看我,我俩站在楼下说着话,你用手电照着我俩。”我淡淡的说。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母亲骂着,用手在我脑袋上摸了一摸。
“她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来找我!”我说,母亲叮咛道:“傻孩子,别发神经了,早点睡觉去。”
话完,母亲转身要离开,我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自说道:“为什么她能有勇气来找我,而我就不能有勇气去找她吗?”
“对,我要去找她,我要亲口告诉她我爱她。”我斩钉截铁的说,转身就往楼下奔去。
“你这孩子发什么神经啊!你给我回来,快回来。”母亲在我背后喊着,她撵在我的身后打算将着了魔的我给拉扯回来。
“医生,我母亲的病严重吗?”县医院急诊科我问医生,医生建议道:“先行住院治疗吧。”
话完,他把我叫到门外,细说道:“你母亲的病不能再耽搁了,在我看她可不仅是胆结石那么简单,有可能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我建议你母亲住院后最好做一个详细检查。”
“好的,谢谢你啊医生。”我点点头,瞧着医生十分严肃的神情,猜想着母亲病情的严重性。
这时,父亲从学校赶过来,他一进急症室的大门便朝我气冲冲的走过来,他刚抬起手,一巴掌还没落我脸上,却一下收回大声道:“你不知道你妈身体不好嘛!你还气她!”他目光凝视的看着我,张开的鼻孔仿佛可以塞进一根手指头,这是成年后的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我知道刚刚的我不应该那般放肆。
一刻钟以前,母亲撵着我的脚步下楼,她拉不住我,有点生气的狠说道:“石头,你要敢去找她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我一个震惊,站住,背对她的问说道:“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找过唐小婉?”
“对,我找过她。”母亲毫不掩饰说,我依旧不回头的问她道:“你和她说了什么?”
有那么一会,母亲才说:“我说让她以后别再来找你,你们不可能,希望她好自为之。”
这一刻,我才恍然明白,为何唐小婉走后便不再联系我,原来更深的原因是母亲,正如我曾预感我和唐小婉之间这突如其来的阻隔并不是一个杨春丽那般简单。然而我回忆,唐小婉打定离开三河县的那个上午,在教室的门口,她恋恋不舍的看着我,那眼中明显有泪,像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原来她是在与我告别。
也是这一刻,不知从哪涌来的一股难过和咆哮撞进心头,我突然失去理智的喊说道:“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你不知道她和你一样是个可怜的人吗!”
话说着,我即迈开步子向楼下奔去,母亲一个踉跄,愤恨的说着:“你给我站住!你若敢去我就磕死在你面前。”
我没听她的,继续走着。
我斜在母亲的床头睡了一会,醒来时发现母亲不见了,自己的身上却盖着她的被子。我担心母亲因为生我气真的做出傻事,赶忙跑出门外寻找,原来她在护士站里。
“护士,我想问问明天我能出院吗?”母亲和一个小护士说,小护士一边整理着病历,一边和她搭话说:“你的情况不是太好,明天不能出院,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我就是胆结石的老毛病,吊点水就好了。”母亲说,我在远处看着她,灯光下她身形消瘦,面色蜡黄,不久前住院部的医生偷偷和我说,急症的B超单出来了,情况不容乐观,他建议母亲白天行一个腹部CT检查,最好能做一个增强的CT。
“你母亲黄疸加重且时常腹痛,触诊时可以摸到右上腹部有一包块,这些都是不良病变的提示,并非急性胆囊炎发作的简单。”他看着我说,继而询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们就不知道让她好好检查一下。”
他问我,我一时无语,只能问着:“医生,我母亲到底什么病?真的很严重吗?”
他叹了声气,没有完全定义的说着:“B超结果不是很好,但具体情况得等明天做完腹部CT的检查。”
他让我别太着急,先要稳定好母亲的情绪,让她安心接受治疗。
母亲的头发白了,眼角上也有了皱纹,不再有她年青时候小家碧玉的模样,我知道母亲老了,和身体佝偻的父亲一样。
我走到她的身边,瞧着她和护士讨好般的说,有那么几秒,我心里不是滋味。
“妈,就别打扰人家工作了,我们先回吧。”我在母亲耳边说,母亲回头看看我,问道:“你怎么醒了,也不多睡一会,明天还上课呢。”
我说我没事,母亲又啰嗦两句跟我回了病房。
病房里母亲一时半会睡不着,她不是担心着自己的病情,支吾半天,她和我说道:“儿子,你……别见妈的怪,妈就是不想你这辈子和你父亲一样累。”说话时,她心事重重的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亏欠。
我想让她安心休息,只回说着:“妈,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