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朱科长的安排

　　学区房买成了，别墅的产权没钱买了。房管所的两个人催上门了：“小付啊，你家的产权几时买下来，人家都买了！”
　　“大概明年吧，我们现在真的没钱。”付静雯解释，低眉顺眼。
　　“快点吧，没几家了！”房管所的人也没办法，只能再催了一句，悻悻地回去。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谈论:“听说她老公在山西办厂，做老板了，这点钱也拿不出？”
　　“还真别说，现在的老板口袋里真的没几个钱，都是他欠你的你欠他的，银行又贷不到款，怕有风险不贷给他们，做老板不容易。”
　　吴学文快退休了，按照国企的规矩，他的副厂长该在正式退休前让出。
　　南浦化工厂的党委会议正在党委会议室举行，会议议题就是由谁接替吴学文厂长位置。
　　人选讨论了三位，分别是房管科朱科长，教育科柴科长和行政科王科长，与会的大多数都觉得应该是房管科的朱科长。
　　会开得很晚，吴学文回去的时候两边的街灯已经璀璨地亮了。自从跟张玮娣医生合法地居住在一起后，吴学文每天回家都是愉悦的，看着窗口透出的一缕亮色，那里有位可心的人儿在等着他，他很期盼。
　　吴学文开得门来，一眼就看见饭桌上几样小菜已经备好。张玮娣接过他的上班的手提包，关切地问了一句:“会开得哪能?”
　　吴学文正在盥洗间里洗脸，他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回答：“小朱没推上去，我也没下来，可能要一直做到退休了。”
　　“为啥？”张玮娣把椅子从桌子底下拖出来，端起桌上的黄酒用手掌试了试温度，“先吃饭吧，酒热过两趟了，酒味都快没了。”
　　吴学文一边坐一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嗯，酒味少了，增加了其他味。”
　　“啥味？”张玮娣不解。
　　“女人味呀！”吴学文脱口而出。
　　“去，老色鬼！难怪厂里传你是色鬼。”张玮娣笑骂一句，在吴学文肩上轻轻地打了一下，比掸尘还轻。
　　吴学文搛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在嘴里轻轻咂巴着，头不自觉地点着。
　　张玮娣的厨艺不错,吴学文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他一直记着在五台山文殊院的许愿，现在该是还愿的时候。
　　“说说看，会开到哪能样子？”张玮娣捧着饭碗，眼睛却是盯着吴学文，希望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信息。
　　“问题出在房管科是个亟待裁拆的科室，福利分房老早停止了，老公房的产权也几乎全部被个人买了，小朱又没有其他科室的工作经验。”
　　“这肯定是那个赵书记的说法。”张玮娣愤愤不平。
　　“老赵讲的也是实情。他还透露了一些关于上级控股公司改制的消息，说是控股公司下辖的所有企业要根据产品、市场等，以龙头企业为核心改制成多个企业集团。像南浦化工厂这样的规模，肯定成不了龙头企业，以后的人事安排还是个谜。”
　　吴学文的口气里透着担心，很细微。细心的张玮娣还是听出来了。
　　“学文，你都快退休了，再怎么改也轮不到你了。”她轻声劝道。
　　吴学文心内一阵暖流，也感觉很幸运，黄土快埋到头颈的人了，终于在张玮娣这里体会到妻子的体贴入微。以前跟周红在一起，哪里能够听到半句可心的话，吴学文印象中，不是吵架就是冷战。
　　“该去还愿了。”吴学文脑子里又腾地起了这样的想法，最近这样的想法来得越来越勤，“等忙完了这件事马上就去。”
　　一套班子，两块牌，南浦化工厂里的供运科和贸易公司的现状，是吴学文想要解决的问题，也就是他目前想要忙完的事。
　　有一段时间甚至连供运科的牌子都没有，后来上级控股公司进行改制调研时发现了这个问题，要求整改，才挂了一块供应运输科的牌子。
　　吴学文在今天的会议上把他的想法通报了，就是成立新的供应科，独立在贸易公司之外，科长由原房管科朱科长担纲。他甚至大度地说，以后一些非大宗原辅材料，就由新的供应科自己采购了，省得瓜田李下，讲贸易公司揩工厂的油。
　　李厂长提出疑问:“原来的供运科还承担运输职能，现在只是供应，工厂的运输归口哪里？原来的供运科长是张志军，他会怎么想？”
　　吴学文似乎成竹在胸:“再成立一个运输科，由于贸易公司的运输量大，这个运输科可以跟贸易公司一套班子了。运输嘛，不像采购供应那么敏感，运输科长由张志军担任，他的长处是能够协调到火车车皮，担纲运输科合适。反正房管科撤销后，我们中层干部的编制还是有的。”
　　大家也没什么意见，至于朱科长挤占了张志军的肥缺，怎么摆平，那是吴学文的事了，反正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信。
　　吴学文今天的表态，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他跟张志军谈过，张志军的心思已经放在贸易公司了，他的目标是跟着吴学文把自己的生意搞大，对南浦化工厂已经不感兴趣。
