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次围攻大沙坪 　　

　　李觉第70军指挥所于1940年元月5日迁到团山湾。
　　李军长开始巡视前线部队状况，他发现罗启疆师只有王甲本师炮兵连的两门平射炮，而且炮弹几乎用完。欧震第4军迫炮营则需延到7日才能开抵。
　　李军长对罗师长说：“你们师就只这两门平射炮？”
　　罗启疆回答说：“这两门平射炮哪是我罗启疆的啊，这是王甲本师长支援的，用完了得还人家。”
　　“这也只是个摆设呀，没炮弹了？”
　　“对呀，炮弹都打光了。”
　　“这个仗怎么打啊，没炮兵，没炮弹，没工兵，日军的工事是那么坚固，他们的火力是那么强大，我们的人再多也只是一堆炮灰啊！”
　　“你们当长官的不都是这样的指导思想吗，都以为士兵的血肉之躯是钢铁铸就的，只要他们勇于牺牲就可以打败日军。”
　　“罗师长我可是和你一样的啊，也是身在前线，日军射来一颗炮弹一样的要我命，你看到了弊病，我也看到了弊病，就是我们的士兵也看到了弊病，只要不是瞎子聋子，到了这个前线，谁不知道这个理，你说是不是？”
　　李觉这样一说，罗启疆也就不说话了，是啊，自己只是发发牢骚，李军长未必就不是一肚子牢骚。
　　李军长急电薛长官请示，说部队没有炮弹，无法攻坚。薛岳电令李军长立即督率部队进击。他说：“你不要给我叫苦，我不管你有无炮弹，你就是用吹火筒也要给我打下阵地。”
　　李觉提醒薛岳说：“薛长官，南昌之役后，你可是反复对我们军师长说过啊，我们没有炮弹，不宜攻坚，只适宜在运动中歼灭日军。”
　　“李觉你要搞清自己的身份啊，现在不是开辩论会，是你听从命令的时候，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会叫你顶缸吗？”
　　李军长无奈，他突然理解了彭位仁，打不下大沙坪，不是彭军长无能啊，实在是他没有攻坚的重武器。
　　李军长只好于元月3日夜间发出攻击讯号，在稀疏的迫炮一阵射击之后，疲乏不堪的忠勇官兵们再度跃出阵地，向日军碉堡猛扑而去。
　　这天夜里，汪之斌师第43团与第44团各一营夜袭桂口市，在桂口市街头与日军碉堡守军驳火。4日拂晓汪师长转移主力围攻汪家牌楼，强攻一整天仍无法攻克。
　　56岁的汪之斌师长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师长样，狂躁不已，口里念念有词：这是打的腩仗啊，这是打的腩仗啊，老子当年在上海守银行也没这么窝囊！
　　副师长徐亚雄说：“汪师长，是不是叫部队撤下来？”
　　汪之斌把眼睛一瞪说：“你这是讲腩话啊，擅自撤兵是要杀头的你知道吗？”
　　“师长，这我知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吗，日军机枪封锁，炮火连天，我们几支步枪对打，还不就是找死。”
　　“找死就得死，不然你去和薛长官说！还说他是什么老虎仔，什么老虎仔，我看就是死老虎仔！”
　　汪之斌读书少，说话就这么粗鲁，他的长处是作战勇敢，其军阶就是靠战功打来的。
　　柳际明师第230团1个营夜袭大沙坪街市，接着就被敌碉堡火网所阻，日出之后退回阵地。第229团在桃源岭侧与日军血战，毫无进展。
