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作品名称:倦鸟东归 作者:彭越 发布时间:2020-01-12 10:03:09 字数:7937
一个多月后,按原计划阿米哥应该从墨西哥回来工作了。一天早上,项东方回到车行,看到铁闸锁着,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平常在这个时间,阿米哥早应该在店里工作开了。铁闸没开,说明他没来。他拿起手机拨了阿米哥的号码,对方手机不通。他接着打给阿米哥的女朋友,她说已经跟阿米哥分手了。
阿米哥是两个月前走的,他像往常那样每隔几年就回墨西哥一次,当然都是偷渡回去的。他要给蛇头三千美元,到了美墨边境,从地道钻过去。对他来说,每次回家都是一次冒险,能否回来全靠运气,幸亏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失过手。
阿米哥刚来项东方这边时表现还差强人意,但慢慢地就出现了许多毛病。时常上午九点到店里,到了下午两三点就要走人。项东方与他只有计件取酬的关系,干多少得多少,他理应卖力多干一点多挣点钱才是。他可不那么想,他只要弄够当天用的钱就心满意足了。每次,他一干完活就直愣愣地说:“给我钱,我要走了!”项东方当然希望他每天能多干点活,可是他却不愿意。项东方很烦他,有时跟阿凡提说起,阿凡提不屑地说:“咳,他们这种人都这副德性,过一天算一天,没有什么盼头。不知道活着干什么?”这其实项东方也明白,他们这些人说好了是乐天知命、随遇而安,说坏了是消极懒惰、不求上进;每天能弄个几十块钱就可以打发掉,至于明天到明天再去考虑。
最近,阿米哥的表现有点反常,经常抱怨说自己是快当爷爷的人了,每天还要钻车底弄油污,到头来才赚那么一丁点小钱,实在是不值。项东方听到这些话,只当是开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阿米哥该来不来,又跟女朋友分了手,实在有点蹊跷。项东方前思后想了一会,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再仔细考虑了一下,他才记起阿米哥走前,曾经拿走了一部价值一万多美元的沃尔沃,说是自己修不了,要让一个朋友去修。那部车并没有大问题,只是检查引擎的警告灯一直亮着,无法通过废气检查,而按照法律规定,不通过废气检查,车子就不能卖。项东方自己也尝试了许多办法,就是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只好让他拿出去修。谁知道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时间一长,而且店里又太忙了,项东方反倒给忘了。
现在他想起这事,于是想核实一下到底怎样了。他一个电话打到那家维修店,问我那部沃尔沃怎么回事?对方冷冷地说我们这没有这部车。项东方急了眼说:“我们两个多月前放下来的,怎么就没了呢?”对方这才放轻了口气说:“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们是上星期才开张的新店,所以没有你的车子。”
项东方一下子愣住了,问:“怎么电话是一样的?”对方说:“我们保留了旧的号码,但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项东方焦急地问原来的店主呢?对方说他们已经关了门,听说店主正在被通缉,因为他欺骗了许多客人,被人投诉。项东方非常地绝望,他试图弄清楚自己的车到底怎样了,于是问道:“那你知不知我那部沃尔沃的去向。”对方说不知道,不过他可以问问经理,让项东方等一下。过了几分钟,他回来说原来的店主曾经搞个一次置留权拍卖,把所有当时在店里的车子都卖掉了。
项东方对这种所谓置留权拍卖的程序并不陌生。通常客人在修理店修了车,因为没钱付或者不想付账,修理店可以寄出一封挂号信,勒令车主在十五天内来缴款;否则他们有权将车子卖掉,而车主将因此失掉自己的车子。按正常程序,那封挂号信是一定要寄的,不然将会引起严重的法律后果。项东方翻来覆去想了好一阵,就是不记得自己曾经收到过这样一封信。他越想越不对劲,预感到可能出事了。一种可能是,阿米哥与他的朋友合谋将车子卖掉了。如果他们要这样干,肯定是要豁出去的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寄过任何信件,这样迟早会被发现,从而惹来官司甚至刑事处罚。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项东方专程去了一趟警察局。警察证实,那家店的店主确实因为诈骗正被通缉,可能已经逃出美国,但他们不能肯定阿米哥是否是同伙。
