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作品名称:倦鸟东归 作者:彭越 发布时间:2020-01-11 09:55:53 字数:7928
几天后,项东方像往常那样,到健身中心去锻炼。这个中心是一家全美连锁的大店,设备完善,条件优越,除了各种器械,泳池、桑拿、蒸汽浴和SPA一应俱全,每天二十四小时开放,全年无休,只有感恩节和圣诞节关门半天。项东方很早就加入了这家中心,当时的会员年费才两百美元,几年后价格下降到49美元,实在很划算。多年来,项东方坚持锻炼,不曾松懈,每周至少四到五天,有时即便在外地也不放弃,因为他的会员证是全美国通用的。
项东方在跑步机上跑了二十分钟,又拉了一会儿器械,就走进更衣室,来到自己的小衣橱前面。站在他旁边的是两个一黑一白的壮汉,都一米八几的身高,黑的满身发达的肌肉,令项东方一下子就想到拳王泰森,白的除了脖子全身长满了毛。俩人都一丝不挂,正在换衣服。项东方夹在两个大汉中间,明显地矮了一大截。要在以前他一定会自惭形秽,慨叹自己的渺小,可如今他早已克服了自己的自卑心理,不会再为这样的事而烦心了。
他从容地脱光衣服,换上一条游泳裤,踱出更衣室,到游泳池游了半个小时。然后,他走到泳池旁的SPA,见水里面已经有七八个男女,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刚好有一个穿比基尼的长发女人起身,上了岸,他就不再迟疑,一脚迈进了水中。
这个池子限额十五个人,但坐了七八个人就显得有点挤,原因是大家坐得很松,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有一个原因是,里面刚好坐了几个大块头,特别占地方。项东方刚坐进那个女人空出的位置,就发现他左边的人正是那个黑大个。黑大个旁边又正好是那个白大个,原来他们俩认识,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他的人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在玩手机,还有的全神贯注地看着墙上的电视。
项东方像往常那样,背靠着池壁,闭着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池水不冷不热,背后还有一股温热的水注不停地涌出来,冲得人舒舒服服的。过了一阵,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却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噢,我的天啊!”
喊声出自他右边的一位中东女人。这个女人的装束有点古怪,别的人无论男女都穿着泳衣,偏偏她却穿着一条长裤,一件短袖T恤,还包着一条黑头巾,显得与池中的人格格不入。这位中东女人正盯着对面的大电视,她的喊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大家纷纷转头去看电视。项东方也睁开了眼,正好看到电视机上播放的一条新闻:三个身高体壮的匪徒半夜闯进一户人家,实施抢劫,刚好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是来自福州的华裔女子。她勇敢地拿起一支手枪,与劫匪展开枪战,最后击伤了一名歹徒,三个劫匪吓得逃之夭夭。这个视频是监控镜头拍下来的,虽然有点模糊,但也足够吓人。
看完新闻,池子里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白大汉赞赏地说:“勇敢的女人,干得好!”
“太可怕了,要是我早就吓死啦!”中东女人摇着头自言自语道。
坐在对面的一个白女人说:“有枪就好了,胆子也会大起来的。”
黑壮汉接茬道:“枪是个好东西,我有两支枪,一支放在车上,一支压在枕头底下,就是为了防备万一。”
白大汉有点自嘲地说:“说实在的,只要有一把枪,你再壮肌肉再发达都白费。说到底每个人就一颗子弹的价值,有了枪一个弱女子都可以挑战拳王泰森。”
“这话有理!健身都是给别人看的,有枪才是王道!”黑壮汉爆发出一阵狂笑,听起来像是海狮低沉的咆哮。
大家也都附和着一起笑起来。项东方没有插话,但也随着大家一起笑。笑完后忽然就想起前几天那两个小偷:是呀,如果当时手里有枪,说不定就把那两个家伙给干掉了!在美国这个枪支泛滥的国家,没有枪的人只会吃亏。也许开车时不小心按了一下喇叭,对方不由分说就给你一枪;也许你在商店里踩了别人的脚后跟,人家回头就扣动了扳机。在这样人人自危的环境下,生命是脆弱的,仿佛站在春天的薄冰上那样。他似乎发现了一个真理那样沾沾自喜,而这个所谓真理人家美国人一百多年前早就了然于胸,所以几乎人人都有枪。对,一定要买枪,有了枪就能自保,以暴制暴,就不怕半夜家里来了贼人。这点真的得跟美国人学学,于是很自然的,他想到了那个华大的邻居汤姆。
