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史恩华营
作品名称:咆啸河山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1-12 01:43:15 字数:5793
冈村宁次站在第11军指挥所地图前专心致志地看着地图,在湘北战场,日军指向南方长沙的蓝色箭头有三个,中间一个箭头最大,那是稻叶四郎的第6师团,它的集结地在新开塘一带,展开面是15千米宽;左翼那个箭头是第13师团的奈良支队,它的集结地在临湘白羊田一带;右翼那个箭头是第3师团的上村支队,它的集结地在城陵矶,前进路线在洞庭湖沿湘江北上。冈村宁次眼光在地图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落在了城陵矶上村支队身上,这次会战成不成功,能不能达到目的,就看上村支队了,他们如果在营田登陆成功,那么,整个会战要获得成功就没什么悬疑了。
再看看奈良支队,这是一支不错的军队啊!奈良支队,顾名思义,他的兵员来自奈良县。奈良县是日本三大都市圈之一大阪都市圈的组成部分,属于日本地域中的近畿地方。其位于日本纪伊半岛中央,古称大和。是个内陆县,也是日本历史和文化发祥地之一。奈良作为古老的文化城市,拥有众多的古寺神社和历史文物,享有“社寺之都”的称号,被日本国民视为“精神故乡”。生活在奈良的日本人都有一种精神贵族的良好感觉。
奈良支队要渡过新墙河,就必须经过新墙河北岸的草鞋岭和笔架山。中国军队在这两座山已经经营了十个月,他们把战壕修得十分实用,是谁在驻守这两座山呢,奈良支队会遭遇什么样的战斗呢?
在冈村宁次的军用地图上,草鞋岭和笔架山就是两个椭圆形的鸭蛋,地图上没在这里标明这里中国驻军的番号、军官名。尽管他对这两个地方有疑虑,但是,在日军炮火面前,这就是两粒齑粉,不值一提。
这是给自己壮胆的话吗?冈村宁次得不到答案,他走到刀架边,取下战刀握在手里,然后在屋里一左一右砍杀起来。
总之,不外乎杀伐,不外乎枪炮子弹!
冈村宁次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驻守在草鞋岭和笔架山的中国军队,正是第52军第195师覃异之的史恩华营,这是一个加强营,全营500多人。
史恩华营长是一个奋不顾身敢于赴死的死士,日军遇到了他,自然是遇到了死神。
史恩华的家族就是一个勇于赴死的家族,他大哥叫史恩荣,黄埔七期的,战死在台儿庄。史恩华是黄埔八期的,他也是大哥带上路的,秉性极类大哥。
史恩华是湖北沔阳人,1933年从黄埔军校毕业,在大哥引荐下,来到覃异之部队服役,最开始的官职是当一个排长,后来凭战功升迁为连长、营长。1938年,兄弟二人参加徐州会战,大哥史恩荣在台儿庄战役中身负重伤,不治而亡。会战结束后,史恩华随部队撤到武汉,于战争间隙回到沔阳看望阔别5年的父母亲。在家三天,与武汉美女周志惠结婚。史恩华是军校毕业那年与周志惠相识相恋的,这一别也是5年。结婚三天,恩恩爱爱过了三天,史恩华就提枪来到了湖南前线,覃异之命他带着全营驻守草鞋岭、笔架山。
这两座山相隔5千米,草鞋岭在北,笔架山在南。会战之前,日军第9师团在这里和当时的中国驻军吴金步营大战了4天,吴营击杀了好几百日本兵,自己也战死了300多人,然后撤走休整去了。史恩华营就是来接替吴营驻防的,史营来的时候,山上的工事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史恩华一放下行囊,就带着排长以上的军官去山上看阵地看战壕,这是他的习惯,军人的生命在阵地在战壕,你如果没布置好阵地,没准备好战壕,你就必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看了整整一个下午,两座山的战壕都看了,军官们边看边说意见,史恩华记在心里,默念着修改计划。
接下来,史恩华就带着部队在山上挖战壕修工事,每天出发前,他总是要集合部队训话,总是讲“三件事”。史恩华说:“兄弟们,要记住三件事,第一,挖好战壕是为了更多消灭日本兵;第二,借老乡的东西要归还,损坏了的要赔偿;第三,练好刺杀格斗本领也是为了更多消灭日本兵。”
这三件事,史营的官兵没一人背不得。
9月18日,一个挥之不去的日子,这个日子对中国人是一个噩梦,对日本人是一个吉日良辰。一清早,日军第6师团和奈良支队的炮兵同时开始炮击中国军队在新墙河北岸的前哨阵地。第6师团的炮击目标是胡春华营驻守的斗篷山,奈良支队的炮击目标是史恩华营驻守的草鞋岭。
进攻草鞋岭的日军是一个联队,约2千多人,有炮数门。
日军步兵攻击之前,先派飞机实施轰炸,继之大炮猛轰,三板斧之后,步兵排成密切队形开始冲锋。
史恩华事先将全营分成两部分,绝大部分人守在草鞋岭,只一个排的人看守笔架山,史恩华对几个连长说:“好好打,作死地打,没我的命令,不许下山!”
