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宏才回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席间，周宏才借着酒胆向曲欣问了一句：“难道你就甘心这样寂寞地生活下去？”
　　曲欣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而后，她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习惯了，这样没什么不好。”稍一停顿，她又说，“其实，我生活得很充实。家庭、老人、孩子、工作，已经够我忙乎的了，至于那份爱，想想我和致远的从前，那么温馨、那么甜蜜、也就足够了。人生，不过如此嘛。”
　　“那就好！那就好！我怕得是你心里苦闷、委屈自己。”周宏才坦率而真诚地说。
　　“谢谢你的关心！”曲欣歉意地向他笑笑，又说，“人到中年，落叶知秋嘛！”
　　“是呀！毕竟不再年轻，那份激情已离我们远去……”周宏才脸上似乎飘过一丝隐隐的忧伤。
　　“也不尽然。我倒觉得你可以考虑，毕竟是男女有别。你膝下无儿无女的，以后怎么办？”曲欣关心地说。
　　“不考虑了。这样也好，无牵无挂，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周宏才有些玩世不恭。
　　“要不你回村里干吧，你们村一定会好起来的。”曲欣话锋一转对周宏才建议说，“你在村里还有房子吧？”
　　“有！多少年没住了，已经破烂不堪了。”
　　“翻盖一下嘛！”
　　“那倒不用。稍微收拾一下就行。”周宏才吃了口菜说。
　　“我觉着村里的老百姓对你的口碑还不错。再说了，回村里踏实，总比你在外面漂着好。”曲欣喝了口水，又说，“主要是你在城里没房子住。年轻怎么都好说，人总有老的时候，老了总得有个安身之地吧。”
　　“那倒是……”周宏才不再言语。
　　一阵沉默后，他喃喃地说：“我回家能干什么？在外边混了这么多年，身体又太不好，地是种不了啦！”
　　“那好说。以后啊，光靠种地是不行了，咱们也要改变观念，利用自己的区位优势，搞农业产业化。不但需要管理人员，还要引进高级管理人才，就怕没本事，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曲欣放下筷子又说，“我想不能等路修好了再干。目前就要把思路拓展开来。首先成立个地毯厂，让村里的人先动起来；再筹建个矿泉水厂，水质样检已送往市里去了，想必正在在检验中；还要大力发展林果业，成立果脯厂；还可以搞乡村旅游开发，靠山要发挥靠山的优势，只要有人进得来，资源流出去，经济就会活起来。我就不信咱小小的镜湖村富不起来。到那时，我们有钱了，我们要把镜湖山变得更青；使镜湖水变得更绿；让镜湖人变得更美；家家开上小汽车；户户住上小洋楼。到那时，我还担心村里的人手不够用呢。”
　　“那太好！”周宏才一听，精神大震。他把酒杯斟满，激情满怀地说，“来！老同学，为您的高升、也为您对镜湖村的美好描绘，干杯！”
　　“谢谢！”曲欣举起酒杯说。
　　两杯相碰，一饮而尽。
　　此时，曲欣手机响起。她拿起一看，是妹妹宁静打来的：“喂？静静吗？”
　　“姐，您忙啥呢？这些日子老也见不着您。”电话那边说。
　　“是呀，老爸好吗？”
　　“挺好的，在我这儿您就放心吧。”
　　“是的。不过你也很忙呀。”曲欣话锋一转问，“哎？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事儿怎么样了？你考虑了没有？”
　　“我正为这事儿找您呢，如果他们那里的条件成熟了，我这边没问题，可以马上筹建。我正愁着完不成订单呢。”
　　“是吗？那太好了！那样吧，你最好和我一同去村里看看，亲自去考察一下吧，那样岂不是稳妥？”曲欣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这几天过不去，那样吧！改日您等我电话吧！”
　　“好的。你可要提前通知我吆！免得我不能陪你这位财神爷喔。”
　　“嗯……那倒未必劳您大驾。我想，如果您想上这个项目，最好是越快越好，早投产早见效。再说了，我现在的订单确实接应不暇。”
　　“你们公司效益这么好，祝贺你噢！”
　　“哎吆我的姐姐吆！没活干，愁！活多了干不完，还是愁！哪像您呀……”宁静撒娇似地发着牢骚。“抽时间来家里玩吧，我和老爸想您了。”
　　“好吧！没事儿我先挂了。”曲欣说着，把手机挂掉了。她看看周宏才说，“是我妹妹打来的，正问筹建地毯厂的事儿呢。”
　　“那太好了。咱村建个地毯厂肯定行。”周宏才说。
　　曲欣举腕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吃好了吗？”