第二天,他给汤姆打了个电话。汤姆听说他要买枪,颇为惊讶。他还记得当年这个中国人对私人拥枪是很不理解的,今天究竟为什么突然想到要买枪呢?他就好奇地问项东方,项东方把那天半夜遇上小偷的事告诉他。汤姆就说,果真这样,当时你完全可以开枪把哪两个贼干掉的,这属于正当防卫,不需负法律责任。项东方说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早就应该买枪的。汤姆安慰他说亡羊补牢还来得及。他还说正好星期五旧金山有一个大型的枪展,他可以带项东方逛一下。俩人就约定好了。
项东方以前在沃尔玛超市和其他百货商店都看到有卖枪的,只是不太在意,也没有认真看过,现在他突然对枪充满了好奇心。到了展览中心,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停车位,跟汤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才看到一个中年女人肩挎着两支自动步枪,英姿飒爽地走过来,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是她儿子,腰间别着一支手枪,双手拎着两颗地雷。项东方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自己正在找停车位,及至那两母子上了一部大型的雪佛兰越野车,他才如梦初醒,赶紧停好车,跑到大门口,碰到等在那里的汤姆。
一步入展厅,项东方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下子就被镇住了。诺大的展厅有好几个篮球场那么大,有一百多个摊位,就像一个大型的超市,墙壁上挂着枪,桌面上也摆满了枪,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枪,手枪、步枪、猎枪、冲锋枪、机关枪、狙击枪,凡是你能想到的枪应有尽有;居然还有手榴弹和地雷,参观选购的人也是水泄不通,气氛热闹非凡。
项东方随着汤姆顺着摊位逛了一圈,东看看,西摸摸,心里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走到一个靠墙的摊档前停了下来。一个娇小玲珑的亚裔女子,刚买了一支银灰色的白朗宁手枪,神情兴奋地离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举着一支步枪向天空瞄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伸手摸着一支左轮手枪说我要这个。墙壁上挂着一幅告示:左边有一面美国国旗,低下是一个背着长枪的民兵,右边用大字写着“宪法第二修正案”,底下是小字体的条文:一支规范的民兵乃确保自由国家之安全所必需,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可侵犯。
一字排开的长桌子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大小枪支,每支枪上都表明了价格,一支M16系列自动步枪标价两百美元,AK-47自动步枪一百八十美元。桌子后面有几箱的二战时期南斯拉夫军队的制式步枪,还有手榴弹,项东方还看到好几支带转盘的机关枪,令他想起二次大战时苏联军队的武器。桌子的另一头还摆着好几款手枪,有鲁格P95和伯莱塔92F式手枪等。项东方什么都不懂,直看得眼花缭乱,不知该选什么好。汤姆就像个行家一样,耐心给他介绍了一番。最后,项东方选定了一款伯莱塔92F手枪。
汤姆给他解释说,这款枪的优点一是射击精度高,二是故障率低与可维修性好,现在是美军的标准配备。当年海湾战争时,美军下到尉官上至总司令,使用的都是这种枪。看着这支乌光油亮的真家伙,项东方简直爱不释手,价格都没有考虑,就决定要花六百美元买下。拿定主意后,他把驾照交给摊主看,证明自己是本州居民;接着填了一个简单的表格,目的是要进行背景调查,核实有没有犯罪记录和精神病史等等。摊主告诉他,背景调查要等十天,现在先交三百美元的定金,十天后到当地的店面去取枪。项东方付过定金就与汤姆走了。
十天后,项东方独自到了那家名叫大五的运动用品店,接待他的刚好还是上次那个头发斑白的摊主。那人把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他,项东方一手拿过盒子,一手伸过去握住对方的手。那人顺口说了声:“恭喜!”项东方一时激动得就跟买到第一部车时一模一样。
他抱着枪回到自己的车上,迫不及待地将盒子打开,取出那支枪,左看右看,兴致勃勃地把玩了一阵,才开车离去。在路上,他想起小时候那个邻居李老头,他口中的那支驳壳枪可是令大家羡慕得要死,可望不可即的,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了一支枪,就别提多高兴了。买一支枪就跟买一把菜那么容易,这实在令人不可思议。虽然项东方像别的男人一样喜欢玩枪,但毕竟这样人人都有枪的社会也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叫人时刻担忧着,他是不得以才会买的。回来后,他还去申请了一个持枪证。在随后的几个周末,他跟随汤姆到靶场练习了几次射击。就这样,他跟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名正言顺地拥有了一支可以杀人的真枪了。
