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山泉公社革委会秘书赵英花三十多岁的年纪，她梳着一头过耳的短发，鬓角处用发卡整齐别住容易掉下来头发，不太大的眼睛里散发着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光芒，上身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上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裤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明和干练。今天她像往常一样提前十五分钟来到办公室。她要先帮蒋主任收拾办公桌，给蒋主任沏上一杯茉莉花茶，然后再收拾自己的办公桌。没想到有人比她来的还早，刚走进办公室的走廊就看见有人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还没等她发问对方就一脸媚笑地先开了口。“赵秘书来了，还认识我吗？”
　　赵英花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尖嘴猴腮，身材瘦小，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不好意思，不记得了，你找我有事儿？”
　　“我是三猴子呀，你忘了？我们在一起吃过饭的。”三猴子笑着提醒道。
　　赵英花思虑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作为公社革委会秘书她参加的吃饭场合太多了，哪里能记得住那么多人？
　　“蒋主任的儿子蒋大国让我来找你帮他个忙。”三猴子见赵英花不记得他了就赶紧搬出蒋大国。
　　果然，赵英花听到蒋大国的名字以后马上热情起来。她打开房门，请三猴子坐下，还给三猴子倒了一杯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三猴子开门见山。“大国相中了一个姑娘，想让你给保个媒。”
　　“蒋大国？呵呵，好事啊，不知他相中了谁家的姑娘，我认识吗？”赵英花笑呵呵地问。
　　“你家邻居，老高家的大闺女，高杜鹃。”
　　“杜鹃啊，我认识。”赵英花迟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她已经有对象了。”
　　“是有个对象，但是处的时间不长。”
　　“你怎么知道？”
　　“我跟高杜鹃和她对象都是一个厂的。”
　　赵英花眼睛里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这人明知道高杜鹃有对象了还让她给介绍，这不是要拆散人家的好事吗？“大国知道高杜鹃有对象的事吗？”她要先了解蒋大国是否知道此事。
　　“知道。昨天大国去我们厂找我，无意间看到了高杜鹃，他一眼就相中了。我也告诉他高杜鹃有对象了，可是大国说，碰见一个合心意的人不容易，他想争取一下。能成更好，不成也不后悔。”
　　“大国真是这样说的？”赵英花还是不信。
　　“那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三猴子信誓旦旦。
　　“这不是一件小事儿，你得让大国亲自来跟我说。”十几年的工作经验让她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对长相猥琐的三猴子难以信任，事关蒋主任，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好，今晚下班我和大国一起来见你，让他当面跟你说。”三猴子一口答应。“赵秘书，你知道大国已经二十四岁了，蒋主任一直为他儿子的婚事着急，这是你要是办成了……”
　　还没等三猴子说完，赵英花就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说：“这个不用你说，我知道。”说完，就拿起抹布擦桌子。心里想：就你还想用讨好蒋主任的办法诱惑我，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三猴子察觉到了赵英花脸上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诱惑引起了对方的反感。他也看得出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女人。而对方的举动等于下了逐客令，他就讪笑着说：“你先忙，下班我再和大国过来。”说完，悻悻地离开了赵英花的办公室。
　　赵英花没有送他，她的直觉告诉她，三猴子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三猴子走后她就赶紧到蒋主任的办公室打扫卫生，还好，蒋主任还没到，她边擦桌子边想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蒋主任，思忖过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切都等到见了蒋大国以后再做决定。
　　北方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乌云滚滚，一场大雨倾泻而下。雨一直持续到晚上还没有停的意思。
　　下班以后，赵英花留在办公室等蒋大国，她有些担心，下这么大的雨，蒋大国还会不会来，正想着，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进来。”她高声说道。
　　蒋大国和三猴子穿着雨衣走了进来。“赵姐，影响你下班回家了。”蒋大国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你俩坐。”赵英花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俩人坐好以后她笑着说：“听说你相中我们邻居杜鹃了？”
　　“嗯。”蒋大国羞涩地挠挠脑袋。
　　赵英花单刀直入：“杜鹃已经有对象了你知道吗？”
　　“知道，我听三猴子说是刚处的，好像还没什么感情。”
　　赵英花双眼如电地射向三猴子，这小子明知道高杜鹃有对象，却还要把高杜鹃介绍给蒋大国，他是什么意思？早上她就怀疑这件事是这个三猴子鼓捣地，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她把目光看向蒋大国。“她俩处到什么程度了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保票。”
　　“行，那就先谢谢赵姐了。”蒋大国感激地说道。
　　“她家生活非常困难你知道吗？”
　　“我知道，这个应该不算是问题。”
　　“这件事情你爸知道吗？”
　　“不知道，我还没跟他说。”
　　“大国不好意思跟他爸说。”三猴子抢话说。
