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早上快到八点的时候，豁牙子风风火火地来到活动室。他看了一眼屋里的王春莹，又看了一眼裴春雨似乎有话要说。
　　“你看你，神神秘秘地，有事吗？”裴春雨问。
　　“春雨，我找你有话要说。”豁牙子看了一眼王春莹。王春莹正在低头画板，没看到豁牙子的眼神。
　　“没事儿，你说吧。”
　　豁牙子问：“你跟杜鹃是不是出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裴春雨感到纳闷。
　　“我……”豁牙子欲言又止。
　　“说呀，你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裴春雨催促道。
　　“我昨天晚上在公社门口看见杜鹃了。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谁？”裴春雨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蒋大国。”豁牙子回道。
　　“你看清楚了？”裴春雨不信。
　　“不看清楚我能瞎说吗？他俩从公社一直走到杜鹃家大门口。”
　　“你一直跟着？”
　　“是啊，杜鹃是你对象，她跟别人在一起我能不替你看看吗？”
　　裴春雨突然感觉心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想冲到成品车间去质问高杜鹃，为什么还没跟自己说好分手就去和蒋大国见面？
　　王春莹从裴春雨失常的动作和那张愤怒的脸上看出了他要干什么，她叫了一声：“春雨哥,你要干啥去？”
　　听到王春莹的问话，裴春雨从愤怒的冲动中醒过神来。是啊，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他这个时候去质问高杜鹃合适吗？他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豁牙子看到裴春雨这样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裴春雨。“春雨，也许她俩在一起说点什么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你去上班吧。”裴春雨表情僵硬地说。
　　豁牙子懊悔地走了。
　　裴春雨的心被搅得乱七八糟，他不明白高杜鹃和蒋大国怎么会在一起，而且又走了那么长一段路。昨天中午她听说借到钱了还很高兴呢，晚上怎么会就跟蒋大国走在一起了？难道她变心了？不会呀，杜鹃也不是一个善变的女人啊。
　　一上午，裴春雨都被这种糟乱的心情烦扰着。他饭也没吃就向成品车间跑去。他把高杜鹃叫出来假装平静地问：“你昨天晚上干啥去了？”
　　高杜鹃心里一惊，难道这么快裴春雨就知道了？看裴春雨的表情又不像，她不想把跟蒋大国在一起的事儿告诉裴春雨，她怕裴春雨多心。“没干啥呀。”她也假装平静地说。
　　“你跟你妈直接回家了？”
　　“是啊。”
　　“没想到你学会跟我撒谎了。”裴春雨马上变了脸。“你昨天晚上没跟蒋大国在一起？”
　　高杜鹃见裴春雨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蒋大国送她回家，她低着头小声地解释说：“那是我妈硬把我拉去的。”
　　“你不是说你直接跟你妈回家了吗？”裴春雨气得大声质问。
　　“春雨，你别生气，我不想告诉你是怕你闹心。”
　　“你跟我撒谎我就不闹心了？”裴春雨越说声音越高。
　　“春雨，你别在这儿吵吵，下班我跟你说行吗？”高杜鹃乞求道。
　　“下班？下班你妈不来接你吗？”
　　高杜鹃忘了这个茬儿，是啊，她妈一定会来接她，可是现在裴春雨很冲动，她一两句话又解释不清楚，怎么办呢？
　　裴春雨见高杜鹃低头不语心里的气就更大了，他语含讥讽：“怎么不说话了，编不出理由了吧？”
　　“我没编，真是我妈硬拉我去的。”
　　“你都多大的人了，你要是不愿意你妈能拉得动你？再说了，你要是不愿意能跟蒋大国走那么远的路？你说这话谁能信？”裴春雨满脸怒气地发出了一连串地质问。
　　“不信拉倒。”高杜鹃也来了脾气，本来她不想让裴春雨知道这事儿是怕他多心，跟着心烦，没想到他不但不体谅自己的苦心，还冤枉自己。
　　“拉倒就拉倒，跟别人压完马路你还来气了。”裴春雨的火气更大了。
　　“你？”高杜鹃被裴春雨蛮横的误解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扭身就往车间走。
　　裴春雨气愤地大叫一声。“站住！”他指着高杜鹃的后背大声喝道：“你要想跟你妈一样去攀老蒋家这个高枝儿也可以，但你必须先告诉我，你不能脚踩两只船！”
　　高杜鹃转过身满脸委屈地看着裴春雨。“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咱俩相处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你对我就连一点信任也没有吗？”
　　“以前我认为我很了解你，可是没想到你会跟我撒谎，你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裴春雨的眼睛逼视着高杜鹃。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高杜鹃说完便不再与裴春雨纠缠，转过身的一瞬间她委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在车间门口稳定了一下情绪，擦干了眼泪才向里面走去。
　　郭景云察觉到了高杜鹃的异样，她把高杜鹃悄悄地拉到一边，小声地问“你眼睛怎么红了？跟裴春雨吵架了？”