大多数时候,这支枪是个累赘。为了防身,最好是时刻都携带着,但它既笨重又碍事,有时候还得考虑法律是否允许的问题。有时候他把它别在腰间,有时候搁在手提包里面,有时候就放在汽车的文件盒内;更多的时候他把它藏到后备箱里面,这样虽然安全,可一旦遇上紧急状况便容易措手不及。
阿米哥回了墨西哥,要一个多月后才回来,项东方只能自己修车。有一部奔驰E系轿车开起来很奇怪,脚一离开油门就死火。项东方根本不需要检查,凭经验就知道是怠速阀坏了。这车子前几天还好好的,今天有个客人打了电话说明天早上要来看这部车。接完电话,项东方就去试了一下车子,才发现了这个问题。汽车跟人一样,晚上睡觉还是好好的,第二天可能就爬不起来了,一些零件期限到了,突然就坏了,一点都不稀奇。为了不耽误生意,他决定赶紧把车子修好。对于懂车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小的毛病,但对于不懂的人,那就是天大的问题,很多人会吓得碰都不敢碰。其实只要换一个怠速阀问题就解决了,而买一个新的零件大概要150美元,项东方为了节省成本,决定买一个旧的,那只要20美元左右。
那家自助拆车场离他店大约两英里,项东方决定去那里找零件。他把工具箱放到后备箱,当然,他也没忘了他的宝贝枪,他将它塞进手提包,然后搁到后备箱里。他开的就是那部有问题的奔驰,因为他觉得时间不多,他要直接在拆车场外把车修好,然后才有足够的时间试车。这车子开在路上倒也平顺,讨厌的是停车的时候,只要脚一离开油门,车子立马就熄火。这种问题项东方碰到的太多了,他知道怎么应付,当他一看到红灯时右脚就轻轻地松开油门,但并不松到底,脚板依然贴着油门;同时用左脚踩住刹车,这样将发动机的转速保持在允许的范围之内,车子就不会死火;等绿灯一亮,松开刹车的同时踩下油门。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练出的功夫,而是长时间实践的结果。从车行到拆车场有六七个红绿灯,他就这样一路如法炮制,总算顺利到达拆车场。
进到场内,他就直奔E区而去。这个拆车场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里面一排一行地排满了报废的旧车,主要区分开美国车、日本车和欧洲车几大块,所以项东方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奔驰车。今天,他很幸运,在E区198号的位置,他发现了一部同款的奔驰车;更意想不到的是,这部车好多零件都被人拆得七七八八,偏偏那个怠速阀竟孤零零地呆在原地方,等着人手到擒来。项东方一看就乐坏了:嘿,真是瞎猫碰到了死老鼠,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掏出一个十二厘米的扳手,卸下两颗螺丝,再拔掉两根胶管,就把怠速阀拿到了手里,前后不过五分钟。交钱的时候倒是费了点功夫,因为关门的时间快到了,排队的人挺多的,一只高音喇叭还在催促人们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关门了,许多拿着零件的人都加入了队列。
等了近半个小时,才付了款,项东方回到自己的车旁边。车子对着拆车场的围墙,沿着这堵墙一溜喷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五颜六色、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大都看不出什么意思。唯独靠近他的车子附近有一条他倒是看懂了:“插你的菊花!”项东方看着就想笑。以前经常来这里,就是从来都不曾注意到。那条标语不远处用红笔画了一只老鹰,样子呆呆的。项东方没时间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必须赶在太阳下山以前把车修好。
太阳还有一竿子高,根据经验,干完这活大约三十到四十五分钟,项东方估计他还有足够的时间。他打开车头盖,先拆掉空气滤清器,然后拔掉几根真空管,就看到了怠速阀,它装在节气门上,只要卸掉两颗螺丝,拔下两条胶管,再按相反次序把东西装回去,就大功告成了。
这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原本满满的停车场一时空落落的,只剩下几部没人认领的破车,停在角落的位置上。项东方已经拆掉旧的怠速阀,他弯着腰,全神贯注地把刚买的怠速阀放到位置上,准备装上第一颗螺丝。这时,正好一个瘦削的小个子黑人路过,跟他打了个招呼。项东方一愣,手一松,怠速阀“叮当”一声掉了下去。
他抬起头,见原来是那个叫比利的黑人。多年以前,他就是在这个场子里认识比利的,当时他初入行不久,第一次到拆车场买零件,比利帮他拆了一个变速箱,才收他六十美元的人工。拆变速箱和发动机这样一些重活,项东方自己不愿意干,便交给比利。比利已经退休,靠微薄的退休金生活,所以经常到拆车场帮人拆零件,挣点外快。项东方跟比利聊了几句,比利就拉着他那一小车的工具,走到一部破旧的福特金牛轿车旁,跳进去一溜烟跑掉了。