　　柳际明站在山上，看着东方天际的那轮红太阳，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那个退回来的营长：“你为什么退回来？”
　　营长回答说：“阵地上都是碉堡，碉堡里射出来的火力结成火网，我们冲不过去。”
　　“冲不过去就要退回来么？”
　　“是的，师长，我们团长就是这样交代的，他说，若是冲不过而硬冲，损失了兵力就拿我是问。”
　　“你们团长有点脑筋，不错，你也还行，”柳际明不知道这个营长该夸赞还是该批评，就这么不咸不淡说了几句。真是害羞啊，这么多人打日军一个旅团，耗时有月，竟然毫无进展。
　　罗启疆师第244旅在田家嘴将日军一部冲退，李棠师第837团则被据点绊住，无从推进。
　　元月3日11时，薛岳再度变更布署，令彭位仁军长指挥大方面的罗启疆师第244旅及李棠师第837团。李军长专指挥石城湾、桂口市一带的攻势。崇阳、白霓桥方面的杨汉域第20军再由第27集团军指挥，指挥层级终于理顺派系，攻击部队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元月5日，柳际明师第229团继续向桃源岭西侧冲击，激战终日，进展甚微。第230团1个营在大沙坪南街市口恶战，突破铁丝网区并且死据突破点。日军拼命反扑多次，均被击退。第230团力克崇南亭前狮型山顶土碉据点。罗启疆师包围日军在田家嘴附近的碉堡多座，但是协攻的王甲本师炮兵连则因弹药不足，无法再次配合攻坚。
　　元月6日早上10点，李军长视察罗启疆师的攻击准备，非常失望。好不容易调来配署罗师的欧震第4军迫击炮营，只有82炮9门，经薛岳允诺的弹药补给，只送到迫击炮弹340发!
　　李军长明白以这种炮兵规模，不可能完成攻坚任务，即向第9战区报准暂停大沙坪攻势，报请获准之后，即令唐伯寅师正面强攻桂口市，赵锡田师与唐伯寅师第56团向崇阳方面警戒，截击来敌。柳际明师与罗启疆师第244旅在大沙坪当面牵制第23联队。汪之斌师则协力桂口市之攻势。
　　元月7日，各围攻部队重新布署完毕之后重新出击。汪之斌师、柳际明师、赵锡田师、唐伯寅师、罗启疆师均向当面之敌发起攻势，但是完全没有进展，攻坚各部已经精疲力尽了。日军在龟缩碉堡消耗国军半个月之后，第23联队集中两个大队左右兵力解围，其疲惫程度一样也已达极点。
　　元月8日早上8点赵锡田师发现第23联队由桂口市，石城湾窜向大沙坪，李军长获报之后，立即令赵锡田师长统一指挥本师人马及唐伯寅师抵御来敌。赵师长立即面对45联队展开第17团及第18团阻击，日军以炮兵掩护猛烈进击，赵师长沉稳指挥阻击，并大胆将唐伯寅师第55团、第56团1个营及本师第15团运动到神口方面第23联队的侧翼，成功地将第23联队拘束在桂口市外围。唐伯寅师长为一举歼灭此敌，于9日午夜以第57团夜袭桂口市，意图乘虚袭取敌后，但第57团依然无法突破日军的坚强据点，日军已警觉其不利态势。9日晚上第23联队又全部退回桂口市、石城湾与国军对峙。汪之斌师第43团1个营追击到桂口当面，又被外壕与侧防火力挡下。8日下午第45联队静极思动，向当面国军发起试探攻势，遭李棠师第835团击退。
　　元月7日，国军各线进攻部队实际已经停止攻击。薛岳明白部队已经尽了全力，乃电令夏楚中第79军、杨汉域第20军、彭位仁第73军、李觉第70军及欧震第4军以工兵营为主，编组交通破坏队敌后游击，大沙坪围攻战遂告结束。