从警察局出来,项东方沮丧到了极点。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人可以使出这一招,来窃取别人的财物;他更没有想到自己待阿米哥不薄,怎么就养不熟,一朝不顺就蹶蹄子,人心险恶实在是防不胜防啊。也许是他想退休不干了,就起了歹念,与他人合谋,临走前弄一笔钱。他冷静下来一琢磨,眼下要拿回车子的可能几乎为零,除非能够找到阿米哥或者修车店主。因为要找到新车主并不难,只需通过律师到车管局核实一下就可以了;但要证明拍卖是非法的则必须要证明自己没有收到任何挂号信,而光靠自己说那是空口无凭的,只有当他们无法提供邮局的收据和原信的副件,才能证明他们是作假的。因此,找不到这两个人一切都白搭。警察已经说了,他们只是在美国本土通缉那个店主,如果他不出现,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至于阿米哥,没有任何证据以前,他们不可能做任何事情。看来如果没有奇迹的出现,那部车子就算是石沉大海了。项东方像被人割了一块肉那样心疼不已。这跟以前车子被偷不同,被偷的车子总是会找到,赔上一点钱就能赎回来。可今天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开着自己的车子,你却无可奈何。这才是叫人绝望的事情。
为了这件事,项东方好几天都没有缓过劲来。世上还真有祸不单行这种事,偏偏又让他给碰上了。一天,他正开车走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来了一个电话,他按下耳机开关,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加州开车打电话一定要用耳机,否则就是违法。那人问:“你是项东方先生吗?”
“是的。”
“我是车管局刑侦处的探员,请你马上到我们这里来一趟!”
车里放着音乐,耳机里转来的声音不是很清楚,项东方只好问:“对不起,你说什么?”
“请你尽快到车管局刑侦处来一趟。”那人有点不耐烦了。
项东方听清楚了,又是该死的车管局!他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听到车管局刑侦处,就紧张得发抖。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依然带着颤抖:“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要多长时间?”
“我现在路上,大约半个小时。”
“好!”
项东方惴惴不安地来到车管局,穿过人头攒动的服务大厅,走到一个角落,推开一扇门,进入里面。迎面看到一个条幅,上面写着“这里是警察部门”。里面有一个开放式的大办公室,还有几个小房间,安静肃穆的气氛与外面人气旺盛截然不同。这个车管局项东方来得多了,但刑侦处却从来没有进去过,蓦然进来心中少不得有些恐惧。他到门边的柜台登了记,那女人叫他到前面第一个小房间等候。
打开门,他才发现这个房间很小,一张巨大的会议桌摆在中央,两旁放着两排椅子,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和装饰,也没有一个窗户,关上门就是一个密室。项东方一眼看到这个房间,就联想起了那次在警察局呆的地方,心中的恐惧立刻加剧。当他转头往右边一瞄,一眼瞥见一个大块头男人呆坐在角落里,定睛细看,不由得一惊。那人一看见他,长吁了一口气说:“兄弟,你总算来了!”
“阿凡提,你怎么会在这儿?!”项东方的表情夹带着惊异和好奇。
“他妈的婊子,这帮混账的白痴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我操!”阿凡提气呼呼地骂了一通,脸涨得通红。
“哎,哥们儿,到底怎么回事?”项东方坐到他旁边问道。
阿凡提出了一口恶气,用他那不太连贯的英文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天跳蚤市场上有一个老爷车展销会,阿凡提带着他那辆老旧的奔驰加长型豪华轿车参加摆卖。坐了半天,也没有人来看,正在烦躁时,来了两个男人。那俩人绕着他的车子转了一圈,然后问了他一大堆问题。他们问他那是不是你自己的车,他说是。人家又追问他为什么车子挂着车商的牌照?
