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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火烧罗家庄(3)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1-12 01:08:00      字数:4939

  祥甫从顺和长工屋出来,但见村外残月西下,没有星亮,夜显得更加暗黑,飕飕的晚风吹来,不由得使他打了个寒噤。抬头望望罗震山家那高高的马头墙,好像巨蟒的背脊腾弓在那低矮的众屋之上,逾显得这房子的怪异和恐怖,想到此来竟白跑一趟,感到十分扫兴和遗憾。
  “婊子养的黑无常!坏种陈二妹!你们捱得过初一,捱不过十五的!老子迟早总要来收拾你们!”他在心里恨恨地骂。
  他一边想一边熟悉地往罗家桥村后摸去,准备仍从来路回芦苇漕去。他走出村中央迤逦来到罗家桥村右侧,想转出河漕从罗家桥的祠堂后循河塘回芦苇漕去。征直走到河漕头,见前面有黑丛丛的一坐小山似的东西挡着,风吹过它发出悉悉沙沙的声音,他好奇地立下来仔细辨认它,“怎么这里垛着一个大草蓬?”他想,伸出手去一摸,硬触触的,原来是一个垒得高高的菜籽杆垛。“呵,怎么这么好的燃料会垛在露天地里,不怕人偷?”因为这里是平原地区,没有山里那种硬柴火,老百姓烧的都是软软脱脱的稻草,比较硬扎的菜籽杆就算是好柴火了。一般都在过年做年糕时烧的,都宝贵地藏在屋里的。可是这家人家的菜籽杆却堆在外面,不怕人偷,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时祥甫抬起头来又瞧见左边黑越越的一堵围墙和围墙里比菜籽杆垛得低一些的小山似的物体,而紧靠菜籽杆垛后面还有一排房子,其中几间屋子上面还并排矗立着三支黑越越的烟囱。他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原来是黑无常家的酒栈房呢。那围墙里面垛得高高的是乃是酒埕甏,他还曾在这里看见过里面摆着一排排盖着用箬壳做的大盖子的上百只大酒缸。原来这菜籽杆是煮酒用的燃料,怪不得垛在这里。黑无常家的东西谁敢去偷?那一年贵法妈和阿二嫂因没柴烧,在割稻时去黑无常田里偷几把稻草,被他们发现了,矮子二妹就挨家挨户的来搜,把稻草搜去,贵法妈和阿二嫂当场被拳打脚踢了一顿,还每家罚他们二元大洋。钱交不出,就把她们的男人抓去当壮丁。当时贵法逃走了才没被抓去。所以黑无常的东西放在外面是没人敢偷的。
  可此刻祥甫见到它却不顾那一套了,他正想来罗家索命报仇呢。刚才没找到黑无常正感到遗憾呢,此刻见这黑越越的菜籽杆垛和后面那一排排十几间房子的酒栈房和酒缸,和围墙里面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酒埕甏,那正像一个渴得要命四处寻水喝的人,一时没找到水却无意中迂到一块甘蔗田一样的高兴。
  “嘿,好呀,黑无常!今夜我来没找到你正感到遗憾,没想到你还给我这么个好机会。”
  他望望那垛黑越越的菜籽杆又望望那一片矮丛丛的酒栈房,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并伸手到破夹袄里去摸什么东西,一摸果然摸着了一包火柴,他的心立时激烈地跳动起来。他不会抽烟,平常本不带火柴,只因为这几天父亲卧床养病,他帮父亲在家烧饭,所以把烧饭点火的火柴揣在衣袋里了。
  “哎!正好!黑无常,想来找你报仇,你这个贼种命大让你跑掉了,这些菜籽杆垛摆在这里正好让我出口气。”他于是咬着下嘴唇,按捺着激烈的心跳和太阳穴上的轰轰响声,手捏着那盒小小的火柴,蹲下身低头窥察远近的动静,谛听村里的响动。当他由近而远看了一圈,又侧耳听了一下栈房里没有啥响动。罗震山的大屋里也没啥响动和踪影出来。只有远处有只狗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吠着。他咬着下嘴唇下定了决心。在菜籽杆垛里抽出一束菜籽杆来,捏着菜籽杆脑尖上许多细碎的枯枝,沙沙地响,十分干燥,那正是最容易引火之物。他把它夹在胳肢下,然后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梗来,在火柴盒上轻轻地划了一下,由于户外有点风,豆大的火星被风吹熄了。他忙用左手做个遮阳,右手再拿一根火柴出来,再去火柴盒上划着,这次没有熄掉,他赶快把胳肢下的菜籽杆拿过来凑到火柴的火焰上去。干燥的菜籽杆脑一接触到跳跃着的火星,便扎扎扎地响着燃烧起来。他把它摇晃一下,立时变成一支火焰腾腾的火把。火焰照亮了他发热的脸,也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他不再思考,立即把它往菜籽垛上凑,这边凑一下那边凑一下,那菜籽垛立刻唧唧扎扎响着从四面八方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此时野外正有三四级小东风,一时火乘风势,风借火威,呼呼拉拉越烧越高越烧越猛,不一会便轰轰烈烈地窜成大火,整堆的菜籽杆垛都燃烧起来,并且被东南风吹着立时漫延到酒栈房的屋顶上去。望着这呼呼的火声,滚滚的浓烟,祥甫呼地出了一口长气,心里感到一阵复仇的舒畅。并立即隐身到后面乌丛丛的竹园中去。他不想马上走开,还想看看酒栈房燃烧的情况,多尝一下复仇的痛快。
  “嘿,黑无常!叫你无法无天老是害人杀人哪!这下也叫你体念体念被人害的味道,也叫你受点损失!十几间栈房烧掉,那么多的酒缸酒甏烧掉,至少叫你老酒做不成,损失几百箩谷,叫你一年田白种!”