　　薛岳的停战命令一下，战场上无不雀跃。
　　彭位仁和李觉二人眼泪汪汪，他们两军损失最大，都是几千军人冤里冤枉死在日本兵炮火下，哼都没哼一声就被炸飞了。
　　彭位仁说：“早干什么去了，这命令为什么不早点下，害我失去了这么多兄弟。”
　　李觉说：“他在岳麓山上看枫叶啊，说起话来，下起令来，就像飞舞的枫叶一样轻飘飘的，还管得了你我的死活。”
　　“人啊，不能太功利心了，为了贪得无厌的战功，就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你本来就是个穷叫花子，一定要去住金銮殿，还不是弄得满身的羞辱。”
　　“他哪里管得了你士兵的生命啊，他要的是光环，如果打下了崇阳通城，他又可以上报纸头条啦，又会有一群记者围着他转啦，甚至还会有人把他拍成电影，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抗日功勋啦！”
　　“其实，你有野心这好理解，你想要立大战功也好理解，你是战区指挥官么。问题是你要给我武器呀，你要给我炮兵呀，要把大炮给我呀。你要人去讨饭，总要给人一只碗吧，破碗都不给一只，打发人笑啊。”
　　“是啊，这就是一个笑柄，我看他老虎仔这一次如何吹，是不是要把自己吹嘘成猫仔。”
　　彭位仁擦了一下眼睛说：“走吧，噩梦终归是醒了。”
　　李觉说：“问题是做噩梦的人往往是清醒一会后，再眼睛一闭，又会进入刚才那个噩梦。我可怜的还是那些农家子弟，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的还没念过书，有的连县城都没去过，‘轰’的一声，生命就没了，草芥一样的微贱，谁记得他们呢，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
　　崇阳通城冬季攻势，中国军队共计伤亡官兵达15496员，其中阵亡官兵6185员，彭位仁军与李觉军的伤亡人数均在4000员以上，足见战况之惨烈。战役期间毙伤日军4000人。
　　崇阳、通城、大沙坪一连串攻坚战，均以失败告终，中国军队以9个师围攻日军一个师团，猛攻整整一个月，竟然寸土未得，此战震动国军高层。
　　为什么会是这么一种结果呢？
　　1940年2月6日，蒋介石在柳州军事会议闭幕训词中说：“第九战区以九师之众，前后围攻大沙坪者几逾一月，我军官兵之死伤不可谓不大，敌方播音，且称为空前之持续战斗，但师久无功，并未收得任何战果，究为何因，此九师之中，进退前后，勇怯强弱，与其优劣功过，更应有明确之审查，切实之检讨，一一呈报，以定赏罚。此第九战区之功过成败，不能不彻底追究，以凭奖惩者也。”
　　这是最高统帅的声音，他的探寻也未究其实。
　　在冬季攻势的战后检讨报告完成之后，军界高层对于此战集中兵力规模如此之庞大，而战果竟然如此之微小感到相当失望。
　　其实，薛岳还在南昌会战前夕就有结论，他在对军委会报告中就已提出“敌长于坚守而我则短于攻坚，故宜以奇兵攻击动态之敌”之说，他的这个意见在这场战役再度得到印证。
　　薛岳既然深知在没有良好的攻城火炮，空援与部队协调的状态之下进行攻坚，成功可能性极小，为什么又演变成战区极力所避免的死打笨攻?