讲到这,阿凡提的话语有点含糊不清,但项东方开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键就在这车商牌照上。这些特殊牌照的使用有非常严格的限制,除了车行东主及少数有关人员,其他人未经授权一律不得使用,客人试车时也要有车行有关人员陪同才可以。项东方当然知道这些法律,他本人也曾被警察追过无数次,最后都在验明身份之后无事放行;所以平常都非常小心,不敢随意给别人使用自己的特殊牌照。听阿凡提说到这里,他就猜到一定是阿凡提拿不出身份文件证明自己与车行的关系,而被人家扣押了回来。
他正要追问阿凡提余下的情节,门突然开了,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门。老的那个看似印度裔,五短身材,两鬓斑白,眼睛贼亮,上唇留着八字胡;年轻的是个高个子南美人,脸上流露出因求功心切而显露的咄咄逼人的神情。俩人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
与项东方打过招呼后,那个年轻的南美人探员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宣读起法律条文:“今天把你们找来是要了解清楚一个问题,这次询问是正式的,这里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作为以后上法庭时的证词。对我们的提问你们可以答是与否,如果你们不想回答,也可以选择保持沉默。”
这个宣示跟以前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项东方虽然也曾跟这类探员打过交道。但此刻仍然止不住胆怯,而且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他如坐针毡、紧张不安地望着他们俩。
跟着,老印度裔探员作了一个开场白,他说:“最近社会上有许多不法分子混迹在私人售车者之中,他们买来一些事故车随便修理一下,没有经过正式的检查,就在路边或者其他场所卖给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致使买车者不能过户,蒙受损失。而且这些车子没有真正按规定严格地修理,存在着许多安全隐患。鉴于这种情况,车管局进行了一次扫荡,我们抓到并起诉了一批不法分子。今天,我们在车展上发现这位阿凡先生,他的车上挂着你的车牌,我们把他带到这里,就是想调查清楚。”
他说着拿眼盯了阿凡提一下,阿凡提低着脑袋,面无表情。
项东方现在终于证实阿凡提是因为用了自己的特殊牌照而惹事的,因此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他告诉自己不能掉以轻心,说话得小心点。
年轻探员开口道:“好了,项先生!我们现在开始问你一些问题,我们会作记录。”说罢,两个人打开笔记本,并掏出笔来,然后,他接着问:“项先生,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指了一下阿凡提。
“认识。”项东方点点头,简短地答道。
“他是为你工作的雇员吗?”
“不是。”
“你有没有派他去参加跳蚤市场的老爷车车展?”
“没有。”
“这部奔驰车是不是属于你们车行的?”他用手机向项东方展示了一张照片。
“不是。”
“好!既然他不是你的雇员,这部车也不属于你们车行,那为什么车上会挂着你们的特殊牌照?”
“我不知道!”项东方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口。
老探员突然插进来说:“你作为车行老板,不可能不知道。我们需要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项东方本来就紧张,经他这一逼,就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年轻探员等得不耐烦了,加重语气说:“我只想问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将特殊牌照借给他用。请回答我这个问题!”
在这关键时刻,气氛霎时变得异常紧张,两个探员握着笔杆,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项东方,他们当然想听到项东方肯定的答复。阿凡提不敢看他们俩,耷拉着脑袋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搁在桌面的双手,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坐在旁边的项东方都能听到他那呼呼直喘的粗气。
最紧张的当然是项东方,他明知自己并没有把牌照借给阿凡提,问题是他不知道阿凡提先前是怎么跟这两个探员说的,如果两个人的说法不一,就会引起麻烦。首先,假如照实说自己没借给他,而阿凡提说是自己借给他的,两个人便互相矛盾;而一旦证实了这一点,阿凡提还可能面临着偷窃冒用特殊牌照的指控,没准会锒铛入狱。第二,如果承认自己确实把牌照借给他,那无疑是不打自招,肯定自己知法犯法。这个两难的困境令他十分为难,他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关键的是,他又从来没有行使过保持沉默这种权利,不知道说出来会有什么效果,担心反而会把事情搞砸。在他的经验里,这种事情只在是非之间,没有第三种选择。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他的心就像波浪翻滚、混浊不清的黄河,没法冷静下来好好地思考。他的脸憋得通红,心怦怦地乱跳,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那两个探员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室内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细微响声。不知过了多久,项东方终于嗫嚅着张开了嘴,轻轻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保持沉默!”
