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高杜鹃一夜未眠。今天是星期天，她早上匆忙地喝了两口苞米面粥，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要去裴春雨家。
　　“等等，你这是要干啥去？”李兰问。
　　“你不是让我今天去找春雨吗？”高杜鹃没好气地说。
　　“你下午去吧，上午赵秘书要找你唠唠。”李兰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跟她有什么好唠地？要不是她，我们家怎么会这么乱？”高杜鹃气愤得嗓门提高了好几度。
　　“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也是好心。”李兰替赵英花辩解。
　　“好心？我看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高杜鹃气哼哼一转身，没听李兰再啰嗦什么就走出了家门。
　　一路上，高杜鹃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就像一盘浆糊，什么事也理不清。来到裴春雨家大门口的时候她停住了。昨天，她没有接受裴春雨的挽留，执意走出了这个大门，今天又主动回来，这让她感到有些难为情。她在门口站了一会，看到几个过往的行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才鼓起勇气推开了大门。房门是开着的，她直接走进屋里。
　　裴春雨两眼呆滞，头发蓬乱。看见高杜鹃进来，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流露出惊异的目光。“这么早？”
　　高杜鹃没有回话，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
　　“昨天没有睡好？”裴春雨看着高杜鹃两只通红的眼睛问。
　　“嗯，一宿没睡，睡不着。”
　　“你看咱们俩的眼睛像不像两只小白兔？”裴春雨调侃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高杜鹃嘴角挤出一丝苦笑。“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什么也不想吃。”裴春雨显得无精打采。
　　“不吃饭怎么行，我给你做饭去吧。”高杜鹃站起来要去厨房。
　　“不用了，我现在困得难受，心里发慌，我已经两宿没睡觉了。”
　　“我也是，头晕的厉害。”
　　裴春雨打了一哈欠。“要不我们先睡觉吧，也许我们俩在一起能睡着。”
　　“现在你还有那个心思，我正来事儿呢。”
　　“你想歪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想好好睡一觉。”
　　高杜鹃也正觉得困得难受。“行，那就试试，我也希望咱俩在一起能睡着。”
　　裴春雨上炕铺好了被褥。“来吧。”他对高杜鹃说。
　　俩人一起脱掉衣服，钻进了被窝。搂着高杜鹃温软的身体，闻着高杜鹃身体散发着的淡淡的体香，裴春雨的心神顿时安定下来，也许是两天没睡好觉的关系，没过几分钟他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香、也很长。裴春雨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闹钟，已经下午三点了。再看看高杜鹃，她的鼻翼还在均匀煽动着。他怕惊醒高杜鹃，起身蹑手蹑脚地下地，穿好了衣服，走到院里，推起自行车，从外面锁好了大门，骑上车子上街去了。他要买块肉，做几个菜，和高杜鹃好好地吃一顿。他现在才觉得饿，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顿像样地饱饭了。他买了一斤猪前槽。他怕杜鹃醒来找不到他心里着急，便把车子骑得飞快。到家的时候高杜鹃已经起来了。“你干啥去了？”高杜鹃有点不高兴地问。
　　“我去买肉了。”裴春雨举起手里拎着的肉。
　　高杜鹃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今天做什么菜呀？”她像以前一样请示道。
　　“你不是爱吃溜肉段吗？我给你做。”裴春雨兴致很高。
　　“呵呵，那好，我正好跟你学学。”高杜鹃也高兴地配合道。这一刻，两人好像都忘记了压在心中的烦恼和昨天的不快。
　　“你去摘点儿豆角吧。”裴春雨说道。
　　高杜鹃拿起菜篮子到园子里摘菜，裴春雨切肉。
　　“你搁哪儿整这么多豆油啊？”高杜鹃突然发现裴春雨拿的豆油瓶里至少有三斤豆油。
　　“李春梅的老公公不是粮库的主任吗？我求她给买的，仓房里还有二斤，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拿着。”
　　高杜鹃没有说话。她和裴春雨的关系前途未卜，现在她还能拿裴春雨给她家的东西吗？她转移了话题：“这些菜怎么切呀？”
　　裴春雨把挂了糊的肉段儿下到锅里，用漏勺在油锅里搅动着肉段儿。“杜鹃，你昨天没睡好，是不是你妈逼你了？”
　　“嗯。”高杜鹃头也不抬地洗着菜。
　　“她是怎么说的？”
　　高杜鹃停下手里的活儿。“我妈说咱俩要是借不到钱，我就必须答应老蒋家这门亲事，我坚决不同意。我妈又说我要是不答应，她就让我当家，我妈的意思是老蒋家要是来要彩礼钱让我应付，我也没答应。最后我妈说，我要是都不答应她就去找厂领导，让我妹妹顶替我接我爸爸的班。”
　　“就这些？”
　　“她还说。”高杜鹃顿了一下。“她还说咱俩要是不同意，她就到咱们厂对别人说你死皮赖脸地赖着我。”
　　“还有吗？”
　　“没了。对了，今天早上她跟我说赵秘书要找我唠唠，我也没答应。”
　　“赵秘书？赵秘书是谁？”
　　“赵秘书就是那个介绍人，她是咱们公社的。”
　　“哦，原来是她在中间捣的鬼呀。”裴春雨似有所悟。
　　“你认识她？”
　　“不认识，听说过。”
　　“我妈让我今天来跟你说清楚，还说以后不让咱俩见面了，你说现在咱俩可怎么办哪？”