　　“没有。”高杜鹃嘴上不承认，可是她那委屈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你俩咋地了？这两天你妈总来接你，大家都在背后议论说你家肯定出事什么儿了。”
　　“没什么事儿。”尽管郭景云是高杜鹃最好的朋友，可是她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妈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儿让她羞于启齿。
　　“没事就好。”郭景云看高杜鹃不想说也就不去刨根问底儿。
　　一下午，高杜鹃都是满脸愁云，没有跟人说一句话。
　　裴春雨回到活动室依然怒气难平。他把脑袋枕在椅背上，仰头喘着粗气。
　　“春雨哥，你还没吃饭呢？”王春莹把饭盒推到他面前。
　　“不吃了。”裴春雨的话里还带着怒气。
　　“春雨哥，不管遇到多么大的事儿，总得吃饭啊。”
　　裴春雨不再说话。
　　王春莹一看裴春雨那股劲儿又上来了，知道劝也没用，索性就不去打扰他了。
　　俩人沉默了一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王春莹对裴春雨说：“春雨哥，我该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裴春雨依旧不语。
　　王春莹板起了面孔。“我告诉你，晚上好好吃饭，好好睡一觉，要是我明天看见你眼睛红了别说我饶不了你！”
　　裴春雨被她那小大人儿似的样子逗笑了。“好好好，你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王春莹这才离开活动室。
　　下班的铃声响了，裴春雨把装有中午饭的饭盒放进背包。他站在办公楼前等高杜鹃，他还想把高杜鹃见蒋大国的事情弄个明。可是，他失望地看见李兰又来接高杜鹃了。他悄悄地躲进了楼里，一直到这娘俩走远了，他才神情沮丧地回到家中。虽然中午就没有吃饭，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饿。他这时候就想跟人唠唠嗑，排解心中的苦闷。
　　这时，他首先想到了路耀海，他和杜鹃他们三个是同学，如果唠他和高杜鹃的事儿，路耀海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想到这里，他骑上自行车子直奔路耀海家。
　　路耀海家也住镇北，离他家不远，几分钟后，他就来到了路耀海家大门口。他没有进院，站在大门外冲里面喊：“耀海！耀海在家吗？”
　　路耀海听见有人喊他，从里面跑了出来，一看裴春雨站在门外就说：“你咋不进屋呢？”
　　裴春雨骑上车说：“我找你有事，跟我走。”
　　路耀海坐上了后座。“啥事啊？忙三火四地。”
　　“到了你就知道了。”
　　回到家里，裴春雨进菜园子摘了点儿蔬菜，做了一个素拍黄瓜，一个糖拌柿子。又拿出中午没吃饭菜一起摆到桌上。“没啥好菜，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喝点儿酒，来，咱俩先干一个。”
　　路耀海撂下酒杯以后说：“因为啥喝酒，这回该说了吧？”
　　裴春雨叹了口气。“唉！我跟杜鹃出问题了。”
　　“出问题了？你们俩？怎么会呢？”路耀海难以相信。
　　“杜鹃她妈又给她找了一个对象。”
　　“她妈不是同意你俩搞对象吗？”
　　“原先是同意的，现在又找到了一个有钱又有权的人家。”
　　“谁呀？”
　　“公社的蒋主任家。”
　　“你说的是蒋大国？”
　　“怎么，你认识？”
　　“他是我们厂的司机，我是装卸工，我们俩是一个车呀。”
　　“是吗？还真巧。”
　　“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僵持。”裴春雨无奈地自己喝了一杯，他又倒满了。
　　“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明白才想找人喝酒的。来，再干一个。”裴春雨举起了酒杯。
　　“哎呀，慢点喝，别等事儿还没唠明白呢，你就喝多了。”路耀海连忙拦住他。“高杜鹃是怎么想的？”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妈是坚决要把我俩分开的。”裴春雨端起杯喝了一大口。
　　“我觉得关键还是得看高杜鹃的态度，她要是死活不同意，她妈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我也看不明白了，昨天杜鹃去见蒋大国了。”
　　“什么？高杜鹃这不是脚踩两只船吗？”
　　“是啊，今天中午我跟她吵了一架。”
　　“高杜鹃怎么说？”
　　“她说是她妈硬把他拉去的。”
　　“春雨，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她那么大个人了，如果她不愿意，她妈能拉得动她？”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还犹豫啥？这可是原则问题呀。”
　　“耀海，我怕冤枉了她呀。”
　　“春雨呀，人家都去相亲了，你还对人家念念不忘，你说你傻不傻？我看你都傻透腔了。”
　　“我是挺傻的，我们家去雪城的时候我跟着一起走就好了。”
　　路耀海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说：“春雨呀，其实你家调雪城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让你跟着一起回去。但是我想，那时，你是不会听我的。现在我觉得到了该劝你的时候了。你想啊，高杜鹃家的生活那么困难，你和她一起要帮助她们家，这样你就必须经常跟她妈接触，她妈又是那样一个人，以后不定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你们的日子会过得好吗？如果只是困难一些，日子过得苦一些也就算了，可是等着你的恐怕不只是苦日子，可能还有她妈给你出的各种难题，放着雪城那样的美好生活你不去享受，在这个小地方陪着那样一个人家过这样的苦日子你犯得上吗？要我说，你和高杜鹃分手不是什么坏事，而是好事。你说，我说的对吗？”