　　“好了。”周宏才擦擦嘴说。
　　“那咱走吧。”曲欣说着站了起来。
　　“好的。我送你回家吧。”周宏才说。
　　“那倒不必，我喜欢自己走走。”临别时她又说，“我还是建议你回村里干。是否回去，你可要认真考虑喔。”
　　“我会考虑的。谢谢老同学的关心！”周宏才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且依依不舍地与曲欣握别。
　　夜幕下，曲欣独自走在这条走了几十年的街道上，每走到一处，都让她触景生情，都让她想起往日与吴致远的浪漫，脑海里就像过电影，一幕幕地闪过：夏日的夜晚，路灯下手挽手的徜徉、甜蜜的拥抱和忘记自我的亲吻；电影院里，荧屏上的浪漫激发着二人对爱的憧憬和向往；招待所里，一次次美丽的遇见，让他俩日渐生情，乃至如痴如醉，魂牵梦绕；贵宾楼那一夜之欢，让她肝肠寸断、情断缘绝。如今空留独自悲叹……想着想着，她已走到自家楼下。
　　她一步步地爬上楼去，打开房门，走进自家居室。屋里静悄悄，似乎有些清冷凄凉。她忽然意识到儿子去了奶奶家，已多日没有回来了，一种孤独感袭上心头。她忽然感觉有些累，倦意绵绵。这时她才真正感觉到，只有家里才是最放松、最安全的港湾。
　　她把坤包随意那么一扔，任由它“飞”到什么地方去，她全然不顾。她又懒洋洋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电源，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水温的升高，她想洗个热水澡。可她一坐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镜湖山，梦见了镜湖村……进村的公路通了。村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突然，一条大黄狗蹿到人群里，如同一头雄狮，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地向她扑来……她“啊”地一声被惊醒了，浑身涔出一身冷汗，她的心被吓得还在“噗通噗通”地乱跳。
　　她瞪大眼睛，四处看看。室内室外，一片宁静，她知道，夜已深沉。这时，她又想起了热水器里的水，便走进了卫生间……
　　翌日，星期日，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床。她很珍惜这难得的一天。她像很多女性一样，也有爱逛超市的习惯，她想先逛逛久违了的大超市，买点衣服或者是点心，再去枫林山庄看看多日不见的吴妈和昊昊。
　　她驾车来到超市停车场，车还没停稳，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一看，是驻镜湖村工作队队长小赵打来的，说是刘二癞又在撒野，躺在道路施工现场阻碍施工，说是挖了他家的玉米地，无论怎么说，他就是油盐不进，请示一下是否报警。曲欣并没有下车，她在电话里告诉小赵说：“请不要把事态搞大，还是等我过去再说吧。”
　　曲欣挂断电话，又拨通了周宏才的电话，概述了刘二癞闹事的事儿。周宏才说今天他休息，正想回村呢。
　　曲欣让他在他所在的医院保卫科等她，她一会开车过去接他。
　　不一会儿，曲欣来到医院门口，接着周宏才，一起向镜湖村驶去。
　　镜湖村的进村公路是从山外往村里修，目前已修到村外。曲欣沿着土路基一直把车开到施工现场。只见挖掘机、压路机都已停止，地上躺着一位光膀子的大汉。他的身边还坐着一条摇尾晃脑的大黄狗。一看就知道，这人肯定就是刘二癞。
　　曲欣把车停下，周宏才说：“老同学，您看他那袒胸露背的样儿。您不必下车了，一切由我来处理……”说完他跳下车去。
　　二癞一看来了辆轿车，跳下车来的竟是周宏才，便提了提裤子、忸怩地站了起来。
　　周宏才很严肃地径直朝他走去。
　　二癞忙殷勤般地凑上前来说：“表哥，您回来了？”
　　“刘二，这是咋回事？”
　　“表哥！您可要给我作主啊！这是我家的玉米地呀！不能就这样被他们给毁了呀！”二癞指了指满地是草、稀稀疏疏而快干死的玉米苗子说。
　　周宏才二话没说，扯起二癞向村里走去。二癞家的大黄也乖乖地尾随其后。
　　看热闹的人们随之而散。
　　挖掘机、压路机又轰鸣起来。
　　一直坐在车里的曲欣，望着他俩渐渐远去的背影，似乎边走边说着什么。后面还“屁颠屁颠”地跟了个大黄狗。心想：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治一物”。她又看看这路修的进度，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叮铃铃，叮铃铃……”突然，她的手机响了：“喂？宏才吗？”