比利刚一走,项东方就一拍大腿,叹了一声“糟了!”他才想起那个掉下去的怠速阀。刚才因为与比利打招呼,没注意那怠速阀到底掉哪儿了,现在要找恐怕不那么容易。真是糟透了!他四下看看,拆车场早关了门,停车场连个人影都没有。再望望天,西边已经升起五彩斑斓的彩云,夕阳将要下山了。
他开始有点急了,他趴到地上看了一遍,没有看见那个怠速阀。他弯腰探头往发动机室里看,里面已经黑乎乎的难分东西了。他去工具箱找来一只小手电筒,将开关打开,东照西照,零件密密麻麻的,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越发紧张起来。
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呀呀”的叫声,抬头一看,见几只漆黑的乌鸦站在头顶的电线上,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叫丧似的呱噪着。在美国,没人觉得乌鸦叫不好,但项东方却还是和中国人一样认定那是不吉利的。对他来说,这些乌鸦除了拥有美国籍以外,与中国的同类没什么不同。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长相,说的也不是美式英语,而是全世界统一的鸦语,一样的“呀呀”乱叫。所以,他觉得它们肯定是不吉利的东西,心里不由得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再定睛细看,一只乌鸦脚底下的电线上竟挂着一双半新不旧的运动鞋。他脑中一个激零,突然想起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个说法,说这是一种帮派的标记。他又联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只红鹰的图案。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外面那条街很狭窄,根本没有行人,偶尔有零星的汽车经过,马路对面是一堵围墙,一直延伸一百多米,围墙尽头各有一栋建筑,看样子是仓库一类的场所,拆车场这边情形差不多,也就是说现在方圆几百米内,除了他自己基本不见一个人影。他越看越不对劲,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一个危险似乎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得赶紧把车子弄好,马上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定定神,把手电打开,认真地估算了一下怠速阀下落的途径和可能卡住的地方,然后用电光照射进去,终于看到了一道闪亮的白光反射过来;再凝神细看,发现那个怠速阀就卡在车轴上。他一阵狂喜,伸出右手就想把它掏出来,无奈间隙太小了,手伸不进去。他只好从工具箱里找来一把长柄的尖嘴钳,总算将那个怠速阀捡了出来。他手脚麻利地装好那个怠速阀,然后将所有零件恢复原状。
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下了山,西边只留下一抹暗红的晚霞。他仿佛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工程那样,心情突然十分变得轻松。当他“嘭”的一声关好车头盖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吓人的刹车声。
那一声凄厉的哨音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他惊恐万状的眼睛看到了,一部黑色的道奇越野车嘎然停在他两米以外,四个车门同时打开,跳下四条彪形大汉:两个黑人、一个白人,和一个墨西哥人。
个子高的黑人留着一头短短的卷发,鼻子穿着一个金色的环。稍矮的黑人头上梳着一缕缕密密麻麻的小辫,后面用一根橡皮筋绑成一条马尾,耳朵戴着一副白色的长线耳机。那个白人是个光头,右耳戴着一只耳环,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走在后面的墨西哥人反戴着鸭舌帽,手里攥着一根棒球棍。四个人左手臂一律纹着一只红鹰。四条大汉摇头晃脑、骂骂咧咧地向项东方围过来,戴耳机那个黑人还踩着舞步,双手和全身做着夸张的姿势。
项东方哪见过这种阵势,一下子惊得头皮发麻,心里六神无主的七上八下。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真的落入贼窝了,这是黑帮分子聚头交易的场所。算我倒霉,今天看来不死也得出点血了!他告诉自己,越是慌乱的时候,越是要镇定。他忽然想到了那支枪,对了,只要把枪拿到手,就不怕他们多猖狂。
他将左手伸到裤兜,轻轻地按下了遥控器,车子的后备箱“嘭”地开了一条缝。他绕着车身,走到了后备箱旁边,背对着车子。
这时,那四个大汉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了。卷发黑人怪叫了一声,说:“嘿,他是个中国佬!”
