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祥荣与彩凤（2）

　　老成章一听，更把头摇得拔锒鼓似的，皱着眉头说：“哎呀，金凤，我说你和我寻开心寻开心呢，自古道‘墙门对墙门，篱笆对篱笆’，这么有铜钿的人家咋会看得上我家做五个月的祥荣呢？”
　　金凤说：“那也不一定，古代私托终身后花园，落难小生中大状元的事情很多。现在这种事情也有的。”
　　老成章望望她叹一口气说：“这说的是读书人，我家祥荣一个不识字的做长工的，人家谁会看处上？就是小娘喜欢我家祥荣，我家也高攀不起呀！这得要多少聘金？你看我家上半年出一起大事，又加我生了一场大病，连祥荣在你娘家做五个月的预支都给我用进去了。屋里倾家荡产的，还出得起聘金讨得起这么高贵的媳妇呀？”
　　“哎！祥荣爹，你莫急，人家不要你啥个聘金，穷也没关系。她都知道的。她就看上祥荣一个人！姑娘情愿到你家来。”
　　“嘿，我不相信！”未等金凤说完老成章就拚命摆手，“你莫寻我开心了，莫寻我开心了！”
　　金凤见此情形，干脆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老成章说：“事体是真的，不过我对你说实话，这个娘子她已经嫁过一回，因为那夫家婆婆为人太凶，丈夫只听他娘的话，对她也不好，她实在吃气不过，才离开的。你要是嫌她嫁过一回呢，那就算掉了！”
　　“哦！是这样。”老成章听了这话有点相信了，他挺豪爽说，“这倒没啥，只要小娘人意好就行了，不过你讲的这小娘到底是啥地方人，谁家的女儿呀？”
　　金凤一听笑着说：“实话告诉你吧！这小娘就是我家的小阿妹哪！你恐怕也看见过，她从小在我家走的，两年前她出嫁前还来过我家。”
　　“啊！还是你阿妹呀！”这下老成章听了可高兴了，“这小娘我看见过，长得蛮好看的，我从小看她长大的。记得当年我家祥荣在你家看牛，看祥荣叫我‘阿爹’，她看见我也跟着叫我‘阿爹’呢，蛮亲切的。怎么眼睛一眨这小娘有这么大了？她几时出嫁的？如今在你娘家吗？”
　　金凤点点头说：“在娘家。才去年嫁过去的，那人家饭实在大难吃，婆婆特别凶，一天到晚给她家做这做哪，稍不周到就骂，我家小妹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又是个性刚气硬的人，她那受得了这口气？不到半年就回娘家了，在家已经待了一年。本来我小妹想不再嫁人了，可是我爸天天难看她，老说嫁出去的囡，拨出去的水，不让她待在家里。我妈就劝我妹再嫁一次了——你喜欢不喜欢？要是你喜欢呢，我妈说也不要你什么聘金了，这就嫁给你家祥荣。我小妹和妈就贪祥荣为人老实，没有婆婆，你为人又好。如果不欢喜呢，那就拉倒。”
　　“这还有啥话呢！这还有啥话呢！”老成章未等到金凤说完就忙着答应，“谢谢你阿妹和你妈这样看得起我家祥荣！这么好的姑娘到那里去找？该是我家祥荣有福。你快点给你妈去说吧！我这就拜托你了。”
　　“嗯，这是个挡起媒人，好做的。”金凤笑着说，“实在，我介绍祥荣到我娘家去做生活，已经在给祥荣做媒了呢。”
　　“是哪，是哪，嗳，金凤，多亏你呀！多亏你看得起我家祥荣呀！”
　　“这没有什么。这也是祥荣人意好争得来的。祥荣这后生从小就是个勤劳肯做的人，在我家时我就看出来了，我也很喜欢他。”
　　“嗳，难得你们这样看重他。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谢我什么呀？”
　　“这好说！这好说！”老成章高兴地笑着说，“到时候，我专门挑一担老酒、一桌吓饭来谢你这大媒先生。”