  忽然,酒栈房里响起一片叫喊声:“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啊----”这惊慌响亮的叫喊声,夹着砰、蓬被火烧热的酒缸酒埕甏的爆破声,在静寂的夜里立刻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这时躲在竹林里的祥甫,看见村里和大屋那边奔出来许多男女老少,他们一边扭着衣裳,一边惊吓地啧啧着前来观看,还有些男人赶快用水桶挑水来浇火。但是大多数的老少和妇女们,他们一见是黑无常家栈房着火,都看热闹般观望着,不想去救。有的甚至幸灾乐祸地说闲话。那栈房又孤零零的在村后东北角,按当时的风势也绝对不会延烧到村中央去,不会构成对他们的威胁所以没多少人去救。
  “哪姆的!快!快!多一些人去河里挑水----来!来!来!来这边!这边----”
  突然,祥甫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喝叫,并见一个驼背的矮个子在火场上跳来跳去,在那里指手划脚,“啊!那不是矮子二妹嘛?原来他在这里!”祥甫立时感到呼吸拥塞起来,他顾不得被人发现的危险,乘着火场边乱纷纷的你叫我喊人来人往的混乱劲,忙往腰上去摸那把杀猪刀,一摸刀没了,许是刚在丢了,他情急之下便在竹林边检起一块大石头猛向矮子二妹使劲投去。矮子二妹正在喊叫着指挥着长工们救火,忽见有人捧了一块大石头向自己掷来,他本能地扭身一躲,那沉重的大石头已经落到了他的胸脯上,他“喔”地一声立时倒在地上,祥甫就跳进竹林里去了。
  
  “祥甫,你深更半夜到哪去了?”
  当祥甫怀着报仇的痛快心情兴奋地潜回家里时,门一响老父亲就在床上问他。
  “阿爹,我今夜肚子不大好,刚刚又到茅坑拉肚子去了。”祥甫又撒谎辩解说,“爹要喝水吗?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弄点粥给你吃?”
  “我不饿。”老成章在暗地里疑惑地向着儿子说,“都半夜了,你快睡吧!”
  “嗳,我这就睡,祥甫坐到床边沿脱起衣服来。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光光的锣声和稳稳约约前头门的人声喧哗声。
  “姆,外面是啥响动?”老成章抬起头来问,“好像有敲锣声?”
  “哦,”祥甫装作不知道地出去看了一下,回过头来对老父亲说,“好像是黑无常家的酒栈房着火了,贵法根宝在村头看,没人去救,大家巴不得他烧光呢。”
  “哦,菩萨保佑,这是天惩罚坏人呀----那你就睡吧!甭去管他!”
  祥甫答应着躺下身去,可是父子俩一时都睡不着了。
  “姆,黑无常酒栈房着火了,但愿他烧光才好呢。”老成章兴奋得自言自语地说,“他这样弄松人会有好下场吗?嘿,真是天里有眼,凡人好瞒,神仙难瞒,逃不过菩萨眼睛的。”
  “什么菩萨呵!”睡在老父亲脚后的祥甫不觉心中得意地笑着,“还不是我一根火柴!”他心里十分高兴,又想着刚在给了矮子二妹那么一石头,眼看他倒下,不砸死他也砸得叫他爬不起来,心里默默地对祥青的阴灵说,“二哥,我总算也为你报了一点仇了,你在地下安息吧!”
  听见老父亲又呼呼地打起鼾来,他也想好好地睡他一觉,可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心里虽感到报了一点仇的痛快,烧了黑无常的房子毕竟也不是小事,他担心黑无常和矮子二妹知道了不会善罢干休的。他想起他当时用石头砸陈二妹时,那时正好火光一亮,可能矮子二妹已经看清了他,要么他死了,若不死他是会叫黑无常来抓自己的,他感到不安起来,觉得不能再待在家里了,等到明天叫黑无常派人来抓就来不及了。但是自己走了父亲怎么办呢?一会又侥幸地想:随他去吧!作兴他没有看清是我呢,暗幢幢的火场里,奔来碌去那么多人,那看得清楚谁是谁?于是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谁知天没亮,却有人咚咚咚地急促地来敲门。
  “谁----”祥甫惊心地从床上跳起来,把老阿爹也惊醒了。
  “祥甫,快来开开门!是我呐----”门外的人低声说。
  祥甫披了件衣裳趿了鞋赶紧小心翼翼地去开门,门一开,罗顺和掀着大鼻孔紧张地走进来:“祥甫,怎么样还这么定定地在家睡觉?”