这声音虽然很轻,犹如鸿毛落地,但其效果却大得惊人。那两个探员先是楞了一下,接着露出了极度失望的表情,然后不情愿地合上了笔记本,把笔塞回上衣口袋。项东方见状,方明白自己无奈的回答击中了要害,切断了他们的后路,他们再也不能纠缠不休了。阿凡提长出了一口气,而项东方则像长途车上憋了半天的一泡尿突然拉了出来那样舒坦、那样痛快淋漓。
老探员无可奈何地宣布讯问结束,年轻探员似乎心有不甘,表情怪异地瞪了项东方一眼。项东方与阿凡提走到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想起心中的疑问,他便问阿凡提:“哥们儿,当时你是怎么样对那俩探员说的?
阿凡提说:“我当然说是你借给我的了,不然他们还不把我当贼一样抓起来啊!”
项东方笑起来说:”好在我没有否认,否则你还是会被逮住!”
“我谅你也不会!”
“你还别太高兴了,我差点就糊里糊涂地说出来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笑完了,项东方忘不了警告他说:“以后小心点,事先给我打个招呼。”
“没以后了,这次都已经把我吓了个半死!”
项东方天真地以为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一个月后的一天,项东方坐在店里的办公桌后,看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此人手里端着一个本子,一面走一面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东西,像这样的情景项东方以前也见过不少。许多美国人去买车前,都会作一番研究,把有关的东西写下来,去看一部车时,也会把发现的问题等等记录下来,回去再比较一番。所以,项东方经常会见到类似这样的人,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是,当他认真细看,却发现那人有点眼熟,终于认出他就是上次那个年轻的南美裔探员,心中不由得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身心。
那人在停车场转了一圈,然后走到角落处,停在一部仍在维修的车子前,绕着那车走了一圈,用笔在本子上记下了什么东西。项东方一直好奇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走到那个角落时,刚好是在办公室的左侧,项东方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于是他走出办公室,迎向那个探员。俩人打招呼时,项东方似乎感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那探员不动声色地说:“项先生,我今天来这里作一个例行检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这辆车上没有张贴购车者指南。”
购车者指南是一份法律文件,它要求车行在每一部准备出售的车上都要张贴,里面必须标明该车是否有保修。项东方在其他所有待售的车上都贴上了这个文件,唯独这部没修好的车上他疏忽了。他当时想这车还有好几天才能修好,一时还不会放到是市场上,没必要贴那份指南。听到那探员这样说,他便理直气壮地答道:“这部车还没修好,不准备卖,所以没必要贴那份文件。”
“不对!”那探员冷冷地说,“如果是不准备卖的车,你必须贴上非卖品的标志。你的车上什么标志都没有!”
“我不知道有这个必要。”项东方有点理屈词穷,沮丧地说。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你现在已经违反了相关的法律。”
“对不起,你是说我犯法了?”
“没错,这是一种不良的行为。我现在要给你开一张罚单。”
他开始在一个小本上填表,弄完后要项东方在上面签上名,然后把一份副本给了项东方。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黄色纸片,跟以前项东方收到的交通罚单一模一样。拿着这罚单,项东方的手有点发抖,心里七上八下的。那探员却板着脸,非常严厉地警告他说:“一个月后你必须到刑事法庭接受审判,不得缺席,当然,你也可以委托律师代你出庭。如果你不出庭就表示你公然藐视法律,你将会被逮捕!”
这真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项东方感到非常的震惊,没想到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惹来如此大的麻烦。他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那探员临走还硬邦邦地丢给他一句话:“上庭前先去警察局打指模,别忘了!”