　　赵英花没理三猴子，她对蒋大国说：“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一会儿回家就帮你去问，明天下班你自己来听信。”赵英花的意思很明显，不希望三猴子再跟着过来。有些问题她想跟蒋大国详细了解一下。
　　三猴子臊得满脸通红，什么也不敢说。
　　“赵姐，我明天再来，你也早点回家吧。”蒋大国起身告辞。
　　赵英花也拿起雨伞跟随他们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吃完了晚饭，赵英花打着雨伞来到高杜鹃家李兰的住屋。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有几个盆子在接水。“哎呀，你们家的房子漏水了？”
　　“可不是，去年就漏了。”李兰说道。
　　“怎么不找人修一修啊？”
　　“唉！哪有钱修啊，欠你那五十块钱都两年了还没还哪，这左邻右舍的我都借遍了，我哪好意思再跟人张口借钱呀。”李兰苦着脸说。
　　“我的钱不着急，啥时候有啥时候给。实在没有不给也行。邻居住着，谁家还没有个为难招灾的时候。”赵英花大方地说。
　　“哎呀，不给怎么行呢。我拉的饥荒都记在本子上了，一共五百三十块。今年我家养了两头猪，等猪长大了我就先紧着家庭困难的人家还，这样过几年就可以把欠的饥荒还清了。等饥荒还清以后在考虑修房子的事情。”李兰上前拉着赵英花说：“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快坐下。”
　　赵英花坐在了炕沿上。“这房子要是想彻底翻修也得个二百三百的。”
　　“可不是嘛，妹子，这大雨天的找我有事吧？”
　　“是啊，嫂子，有个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这么多年的邻居了，都像一家人一样，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有话直说吧。”
　　“我知道你家杜鹃有对象了，可是有人又看好你家杜鹃了，托我来给保媒，所以我才觉得这话不好说。”
　　李兰本想一口拒绝，裴春雨的表现令她非常满意，可是碍于赵英花的情面就随口问了一句。“你说的是谁呀？”
　　“我们蒋主任的儿子，蒋大国。”
　　“你说的是咱们公社主任的儿子？”李兰的两眼顿时冒出两道明显的亮光。
　　“嗯，要不是我们领导儿子我就不来了。领导的儿子托我，我不好拒绝，只好来问问，看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希望。”赵英花顿了一下，不等李兰回答又接着说：“这个大国还是真一个好孩子。一米八十多的大个，长得非常精神，还是个司机，各个方面的条件都很优秀，比杜鹃现在这个对象不说强百套也差不多。”
　　李兰早就有攀高枝的想法，听了赵英花的话正合她的心意。“我倒是认可这门亲事，就怕我家姑娘不同意。”她有些为难地说。
　　“你今天晚上问问杜鹃，不同意也没关系，明天早上我来听信儿，也好给人家一个回话儿。”
　　“好。”
　　赵英花走后，李兰把高杜鹃叫进了自己的屋里。“刚才，赵秘书来咱们家了，你猜她来干啥？”李兰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干啥？”高杜鹃好奇地问。
　　“给你介绍对象。”
　　“妈——你知道我有对象了。”高杜鹃拉着长声嗔怪道。
　　“赵秘书给你介绍的是咱们公社革委会蒋主任的儿子。”李兰的表情兴奋得有些夸张。
　　“妈，春雨对咱家那么好，咱可不能没了良心。”高杜鹃提醒李兰。
　　“良心能值几个钱？妈这是为你想，你要是嫁到这样的人家以后就不会过苦日子了。”
　　“我跟春雨在一起不觉得苦，再说，困难是暂时的，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以后？以后不知要过多少年呢。你要是嫁给蒋主任的儿子咱们全家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你不能因为咱家的日子苦就做这种让人挫后脊梁的事儿。”
　　“你这丫头，咋跟你妈说话呢？”
　　“妈，我说清楚了，除了裴春雨我谁也不嫁！”说完，高杜鹃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李兰叹息一声，凄苦着脸看着滴水的脸盆，呆呆地发愣。
　　第二天早上，赵英花等高杜鹃上班以后来到李兰家。一进门就波不急待地问：“怎么样，嫂子？”
　　“唉！我家姑娘没福气呀，她不同意。”李兰叹着气说。
　　“没关系，我这就给人回话去。”其实，赵英花也不愿意做这种破坏人家感情的事。
　　“大妹子，谢谢你啊，有好事还想着我们家。”李兰歉意地说。
　　“嫂子，跟我还客气呀，走了。”
　　望着赵英花离去的背影，李兰叹了口气，她后悔当初挨不过杜鹃的央求，答应了杜鹃和裴春雨相处。
　　赵英花来到单位以后直接来到蒋主任办公室。“对不起啊蒋主任，我今天迟到了。”
　　“你怎么才来呢？”蒋主任面无表情地问。
　　“你家大国相中了一个姑娘，我昨天晚上找那姑娘她妈问了一下，今天早上我去听信了。”
　　“我家大国相中了一个姑娘？”蒋主任很吃惊，这几年他为儿子的婚事可是没少费心，托人给他介绍了那么多对象，可他没有一个看中的。现在竟然会相中一个姑娘？“这姑娘是哪儿的？”他好奇地问。
　　“山泉酒厂的。”
　　“怎么样？”
　　“这姑娘已经有对象了。”
　　“哦。”蒋主任若有所思地说：“我家大国能看中一个人不容易啊。看来这姑娘一定是非常优秀了。”
　　“嗯，我们两家是邻居。这姑娘个子很高，长得也很漂亮，人品也好，很能干活。”赵英花夸奖高杜鹃的时候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职，她早该把高杜鹃介绍给蒋大国。“这姑娘哪样都好，就是她家里太困难了。她爸爸因公去世了，她妈妈带着六个姑娘就靠这姑娘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她家还有一个长期卧床的奶奶，日子过得很苦。要不我早就给大国介绍了。”
　　“生活困难点儿倒没关系。”蒋主任摆摆手。“就是不知道这姑娘跟她对象相处多长时间了？”
　　赵英花想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个月了吧。”
　　“那应该有一些感情了。”蒋主任的口气里带有一丝遗憾。
　　“要不我再努力一下？”赵英花试探着问。
　　蒋主任眼睛一亮。“你还有办法？”
　　“这事儿不能着急，容我仔细想想。”
　　“好啊，这事儿你要是能做成了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
　　赵英花没想到蒋主任会这样说。在她的心里蒋主任是一个好领导，给自己儿子抢对象的事情他应该是不屑于做的。难道是他被儿子的婚事愁昏了头？“我努力争取促成这门婚事，不过，做不成你可别怪我。”赵英花不敢把话说满，她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怎么会呢，不管成不成我们全家都感谢你。”蒋主任的话里带有明显的鼓励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