其他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嚷嚷道:“中国佬身上都带着钱,这家伙一定有现金。”
“他肯定有钱,还开奔驰呐!”
“喂,中国佬!黑灯瞎火的在这干嘛呀?等女人吗?”
“我看他是来找死的!”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别焦急,等下让我爆他菊花!”
“哈哈哈!”
几个人一起发出轻蔑得意的狂笑,在空旷的四野异常响亮吓人。项东方紧张得微微发抖,眼睛发红,怒目圆睁,四肢僵硬,整个姿势看似一个马步。
小辫子黑人突然惊恐地说:“嘿,小心,这家伙会功夫!”
众人果然吓住了,止步不前。
自从李小龙的电影在美国大行其道,中国功夫就成为家喻户晓的东西,“功夫”这个粤语用词也变成一个英语词汇深入人心,一般美国人都误以为所有中国人都会功夫。上次在拍卖场项东方就露了一手。当时,那个印度裔朋友烤肉先生碰到项东方,俩人聊了一会,就开起了玩笑。烤肉先生比项东方高出一头,块头也壮得多,他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自然也看过中国武术的电影。说着说着,他忽然出其不意地推了项东方一下,项东方没有防备,向后退了半步。他不动声色,走到烤肉先生前面,突然一发力推了他一把,烤肉先生一个趔趄,连退三步,差点没摔个仰面朝天。烤肉先生自愧不如,就问他你真的懂功夫吗?项东方大言不惭地说,那当然,你不知道我是中国人吗?随即扎起马步,双手比划几下。烤肉先生看得一愣一愣的。项东方心里暗暗偷笑,其实他哪懂什么功夫,只不过平常坚持健身而已。烤肉先生从此对他刮目相看,轻易不敢再开那种玩笑了。
项东方见几条大汉畏缩不前的样子,暗暗发笑,灵机一动,真的端起马步来,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站在前面的光头白人,气势颇为慑人。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光头白人后退几步,几个人耳语几句,又围了过来。
光头白人“呸”地一声把口香糖吐到地上,对着项东方恶狠狠地说:“哎,哥们,把钱给我!我只要钱。”
项东方知道自己现在手无寸铁,不能跟他们硬拼,也不能靠这个虚的花架子功夫架式把他们吓跑。他急中生智地说:“好,等一下。”
他掏出钱包,拿出两张二十美元的纸币,扔到地上。
光头弯腰去捡钱,一看只有四十块,火了,骂道:“就这点钱想打发我们?”
项东方说:“等一下,我公文包还有点钱。”
“快拿出来!”
“好。”
项东方乘机将后备箱打开了,手伸到里面,把公文包打开了。他摸到了那支枪,并悄悄地把保险打开。然后,一转身,突然举起枪,对准了光头白人。
那家伙看到乌黑的枪口对准自己,气焰霎时就蔫了,战兢兢地恳求道:“别、别开枪!钱还给你。”
说罢,把钱扔到地上。然后,转过身,发疯似的跑开了。
两个黑人见状,也没命般地四散抱头鼠窜。
项东方弯下腰去捡钱。这时,那个一直都躲在旁边的墨西哥人跳过来,举起棒球杆,狠狠地向项东方劈过来。
项东方抬起头,猛地往边上一闪,同时下意识地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击中墨西哥人的右臂,球棒摔到地上。
墨西哥人捂住伤口,一瘸一拐的跑开了。
项东方对着他的背影连开了几枪,嘴里狠狠地骂道:“我操你妈个比,算你运气好,今天没杀了你!丢那妈你个扑街冚家铲!”
前面那几句是英文,最后那句骂人话却是广东话,真应了人们说的,人在狂怒时骂出口的往往是自己的家乡话。骂完了,项东方又狂笑了好几下,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件事在项东方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从那以后有很长时间,他晚上都不敢出门,就算是非得要去的话,他也尽可能呆在车里或者安全的地方,当然,他总忘不了带上那支曾经救过他命的宝贝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