　　“嗯！老同学，没事儿了，您回吧。我想让刘二帮我在家收拾一下房子，下一步啊，我想回村里住了。”周宏才电话里说。
　　“好啊！我支持你！我相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那咱们回头再聊吧！”曲欣说着，把车启动开来。
　　这时，驻村工作队的同志们跑过来了，一看二癞和大黄不见了。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老领导、老大姐用的是何等妙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事态给平息了。曲欣并没有下车，她从他们的眼神里已看出了他们的惊讶。她欣慰地向他们笑笑，调侃似地说：“同志们好！你们辛苦了！”
　　“领导好！耽误您休息了。”他们齐声说。
　　说起休息，曲欣知道他们已多日没有回家了。有的刚参加工作不久，还像个孩子，有的刚结完婚，还在蜜月中。便和队长小赵一商量说：“好了，既然大家都来了，咱们今天就一块放个假，明天下午可一定要赶回来吆！”
　　各位一听，立刻雀跃起来。“呼啦”一声钻进了曲欣的车里。
　　曲欣把他们一一送回家去，而后，独自向枫林山庄驶去。
　　来到吴妈家大门外，她照例“的的的”地连按三声喇叭，吴昊一听就知道是妈妈回来了，他喜出望外地跑了出来，给妈妈把门开开。
　　“妈！您回来了？”吴昊高兴地问。
　　“嗯！你奶奶呢？”
　　“奶奶在家呢！”
　　说话间，吴妈出来了：“欣欣呀！你可算回来了呀！妈妈想你呢！”
　　“妈！您好吗？”
　　“好！好！好！”吴妈一把拉住曲欣的手说。“我看看！吆！瘦了！”
　　曲欣拉着吴妈的手，三人一起来到客厅。刚落坐吴妈就向她说起晓燕要她和吴昊去美国的事儿来。
　　这事儿曲欣早已知道。
　　前不久，吴晓燕从哥伦比亚来电话说，要让吴昊带奶奶去美国。这倒让曲欣对吴妈有些担心起来，主要是吴妈年纪大了，能经得起旅途的颠簸？
　　吴晓燕夫妇都是留学于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毕业后同时留在那里工作。晓燕想让母亲去那里，给自己一个孝敬的机会，给母亲一个幸福安逸的晚年。她也知道吴昊英语说得不太好，想让他去那里提升一下英语交流水平，更有让吴昊留学哥伦比亚大学的意念。
　　去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是吴昊求之不得的事，吴昊当然很高兴。可奶奶却有些故土难离，她总是说：“漂洋过海的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哪里也不如自己家里好。”
　　话又说回来，吴妈最宠的就是昊昊，昊昊说的话她百依百顺，她拗不过昊昊的“软硬兼施”，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转眼间到了十月，秋高气爽，阳光灿烂。
　　一辆红色的“宝马”奔驰在去B市机场的路上。驾驶室里坐着一位红衣少女，她不是别人，她是宁宁。
　　此时，吴昊的手机响了：“我在遥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吴昊拿起手机一看是宁宁的：“喂，你好宁宁。”
　　“昊哥，你好。几点的飞机？”宁宁问。
　　“九点一刻。你不要过来了。我们已到机场了……”话没说完，宁宁已把电话挂了。
　　吴昊的车子缓缓地滑入机场泊车位。
　　当他们一走进候机大厅，就已经开始检票了。他们一行直奔检票口而去。
　　曲欣、宁静分别和吴妈相拥依依、垂泪话别。
　　过了检票口，吴昊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搀着奶奶。他不时地回头张望着。
　　妈妈和宁静小姨一再向他挥手。
　　其实他心里更希望看见宁宁，可宁宁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直到飞机缓缓升起的那一刻，他再也没有看见她。
　　殊不知，此时的宁宁，早已躲在候机大厅的角落里，眼睁睁地望着吴昊生生而去。她心如潮水，痛楚万分。明知今日一别，天各一方，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可她还是没有勇气……
　　她手里抱着的鲜花缓缓滑落在地，她那娇柔的身躯也顺势蹲了下去，她用双手绝望地捂住脸颊。她哭了，哭得泪飞倾盆，哭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