　　裴春雨闷头喝了一口酒，并没有回答路耀海的问话。
　　“看来你还在犹豫啊。”
　　“这个决心很难下啊。”裴春雨一脸难色。
　　“人家都去相亲了，你还有什么难下的？非要等人家踹你一脚你才能下决心？”
　　“也许杜鹃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呢？咱们先不说杜鹃，就是看她妈这德行你也应该放手啊。”路耀海看裴春雨皱着眉头知道他的心里还在矛盾着，就接着说：“就算高杜鹃这个人不错，可是，你是站在山泉这个角度看的，如果换一个角度，你回到雪城，那里比高杜鹃好的姑娘有的是。你现在看高杜鹃就像在近处看一棵大树，只要你错开一步，你看到的就是一片森林。”
　　裴春雨露出一丝苦笑。“你可真能整，还整出一片森林来了。”他举起酒杯。“但愿我能见到那片森林，来，咱俩干一杯。”
　　“你先别忙，我话还没说完呢。”路耀海觉得裴春雨现在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迷魂阵，他需要说几句重话才能把他从迷魂阵中拉出来。“人们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先立业，后成家。当然，立业对于每个人来说标准是不一样的。比方说我，我也想干一番事业，可是我没有那个机会。你就不同了，你可以调到雪城的大机关，那里有你广阔的发展前途。可是你却因为男女之情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这让我不明白，一个真正的男人不应该抓住机会追求远大的前途吗？可你却甘愿窝在这个小地方苟且偷生，你现在敢拍着胸脯说：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吗？”他发现裴春雨低下了头，看来这些话打动了他。路耀海接着说：“再说说你对父母吧，你的父母养育了你二十年，你对他们的养育之恩报答了吗？你跟高杜鹃在一起生活，你要全力帮助她家，你还有能力帮助你家吗？为了一个高杜鹃你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管了，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父母吗？难道高杜鹃她妈比你自己的亲生父母还亲？你好好想想，你是一个孝子吗？一个不孝敬自己父母的人还能在别人面前挺直腰杆做人吗？”
　　路耀海的话如同天上突然响了一个炸雷，震得他孟醒过来，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杯子里的酒都被震了出来。“骂得好！”
　　路耀海有些懵了，是不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他刚要解释，却听裴春雨说：“耀海，我今天找你来原本只是想让你陪我喝点儿酒，唠唠嗑儿，排解一下心中的烦恼。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样一番话。”裴春雨举起杯。“耀海，你是我真正的朋友，只有你敢跟我说这样的真话，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咱俩干一杯！”
　　路耀海笑了。“现在你想明白了？”
　　裴春雨放下酒杯，脸色黯然。“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我跟杜鹃已经在一起了。”
　　“你是说你俩睡在一起了？”路耀海进一步确认。
　　“嗯。”
　　“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是啊，这也是我闹心的原因。杜鹃已经把她的第一次给了我，我怎么能扔下她不管呢？”
　　“其实这话分怎么说，如果你跟人家睡了，你又变心了，你应该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现在是高杜鹃一家不愿意了，这就与你无关了。”
　　“你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碰上你这个死脑筋我是真没办法。”
　　“没办法就陪我喝酒吧，我想喝醉了好睡觉，你不知道，失眠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酒喝多了伤身体。”
　　“我先不管身体，先度过今天这晚再说。”
　　“我希望你不管成也好，分也好，尽快把这件事做个了结，不然的话，你会被拖垮的。”
　　“我知道。”
　　他俩一共喝了一斤半酒，裴春雨自己喝掉了一斤。
　　路耀海看裴春雨已经有了醉意，就拿起那半瓶酒说：“今天就喝这么多吧，这半瓶酒我拿回家去。”
　　裴春雨去抢路耀海手里的那半瓶酒。“咱俩都喝了，你想要酒，我明天给你接两瓶。”
　　“不行，我就要这半瓶。”
　　裴春雨明白路耀海是怕他喝太多了。“不喝就不喝了，你拿走吧。”
　　路耀海走后，裴春雨连衣服都没脱就躺在炕上就睡着了。后半夜他醒了。他脑子里在想一个问题：高杜鹃怎么会去见蒋大国？她是不是真的变心了？一直想到天亮也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