  “啊,是顺和?你怎么样这么早----祥甫出了什么事体了?”老成章忙仰起身来惊慌地问。
  “祥甫爹,没啥大事体----”他不想叫老人家吃惊,罗顺和把祥甫拉到外面望着祥甫的眼睛说:“祥甫,昨夜栈房的火是你放的吧----你快逃吧!黑无常来你就逃不走了,他如今还在城里,可矮二妹已经派人去叫了,等到黑常一来就会马上派人来抓你的。”
  “怎么,他们咋晓得啦?”祥甫愕愕地问。
  “怎么会不知道?”罗顺和说,“你从竹笆园里出来他就看见你了,矮子二妹没有给你砸死只断了几根肋骨——你呀,太冒失了,我当时给你讲过,要报仇心不要急,你烧他点栈房有啥意思呢----”
  “栈房都烧掉了吗?”
  只烧了几间房子,里面又没有啥东西,都是些破家生,真不值得。方家沿的水龙一来早就浇灭了----如今你快逃吧!我估计天一亮黑无常就会派人来抓你。”
  “可是我阿爹怎么好----”祥甫犹豫地皱起眉来。
  “唉!既是这样你就不要管我了!”忽然老父亲在他身后说,“你快走吧,祥甫!那事体我昨夜里就料定是你----爹不怪你,我知道这响你心里憋得慌,只是烧他点房子没意思,怎么还敢冲进去砸人----你快点走!到你四明山你姐家里去躲一躲吧!你走了他们来,见我一个孤老头子也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我走了爹生活怎么办呢?”祥甫此刻担心起爹来说。
  “我也不是七老八十岁,这两天有点不舒服,过两天就会好的。实在爬不起来我会叫阿秀娘的,你要给黑无常抓去就不好了。”
  “祥甫,你爹讲的对,快走吧,啊!等到黑无常一回来你就逃不走了。”罗顺和又再次催促他。
  祥甫只得匆匆整了几件换身布衫裤,弄块包袱皮一包,往胳肢下一夹,谢过罗顺和,含泪告别老父亲,转出后门匆匆向村后走去,趁天没亮赶快逃到山里去。
  见祥甫走出了,罗顺和才扛把锄头放心地从村前河埠头悄悄回罗家桥去。
  果然半早上,乡公所的乡队附阎金堂就风风火火带着特务班奔到芦苇漕来,一来就把老成章和老阿木住的房子给包围了。老阿木惊恐地出来应付:“呵,阎先生,一大早有啥事体啦,怎么来这么多人,吓人捣怪的----”
  “没有你的事!我们找张祥甫!”阎金堂腰系绑人的麻绳,手提着木壳枪恶声恶气说。
  “啊呀,祥甫不在家,都出外打忙工了,”老阿木隐约知道祥甫已经不在了所以这样说,“老成章他躺在床上哪,上次他小儿子叫罗家人打死,悔的还没好过----”
  阎金堂也不理老阿木,伸甏甏甏地踢开老成章家的破门,瞪着牛蛋眼先角角落落地寻,见没有张祥甫只有老成章躺在破床上大叫。
  “老家伙,你儿子呢?”
  老成章抬了一下身子瞪了阎金堂一眼,缓缓地说:“儿子,儿子一个给你们打死了,剩下两个都去做长工打忙工了,家里那还有啥儿子呀……”
  “你他妈的别当我们糊涂!昨天夜里人家看见他在罗家桥放火,怎么会不在家?”
  “你莫乱讲一起,他出去远天拔地的,怎么会在罗家桥?”“人家亲眼看见他的,昨天夜里他在罗家桥罗乡长酒栈房放火。”
  “那你们当时怎么不当场抓住他?”
  “他把陈二妹都差点砸死,凶得很,人家还怎么敢抓他?”
  “你们瞎三话四!”这时老阿木夫妇也走过来帮衬说,“阎先生,矮子二妹怕是打死了祥青自己心里有鬼,
  看到了祥青的阴魂了吧?明明他俩兄弟走出去做生活了,怎么会看见他在罗家桥放火?”
  “出外做生活不会跑回来?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的那有错!”小阎王不相信,他带着特务班们立即奔进老成章的破屋子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都搜寻了一遍,见搜不着人也就骂骂咧咧出去了。“妈的他跑不了!看他能跑到天涯海角去?这人不会走得太远的,走!到附近村里再去找找!看他能躲到那里去!”
  小阎王去了之后,老成章嘿嘿地响着直替祥甫担心:“祥甫不知有没有逃出去?躲到山里去可不要再给他们寻着啊!要落在他们手里就没有命了。”
  “不会的,”老阿木安慰他,“小阎王那会知道他躲到那么远地方去呢。”
  但老成章还是一直担心,怕祥甫在半路上被抓着,怕回去,屋里就乘我爹一个人呢。”
  “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罗顺和把他悄悄送到门口。
  他们打听到消息到四明山去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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