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祥荣与彩凤（1）

　　自从祥甫出走之后，老成章天天记挂着他，不知他有逃出去没有？半路里有没有叫小阎王抓走?直到第二天小阎王又到芦苇漕来寻他，他放心了，这说明祥甫没有给抓住，他已经逃出去了。可是祥甫真不来家之后他又伤感起来。闹九龙会前，家里三兄弟都在屋里，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多么开心！祥青与祥甫还争着抬古琴，没想到一下子弄得家破人亡，祥青九龙会上被矮子二妹打死了；祥荣去鲍家湾做五个月，长日待在老板家里；这下子祥甫又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孤孤零零的一个孤老头，弄得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叫人好不伤心！自己身体又不好，躺在床上要喝口水都没人递，亏得隔壁阿木嫂常过来照看他，要不他死了都没人知道。
　　“嘿，想不到我老成章一家给弄成这个样子！”想起祥青多么规矩老实的一个孩子，硬叫他们活活弄死，相依为命的祥甫又被他们逼走他乡。他心里真是难过极了。
　　这头没愁出那头坏消息又来，过没几天，他女儿秀娥从里山带信来：问祥甫有没有回家来过？说他离开她家已经十多天了。祥甫什么时候来过家呀？老成章又大吃一惊：“难道祥甫回家来半路里又叫黑无常的人看见被他们抓了去？叫咬脐到乡公所和罗家桥去打听打听，又没下落，难道这人叫他们弄死了？还是到别处去了？叫人无从知晓。从此老成章为记挂祥甫病又重了起来。
　　这期间亏得大儿子祥荣常回家看看。起先是罗家桥着火后，祥荣以前在本村做长工的老板娘金凤，去鲍家湾娘家，告诉祥荣，传说罗震山家栈房的火是他弟弟祥甫放的，黑无常派乡公所特务班四出找他家祥甫，但祥甫已经逃走了，他爹为此病得更重了。祥荣听了心如油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家怎么这么倒霉呀，如今屋里只剩下老爹一个人了，多么叫人不放心呀！”他向老板要了两元预支，连夜回来看老阿爹。夜饭吃好急急忙忙回到芦苇漕。果见老阿爹躺在床上病得昏昏沉沉，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他有心想留下来照看爹几天，暂不去干活了，叫金凤姐带个信去。可老阿爹却摇摇头不同意，还叫他赶快回去，说：“你不要留下来，看过了一样的……爹有阿木婶在，她会来照顾我的……你在家里如果小阎王再来，找不着祥甫，会把你抓去填补的。”
　　这时闻声走过来的阿木婶也劝祥荣说：“祥荣，还是听你爹的话回去的好，在家里危险！黑无常抓不住祥甫一定会来抓你的！你爹我们会照顾的，你尽管放心去好了。”
　　祥荣难过地望着老父亲瘦骨伶丁的身体，只得流着泪连夜回鲍家湾去。
　　半个月后，他又拿了两元钱，夜里来看老父亲，这会见老父亲病势有些好转，他感到放心了些。这次他除了又给老父亲两元钱还摸摸索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来给阿爹。
　　“这是啥东西？”老成章靠在床头奇怪地问。
　　“这是老板娘……叫我带来给你吃的……”祥荣呐呐地说。
　　老成章透开来一看，是一包白糖浸过的甜姜和金桔饼。
　　“哦，这么珍贵的东西，看有看见过，吃倒是从来没有吃过。”老成章望着它多日来难有高兴地说，“是你老板娘送的？这老板娘真好心！她倒咋晓得我生病的？”
　　祥荣红着脸说：“阿爹，没吃过那你就尝尝味道吧。”
　　老成章高兴地说：“好，也尝尝从没吃过东西的味道。”他抓起一块甜姜放到咀里啧了一啧笑着对儿子说，“嗯，又甜又辣，这东西真好吃！来！祥荣，你也来一块。”他抓了一块甜桔饼给祥荣，“你不敢吃辣的吃块金桔饼吧。”祥荣也高兴地吃了一块说：“好吃。爹，你自己吃吧。”
　　老成章高兴地对祥荣说：“祥荣，你明天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你老板娘。没有想到金凤的母亲对你这样好。你得要好好替人家干活啊！”祥荣红着脸嗳嗳地点点头应着。
　　过了半个月，祥荣又来看望老父亲，还用一只小胡篮又带来一小篮杨梅。老成章高兴地望着黑紫硕大的杨梅说：“又是你老板娘叫你带来的？你自己还没尝过吧？你自己吃好了，何必特特地拿来给我吃呢！”
　　“我自己已经吃过了，”祥荣红着脸高兴地说，“她一定要叫我带回来呢。”
　　“哎，难得她这样记得我们。”老成章感慨地说，“上次你回去谢过她了没有？”
　　祥荣红着脸羞涩地说：“谢过了。”
　　老成章觉得祥荣在这家人家做长工倒还不错。金凤说她的父亲非常小气，没想到金凤妈倒心肠这样好。因此，他对祥荣在鲍家湾做五个月倒是放心了，如今唯一牵挂的就是祥甫了。