　　张志军担纲运输科也是吴学文劝说来的:“也许不久的将来工厂改制，要剥离辅助产业，运输车队我们可以接手，反过来再为南浦化工厂服务。现在贸易公司的运输量也是海量。”
　　会议结束的时候，赵书记做了总结发言:“……吴厂长德高望重，现在形势使然，那就请吴厂长再辛苦几天，做到公司改制的那一天。前面吴厂长的提议，大家也没有反对意见，就作为今天会上的决议，明天党委办公室会形成文件，上报控股公司。耽误大家按时下班，辛苦了，散会吧。”
　　李厂长合上笔记本，像是自言自语:“也辛苦不了多长时间了，顶多一年半载，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端哪里的饭碗。”
　　吴学文把这些告诉给了张纬娣，张纬娣满是疑惑:“赵书记真是这么说的？他对你服贴了？”
　　“他服贴不服贴，其实对我来讲已经不重要，我已经不想跟任何人斗了。”吴学文哈哈一笑，“至于什么德高望重，他这样肉麻的马屁，我也不晓得是啥居心，反正我当补药吃了。”
　　新的供应科成立了，也就是掩人耳目的摆设，贸易公司是供应科最大的供应商，供应科直接寻找的供应商少之又少。朱科长以前没做过采购，有吴学文撑腰，在南浦化工厂，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又是一年春来到。吴学文终于忙完了手头那些紧要事，还愿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他觉得他的许愿菩萨已经帮他实现了，再不还愿就是食言，就是言而无信。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哪怕对于房管科朱科长，他许下的承诺，由于形势的发展没法实现，也要以采购这样的肥缺替代。
　　自从做了山西那家电石公司的董事长，吴学文一般一到两个月去那里一次，每次在那里办公个把星期。每次吴学文过去，付静雯都会让他顺带一些治疗咽炎的药。
　　医院对使用医保卡开药量有限制，每次不能多开，好在马新荣也会个把月回来一次，这样加上吴学文的捎带，整个春季他就不缺药了。
　　马新荣在山西已经有快十个年头了，他喜欢山西的春天。山西的春天很漂亮，且不说那满山的翠绿和点缀其间的山桃花山杏花山楂花，马新荣最喜欢工厂院子里的槐花。
　　院子里的槐树总共就两棵，很粗大，亭亭如盖。暮春时节，串串槐花洁白如玉，浑然一树，瑰丽而又壮观。这时候，一杯茶，一张凳，马新荣做得最多的事就是静静地坐在树下，任由酽酽的甜香刺激着自己的感官。
　　马新荣总是在疑惑，槐树为什么不能在上海种为行道树呢？槐树在南方似乎并不多见。
　　他又很害怕北方的春天，干燥和沙尘让他患有咽喉炎和鼻炎的嗓子鼻孔很不舒服，每年这个时候，付静雯会给他配来慢严舒柠，这是治疗慢性咽炎的非处方药。
　　两周前吴学文才去过山西，听说他又要去山西，付静雯有点手忙脚乱，她要捎带的药还没配上。
　　随着国企的改革，一些社会职能都在回归社会，工厂的医疗保健站虽说还没撤销，已经处于关门状态，厂医疗保健站开不到药，付静雯只能请了半天假。她还跟吴厂长说了，晚上送到他家。
　　付静雯把药打好包，刚刚准备出门，门铃响了。付静雯一看，来人居然是吴厂长还有张玮娣医生。
　　“哎呀，还要有劳吴厂长亲自上门服务，我刚说要送去的。”付静雯一边开门迎客一边说。
　　“顺路的，张医生也去，北方风沙大，她去淮海路上买了点护肤品。”
　　付静雯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张医生了，厂医疗保健站要关门了，她现在在家门口的地段医院里谋了一个全科医生的工作。
　　王亚芬听见了门口的声音，走过来一眼看见了靓丽依旧的张纬娣:“张医生，你是越来越漂亮了，跟小姑娘一样。吴厂长好福气！”
　　讲这话时，王亚芬自己都感觉到一点醋酸味。她看了一眼吴学文，感叹世事无常，这么优秀的男人本来是属于她的。
　　“哪里呀，阿姐取笑了，都老太婆了。”张纬娣嘴上客气着，笑得花枝乱颤。
　　“哎，老付啦？”吴学文没看见付伟明,他知道最近好几年，付伟明从农场退休后，就一直住在上海市里，他那“老克勒”的做派，在市里可以寻到许多乐趣。反正他横竖看不顺的马新荣也去了山西。
　　“他呀，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国家要在芦潮港建深水码头，又不是不晓得，到处都是泥滩，到哪里建啥深水码头？还说要动迁。”王亚芬摇摇头，一脸的不屑一顾，“想发财想疯了，说是回去看看能不能再多搭点面积出来。”
　　不提倒也罢了，一提吴学文倒想起来，党委学习会上提到过上海要建设国际航运中心，要把浙江的两个岛划给上海。说不定付伟明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他每天在一起喝咖啡聊天的“老克勒”圈子里有消息灵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