项东方知道打指模的意思是检查是否有犯罪记录。两个星期后,他去了警察局。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次,早已熟悉。在窗台前取了个号码,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叫他的名字。一个胖胖的白女人打开门让他进去,一面微笑着跟他打招呼,然后,进到一个小房间。那女人让他坐下来,一边轻松地问他何故来这里。项东方本来心情有点忐忑,那女人的友善反倒让他放宽了心,于是便把事情的原委道出,并把那张罚单递给她。她只瞥了一眼,有点不屑地嘟囔道:“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东西!就那么屁大点事,简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项东方闻言感到愕然,不过,那倒是道出了他的心声。自从接到那张罚单,他想了两个星期,始终觉得那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女人的话与他不谋而合,他感激地说:“你说得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揪住不放?”
那女警似乎发觉自己话说过头了,冲他笑了笑,耸耸肩说:“天知道,也许他们自有道理?”
打完指模,项东方就去找律师。他打了个电话到上次帮他处理车管局案件的律师行,秘书小姐说那律师去了出差,要三个星期后才能回来。项东方等不及了,又联系了好几个律师,所有人都说这是个小问题,都打包票可以让他们撤销案件。于是,他便去见了一个土生华裔律师。那人若无其事地对他说: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案件,就像随地扔垃圾那样,你的车子又没准备好要卖,按理不需要贴什么文件。你给我一千五百美元,我保证帮你撤销原案。听他这么一说,项东方觉得有理,留下八百元押金,签好了合同。
两个星期后,项东方再次见到该律师。那律师似乎没了当初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面对着项东方,他的眼睛却左右飘忽,不敢直视。项东方觉得纳闷。律师闪烁其词地告诉项东方:案子结束了,但是车管局态度强硬,不肯让步。
项东方急不可耐地问:“那结果呢?”
“结果是法庭判你有错,罚款三千美元。”
项东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而气愤地质问道:“你当初不是说有把握撤消指控的吗?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那律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他们说这种情况最高的刑罚是罚款一万美元和入狱五天。我据理力争说你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故意作弊,他们才做出这个最轻的判决。”
项东方真是欲哭无泪,不认也得认了。再转念一想:如果三千块能了结这桩官司,也没什么话说了。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律师行,那律师也没有追问他那七百块的欠款,就这样不了了之。
假如事情就这样结束,那也就算了,但那其实仅仅是个开头而已。两个月后,项东方收到了一封车管局法务处的挂号信。还没有打开这封厚厚的信件,他的手就开始发抖,他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果然,这是一份传票!车管局把他告上了州行政法庭,要吊销他的车商牌照。
他忧心忡忡地琢磨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刑事法庭的判决并没有了结此事,而仅仅是落实了他的罪名,让车管局可以据此向他发出控告。再往深处想,他觉得自己这是第二次被车管局做这样的指控,肯定是凶多吉少。为了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他找到了那个美国律师。这个律师多年前曾为他争得与车管局的庭外和解。这个美国律师听完他的叙述,又大略看了看讼词,便严肃地对他说:“看来这次他们是动真格的了,你不是第一次初犯,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要有思想准备。”项东方还是怀着些许期待地问:“我还有没有机会死里逃生?”律师说:“我看够呛!我了解他们这些人,他们求功心切,一有机会不把你往死里整是不会罢休的。”项东方问:“你愿意接我的案子吗?”律师有点无奈地说:“我不想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而且那也只会浪费你的金钱,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分外沮丧的项东方,又去咨询了几个律师,没有一个愿意接他的案子,他真的绝望了。后来慢慢地他想通了,既然没有什么希望,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决定不需要律师,自己上庭去应诉。在法庭上,车管局的代表历数项东方的一条条罪状,极力想证明他是一个思想顽固、屡教不改、不负责任的人,多次触犯法律。项东方则试图说明自己开始只是受人欺骗,有些则是自己并不知道相关的法律。法官说,你说是自己上当受骗,那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的,再说不知道并不是违反法律的理由。法官最后判决车管局胜诉,项东方的执照被吊销,三个月内结束一切营业,将属于车管局的物品归还。项东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极度地失望,忽然间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最后,他神情木然地离开了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