　　光阴荏苒，这样又过了两个月，祥荣又来过两次，工钱又拿来过来一次，又带来一些小吃之类的东西，老成章称赞这位善良的老板娘不已。
　　天气渐渐地热了，老成章的身体逐渐有所好转，现在不但自己能料理自己，有时还能出来在村口走一走，在村前的小石桥上坐一坐，和老兄弟们聊一会天。
　　一个初夏的夜晚，夕阳西下，晚霞如锦，老成章吃过夜饭，在自己门口的稻场地上乘凉，他身穿一件破布衫，下系一条大腰短裤，脚趿一双破拖鞋，仰坐在一把旧竹椅上和坐在旁边的老阿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会，住在东岸的宝华妻子——金凤，手提着正在编织的席草凉帽，腋下夹着一束正在添加的席草，身后跟着五岁的小儿子笑迷迷地走过来，主动地与老成章搭讪说：“祥荣爹，你吃过夜饭了？”
　　“吃过了！吃过了！”老成章忙立起身来相迎，客气地把自己坐着的竹椅子拉给她坐，自己又从家里拉出来一把破竹椅来自己坐下来，“难得你过来呀！”
　　“你坐着你坐着！”金凤客气了一下也就坐了下来，一面编她随手带着的凉帽。边打凉帽边说话。让她的孩子在她的身边玩。
　　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女，虽然已生了好几个孩子，但年轻时的风韵犹在。她身材适中，皮肤白析，谈吐文雅，可以看出，她是老板人家出身，过去颇有几分姿色。她的丈夫宝华和老成章同辈，是族里长房里的干事。当年宝华家也颇有些财产，他种过三十几亩田养过两头牛，雇过两个五个月和一个看牛娃，也算是芦苇漕一户小康人家。要不是这样，金凤有钱的父亲怎么肯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他呢？但是她丈夫宝华从小手脚不落田，又不善管理，只喜欢喝酒搓麻将。等她嫁过来十几年，家道渐渐中落。后来不幸又失了一次火，把三间楼房和一大堆农具烧掉，只剩下两间破屋。把几十亩田都典给了罗家桥的黑无常。家产荡完，他自己也就死了。如今她就靠一个十六岁的大儿子祥海给人家做个小长工和自己带种几亩薄田过日子。
　　因为祥荣从小在她家看过牛做过长工，这次又是她推荐祥荣到鲍家湾她父亲家里去做长工的，老成章见她母亲待自己儿子不错，所以客气相迎。
　　金凤坐下后就热情地问候起来：“祥荣爹，听说你前晌身体不大好，这晌可好了？”
　　“好了！好了！多承你关心！”老成章感谢她说。
　　“喔，好了就好。”她说，“祥荣爹，有些事情只好想开一些了，这是命！比如我家，十年前好好的一户人家，弄得现在这样惨，这样的日子也要过呀。唉，这是没法的了，古人说：‘千斤力抵不上四两命，’凡人是抗不过它的。只好想开一点了。”
　　“这个我倒有点不大相信！”老成章似乎不大同意她的话他不客气地反驳说，“千年瓦爿也有后翻身的日子，我不相信黑无常能永生永世霸道过去！”
　　“那是，那是。”彩凤见他倔劲又来了她也不想和他撑兜风船，接着她问，“祥荣在我爹那边做生活有回来看看你吗？”她一边手不停地编着草帽。她的孩子在一旁玩。
　　“有，有。前夜里才刚来过。”老成章说，“这两个月我生病，祥荣回来看我，你娘三不二时还带来一些好吃的给我吃。嘿！你妈待人真好。老辈人呀想的真是周到。没有想到你娘待他真好。”
　　“是吗？”金凤望了老成章一眼，低着头一边编草帽一边微微地笑着说，“祥荣爹，我给你家祥荣介绍的主人家不错吧？”
　　“不错！不错！”
　　“更好的事还在后头呢！”彩玲诡秘地又望他一眼说。
　　“哦——”
　　“你等着给祥荣娶媳妇吧！”
　　老成章惊讶地望着她：“啊，这从何说起？”
　　“人家那边还有个姑娘看上了祥荣呢！”
　　老成章把头摇了两摇：“这我不相信了。我家穷得当丁响，脚腿肚当米缸，有谁肯嫁给我家祥荣呢？金凤，你甭和我寻开心了！”
　　“你不相信？”
　　“不相信。”
　　“如果真有这么回事呢？祥荣爹，你要谢我啥西呀？”
　　“你莫寻我开心了！谁家的姑娘会看上我家祥荣呢？一个做五个月的。”
　　“那也不能这么说，萝卜青菜各人所爱。”
　　“除非是麻疤丑怪，身上有残疾的。要不谁会看得上一个做五个月的呢？”
　　“嘿！看把人家的姑娘说得这样低贱，把你自己儿子看得这么差呀？我告诉你，那姑娘不但没一点残疾，还长的十分漂亮呢！”
　　“彩玲，你在讲天话了，我家祥荣在你娘家做生活碰到七仙了？”
　　“倒也不是七仙女，可这事体是真的，我看要是祥荣知道是包他喜欢，如今就看你这做阿爹的同意不同意了？”
　　老成章看她讲的挺认真，不是跟他开玩笑，就望着她问：“那边是谁家的姑娘呢？也是穷人家的小娘吗？”
　　“不，屋里她父亲还蛮有钱的呢，是户种田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