　　金凤哈哈笑着拎起草帽拉起孩子走了说：“那就这样啦，我明后天走过去对我妈说去。”
　　“越快越好，我等着你的回音！”老成章立起身来送她两步说，似乎恐怕那姑娘被人抢去。
　　“嗳，好的！好的！”金凤边走边点点头说。
　　金凤走后老成章还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他似乎还不相信这事情会是真的。
　　但这事情却是真的。而且还是前金凤娘把金凤叫去，特地托金凤来说的。
　　原来金凤的父亲是清河乡鲍家湾首富，家有大田三十多亩，族里轮流收租的祭祀田八十多亩。楼屋小屋十几间，村前屋后还有菜园、生畜园、竹笆园三个大园子。宁波的钱庄里存有万元洋钱，谷仓里的剩谷烂米就是田里三年不收也吃不完。因为他为人吝啬，脾气古怪，买卖只算进不算出，人们便叫他倭老板。这倭老板不但对人家精明，对自己妻子儿女，克得也很紧。所以与妻子儿女们关系也很紧张。儿女们都不愿在他身边生活。两个儿子从小就到杭州、上海出门去了。后来因患肺病先后夭折。小儿媳早嫁人了。如今家里只留下一个瞎眼的大媳妇和一个孙子。媳妇孙子和他也合不来，分给他们一些田也自己过。三个女儿，大的就是金凤，十八年前嫁来芦苇漕。二女儿银凤嫁了个上海钟表店职员。剩下最小的彩凤也于去年，倭老板托媒嫁了布政乡胡家庄在上海开绸布庄的小开。那想到这户人家家境虽好，可是婆婆为人十分雕钻古怪很难侍候，丈夫从小跟着父亲在上海滩逛荡。嫖、睹、吃、喝五毒俱全。彩凤嫁过去，嫌她服侍不周，动不动就恶心恶气地谩骂或拳打脚踢。而彩凤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妈妈的娇女儿，那受过这种气吃过这种苦头啊！她又性刚气硬，嫁过去一个月后就逃回家来了。后来媒人又带着她丈夫亲自来接，父母百般劝说，只得再去试住一些日子，那想丈夫和恶婆变本加厉，打骂得更凶，最后还把她关起来。后来母亲得知情况，把上海的二姐银凤叫来，叫银凤到夫家去交涉，慌说她母亲患重病，让她回来看看母亲，这才把她骗出来。这次逃回来杀她的头也不肯再去了。从此她就住在家里。在上海滩住过的二姐帮助下，把这桩不幸婚姻诉诸法院，要求离婚，对方说要离婚，除非返回五百元大洋的聘金，没收所有的嫁妆和首饰。经过双方半年多的交涉，在当时县法院的调解下，给给予退回二百元聘金，所有嫁妆全没收，只返回彩凤穿的日常衣服，这才罢休。那两百元聘金，她父亲一元也不愿意拿出来，他不同意退婚。还是由母亲和二姐银凤帮助着才退回二百元聘金。彩凤在吃尽了苦头后，为了争取自由什么也不计较了，这才脱离苦海。
　　离婚后待在家里，因彩凤长得漂亮，又年轻，离婚后还不到二十岁，倒有很多人来说媒。也有在上海做账房、当经理的高级职员；也有家境殷实的小地主；也有当时新式工人——外国铜匠和红帮裁缝；也有初婚的；也有续弦的；可她却一个也看不中。首先对于上海人，不顾什么样的人，她都害怕了。其次只要有婆婆的，男人再好她也不去！她是吃够了婆婆的苦头了。但是待在家里饭也难吃，又封建又小气的父亲天天念叨：“嫁出去的囡，泼出去的水，你已经嫁出去过了。不应该再待在家里。”日日难看她，扬言要赶她出去。她只得放下针线和编金丝草帽，离开闺房，像男小娃一样替父亲去放牛割草，赶水管车头，替代个看牛娃来勉强吃口眼泪饭。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慈爱的母亲劝她说：彩凤你爹地方饭难吃，你好好坏坏再嫁一回算了，做女儿的总得要离开娘家的，那能在家待一辈子！可彩凤却再三坚持说：我宁可这样苦苦难难过一辈子，侍候娘到老算了。