　　裴春雨十分气愤，没想到李兰竟然这么迫不及待，但他还是耐心地对高杜鹃说：“你听我说，第一，你妈不会把当家这个大权交给你的，她那是吓唬你，所以你不用怕。第二，让你妹妹顶替你接班这事儿涉及很多手续，她做不到，就算她能做到你也不用怕，我养着你，原来我就想：咱俩要是结了婚，你的工资交给你妈，我的工资咱俩过日子。你上不上班都是一样的。第三，你妈说要上咱们厂里埋汰我，我不怕。这种事儿也就能传几天，时间长了就没人在意了。再说，我赖着我对象有什么丢人的？”
　　高杜鹃觉得裴春雨说的有道理。“那欠老蒋家的钱怎么办？不得还吗？”
　　“还啊，一下子还不清咱们分期还。”裴春雨把肉段儿捞出来，又往灶坑里添了几块柈子。刚才用的是小火，现在，他要改用大火再炸一遍，这样炸出的肉段儿才能外焦里嫩。他擦了一把手接着说：“咱们养几年猪，这些彩礼钱就可以还清了。”
　　“老蒋家能同意吗？”高杜鹃很担心。
　　“这事儿就由不得他们了，他家明知道咱俩在搞对象，却还要半截道插上一杠子，是他们不讲理在先，咱们分期还钱在后。再说，你们又没找他们要钱，是他们自己主动送上门的。这事儿你们要觉得不好处理可以交给我。我想蒋主任也不会不顾面子，我直接去公社找他讲理，看他这个怕不怕影响。”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还真是个办法。”高杜鹃好像看到了转机。
　　“现在的关键不是老蒋家，而是你妈。”裴春雨提醒道。
　　“我妈？”
　　“就怕你妈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你嫁给老蒋家，那我就啥办法也没有了。”
　　高杜鹃没有说话，她知道裴春雨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裴春雨接着说：“你妈自作主张地花掉了蒋家的彩礼，她就是想既成事实，堵死我们俩的路。”裴春雨一看油锅的温度已经上来了，就把肉段儿倒进了锅里。
　　“我妈要是非逼着我答应怎么办？”
　　“你让她来找我。”裴春雨拍拍胸脯。
　　“你能把她怎么样？你还能打她呀？”
　　“看你说的，怎么说她也是我未来的老丈母娘啊，我怎么能打她呢？我跟她讲道理。”裴春雨边说边把肉段儿从锅里捞出来。
　　“就怕她不听你的道理。”
　　“现在关键的问题不就是你妈怕老蒋家找你家要钱吗？你回家跟你妈说，老蒋家那边儿我去找蒋主任谈。”
　　“你能谈得通？”
　　“不管怎么说，蒋主任也是当干部的，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大闹山泉公社，看他以后还怎么在山泉公社干下去。”裴春雨发了狠话。
　　“这能行吗？”
　　“放心吧，他不敢让我闹。”
　　高杜鹃见裴春雨说得这么有把握也就放下心来。俩人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饭，裴春雨便把高杜鹃送回了家。
　　高杜鹃刚进家门，李兰就把她叫进了东屋。“跟裴春雨说了？”
　　“说什么？”高杜鹃明知故问。
　　“告诉他，跟他分手啊。”
　　“不用分手了，春雨想出了一个办法。”
　　李兰一惊。“什么办法？”
　　“春雨说：明年咱们家的四头猪差不多就能卖到七八百块钱，剩下那点儿钱就好凑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把钱还清了。”
　　“他想得倒美，人家老蒋家能同意吗？”
　　“春雨说：老蒋家那边不用咱们管，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他处理？他怎么处理？”
　　“他去找蒋主任理论。”
　　“他算老几？这是咱们家的事儿，他有什么资格去找蒋主任？”
　　“这也是他的事儿啊。”
　　“不行！”
　　“看来春雨还真说对了，你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分开。”
　　“我那是为你好。”
　　“我用不着！”
　　“这事儿由不得你，我让你分手，你就必须分！”李兰态度相当蛮横。
　　“我就不！”高杜鹃倔强地转过身去。
　　“你还反天了呢，从明天开始，我天天去接你下班，你不许再跟他来往。”
　　高杜鹃又转回身来幽怨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呀？”
　　“那我不管，只要你一天不跟裴春雨分手，我就接你一天，直到你俩分手为止。”
　　高杜鹃想起了裴春雨的话，李兰是打定主意要把她和裴春雨分开了。“我也不管，我就是不跟春雨分手。你把我俩惹急了，我俩就生个孩子给你看。”高杜鹃威胁道。
　　“你敢？”李兰大怒。忽然又觉得女儿这话说的蹊跷。“你俩是不是干那事儿了？”说这话时她紧盯着高杜鹃的脸。
　　高杜鹃本想承认，她考虑这样可能会迫使李兰让步。可是，话到嘴边她停住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妈妈了，如果她敢承认，李兰就有可能拿这件事威胁裴春雨。“现在还没有，你要是把我们逼急了就可能有。”
　　“你俩要是敢干那事儿，我就去派出所告裴春雨强奸。”李兰威胁道。
　　果然，高杜鹃猜对了，这事儿李兰能干的出来。“你告也没用，我就说我是自愿的。”
　　“那我就告你俩乱搞男女关系，把你俩送去劳教。”
　　“你舍得？”高杜鹃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妈妈了，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有六个姑娘，有你一个不多，没你一个不少。”李兰说的煞有介事。
　　高杜鹃盯着李兰怨怒地说：“你可真够狠的。”说完转身就走。
　　“这都是让你俩逼的！”李兰在高杜鹃的身后喊道。她也很生气，女儿竟然为了那个裴春雨变得如此倔强。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太狠了，不过，她心里认定：这件事必须下狠心、说狠话，不能给他俩留下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