　　冬季攻势之前薛岳从容在日军当面集结大军，对日军兵力与驻地已有详尽情报，所以想以突袭方式一举攻取要地，这种打法确有成功前例。而在第一波突击未达攻坚目标之后，第九战区继续调集生力军，更换围攻指挥官，对日军已高度觉惕之处继续攻击，这就是战区长官的负气之举。
　　战争时期，大人物的认识总是比前线将军的认识要肤浅得多，第9战区都在检讨这次冬季攻坚战的成败得失。汪之斌粗气地说：“事实很明显么，就是缺少重武器，就是没火炮没工兵，要是有大炮，要是重机枪够数，我还不把他狗日的揍得四脚朝天！上面的人说话尽腩叫，还上升到什么狗屁理论高度，这有什么理论，你把大炮给我就是啦。”
　　副师长徐亚雄说：“汪师长，我们不是也有两门迫击炮吗，怎么说没有炮呢？”
　　“你个亚夫子尽说卖B的话，迫击炮也叫炮呀，它是可以炸碉堡还是可以炸地堡，它只能炸泥巴炸人。”
　　徐亚雄笑着说：“汪师别恼，我就是怕你到外面去乱说才和你开玩笑的。你看啊，你是湘西人，我是曾国藩老家人，都是湖南蛮子，可是我们的老总却是广东人，你的牢骚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还不得扒你的皮。”
　　“老子就这么说，看谁敢把老子如何！”
　　“依我看，薛长官也是好心好意，他不就是想要全歼一个日军师团么，他不就是想要打下一二座日军占领的城池么，我们给他打就是啦。”
　　“老子不是打了么，结果如何？他拿什么去显摆，穷酸相，叫花子！”
　　徐亚雄就格格地笑了起来，他不和汪之斌争论了。
　　在大沙坪、崇阳战役如火如茶之际，战区左翼攻击部队欧震第4军却打出一场漂亮的突袭战。
　　12月12日，欧震第4军陈荣机第90师向常山攻击前进，于14日出敌不备攻取渔潭，15日力克常山。日军在临湘，岳阳当面的第13联队措手不及，退出常山，转而死守岳阳。欧震第4军的任务是牵制岳阳方面日军，使其不能转用于第6师团方面，所以欧震军长得以自在用兵，在日军退入据点之后，欧军长即以挺进部队推进敌后，大肆破坏扰袭，日军紧张万分，完全不敢出城迎战。在游袭一整个月之后欧军长料定日军警戒必已松懈，于是协调湘西方面友军第116师第348团由侧翼突击岳阳，吴守权第16师仅以第348团一团之力奋兵突进，一举攻克岳阳车站，又在日军来不及反应前跳出重围，狠狠掴了日军一记巴掌。第4军1月时呈报破坏战果，该军鄂南作战期间仅伤亡官兵2023员(其中阵亡467员，含军官6员)，除具体攻占常山，打击岳阳方面敌寇之外，欧震第4军的交通破坏队并破坏公路18公里，桥梁6座，铁轨2公里，缴收电线1400斤。而在第4军攻击期间，日军完全龟缩据点之间，即使大沙坪友军频频告急，亦不敢稍伸援手。整个崇阳通城战役期间，未闻临湘方面有日军一兵一卒来援。这才是冬季攻势所应企待的战略目标。
　　在无从以炮兵工兵遂行攻坚之际，攻击军只好仰赖轻步兵本身的攻击精神，行大无畏之勇烈冲锋。以大沙坪为例，攻击部队在攻坚时所表现出来的英勇豪迈，已逾期待可能之程度。柳际明师与王甲本师突破部队五度直接冲进大沙坪镇区内的主街市，而后被日军侧防火网交插击退，显示攻击部队在进攻时已经将占领阵地，交互掩护的一套基本法则拋之脑后，而期待能一举杀进第36旅团核心。这种不恤自身伤亡的壮举，必由军官领头。战史称作战期间至少有两个攻击营自营长以下全营官长伤亡，足见冲击间之惨烈。
　　昆仑关战役是抗战史上最著名的攻坚战典型，与大沙坪围攻战同时进行。是役，杜聿明第5军以3个师在炮兵、坦克与空军掩护之下仰攻设防完整的昆仑关，力克要地，并全歼日军第21旅团。此时薛岳上将必然感慨万分，同样态势，第九战区同时展开3个军，穷整月之力无法击灭区区1个第36旅团。攻坚中炮兵配备之差异，判然立见。
　　在大沙坪挫败之后，国军高层深自检讨，发现在物质状况未获改善之前，攻坚战对整体态势有弊而无益。所以在冬季攻势之后，除了对敌后真空地带之挺进游袭之外，对日寇坚强布防的城镇据点则避免正面强攻，大规模的攻势作战战略已不再被提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