　　谁知姻缘自有缘份，祥荣在她家做了还不到半年长工，她却悄悄地看上了这个老实巴结做五个月的。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这个赤膊露体在吃饭间进进出出的做长工的。有一次，大姐金凤来了，讲起这个长工家里的不幸遭遇，说是这个祥荣从小没娘，只有弟兄三人和父亲一起生活，可是在行九龙会时，他的一个弟弟被人打死了，还有一个小弟涉牵在罗家庄放火，当地乡长要抓他也逃走了。家里老父亲也难过得生病了。她听了很为这个不声不响只是低着头进进出出的长工而伤心难过。她感到这个长工也太不幸了，自小没娘，靠爹养大，眼看兄弟都有走光了父亲也生重病。她来吃饭间吃饭时默默地望望他，心里不由的顿生怜悯之情。觉得比起自己来，这个男人才是最不幸的。但是她也想到过，做长工的大都是自己没有田的穷人。嫁个穷人以后生活是会苦难的。但她小时候听母亲讲过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对她印象很深。王宝钏是个宰相的小女儿，她不想如两个姐姐那样由父亲作主找个武官做丈夫，常受丈夫的欺侮。她要自己抛彩球找自己喜欢的人。结果她抛彩球那天，抛给一个本领很高相貌也好的小伙子，只是家里很穷没有房子住在破窑里。后来父母和姐姐们都起来反对她和薛平贵在一起，她就认定了要嫁给薛平贵在破窑住了十八年，过着时挑野菜和根煮，旋砍生柴带叶烧的苦难生活。十八年后终于等到薛平贵在西凉做到两国封王回来夫妻团圆。她不想要个两国封王的女婿，只想嫁个老老实实的的男人过个夫唱妇随养儿育女的平平常常日子就行了。母亲说过为人不能看不起穷人，母亲常说千年瓦片也有后翻身的日子。只要肯劳动，眼前穷以后会好的。她于是心中认定了这个做五个月的了。
　　后来她给他送点心时，总把炒年糕盛得满满当当的。再后来还发现他穿的衣裤很破。母亲看不过去了，拿来替他补裰一下。有时她看母亲没空替他补时，她也拿过来给他补一下。这让她母亲看见了。她觉得她这个从小要强的小女儿，对这个做五个月的产生了好感。
　　母亲是了解这个后生的，因他从小就在她大女儿金凤家放牛做半桩——小长工，她常去芦苇漕大女儿家，倒也是看这小伙子长大的。当年她在金凤家走时，外甥们叫她“外婆。”小祥荣看见她也亲切地叫她“外婆。”这祥荣从小沉默寡言，规规矩矩的只知道埋头干活，倒也是个好小伙子。这会老头子为人尴尬，他家饭难吃，近坊上找不到长工，她只得托了金凤，金凤给她家介绍了当年在她自己家做了七八年的小长工祥荣，她一听就喜欢了。
　　不想现在见这个倔强的小女儿对在她家做长工的祥荣也怀有好感之后，想到这个祥荣从小没娘，屋里除了兄弟就只一个老阿爹，倒也适合彩凤不要有婆婆人家的胃口。只是祥荣家里太穷了，三四个男人，只有一间破屋。但又想，祥荣现在虽然穷一点，但他这么勤劳，以后会好的，人的本性最重要。于是在一个夜晚，她忙完了家务，提着一盏小火油灯回到楼上房间里时，见彩凤又在悄悄地缝着什么，她就试探地问她：“日里这么辛苦怎么还不早点休息，不累呀？”
　　“不累。阿妈，你先休息吧。”她看她妈又巴巴地看她缝补衣裳红着脸对她妈说。
　　娘望着她手中的活计叹口气说：“唉，彩凤，你苦也吃够了，气也受够了，在你阿爹地方这口眼泪饭也不好吃，我看有啥合适的人家还是再走一家吧！”
　　彩凤叫母亲要小女儿走到那里去，彩凤是不是愿意。我们下一章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