万济民连守在草鞋岭左前方,他的连里有一个新兵叫任连子,一听到炮声就满山跑,方昌桂排长叫住他说:“任连子你跑什么跑,你这样乱跑会叫炮弹炸死你的。”
任连子说:“我就是怕炮弹炸死我才跑的,我只要一听见炮弹叫,就觉得它是冲我来的,就觉得它要在我身边爆炸样。”
齐班长说:“新兵都这样,头一次遇到战斗,心里总是慌张的,总有一股幻觉。”
方排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也是从新兵过来的,但是,躲炮弹是有学问的,你不能乱跑。
炮击停止了,奈良支队开始冲锋,2千多人,黑压压一大片。
草鞋岭有三道战壕,最高一道在山顶上,中间一道战壕在半山之上,最下一道战壕在半山之下。
日军步兵冲到离战壕只有两百米的时候,史恩华说了一声“打”,史营密切的枪声响了起来,日本兵一个个倒了下去,遇到阻击后的日军又退了回去。
接着,日炮又叫了起来,天上的飞机又跑来扔炸弹,然后就是步兵再次冲锋,还是被史营打退了。
奈良支队第一次冲锋时,万连的人全在最下面那个战壕里,看着黑压压的日本兵往上爬,万连的人一起开火,机枪步枪子弹手榴弹飞了过去,打得日本兵抬不起头,他们只好暂时撤了下去。
万济民见日本兵停止了进攻,在请示了史恩华营长后就叫全体官兵撤到了中间那道战壕里,方排长不解,就问万连长:“为什么撤,下面不要啦?”
万连长说:“我感觉最下面这道战壕是做的空事,你感觉到了吗?”
“嗯,是有一点。”
“你看啊,他们才开始爬山,我们就交火了,一是我们手脚都伸不开,二是日本兵也没疲劳的感觉。”
“放弃它好,日本兵再要进攻,只等他一过下面那道战壕我们就开火,他要是躲在战壕里不出来,我们就扔手榴弹解决他。”
只一仗就把新兵蛋任连子打成了老兵,他在新战壕里准备好射击位置后对齐班长说:“班长你猜猜,我刚才打死了几个鬼子?你猜中了我就奖励你一颗糖。”
齐班长看着顽皮的任连子说:“你应该是打中了零个。”
“班长你瞧不起人,我打死了两个。”
“两个多吗,你的射击技术很不错的。”
“那你呢,班长你打死了几个?”
“我打死的数不清,因为我是机枪射手。”
“班长我想和你比一比。”
“比什么,比枪法吗?”
“我和你比,看谁是最后被打死的那一个。”
“这有什么敖啊,还不是都被打死了,要比就比谁没被打死,只有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那好,就比这个!”
日军奈良支队在18日冲锋了四次都失败了。黄昏时,日军一骑兵队中队向草鞋岭右翼侧背保安桥迂回,刚好在这里遭遇中国军队一支增援部队,增援部队迅速抢占山头开始射击敌骑,日军骑兵中队对抗一阵后,因不知中国军队底细便撤走了。
19日,日军在休息了一夜后,又开始炮击了,他们的炮弹主要落在半山腰下,将第一道战壕炸成了无数段。
炮击一停,日本兵就开始冲锋,又是黑压压一大片,数不清几百人还是几千人,他们猫着腰,走在前面的人一边走一边开着枪,身后的人不好开抢,只猫着腰跟进。
万连的人看见日军跨过了第一道战壕就开枪了,他们居高临下尽情地射击着,日本兵见国军开枪射击就伏在地上,架着机枪扫射,他们用火力压住万连的人,然后一股股往上冲,也有人把手雷投进了万连的战壕。
万连长叫大家投手榴弹,一个个手榴弹从战壕里飞出来落在日军队伍里,终于把冲上来的日本兵打了下去。
这样的冲锋和反冲锋一天要进行好几次,日本兵始终不能得逞,双方在消耗着兵员,每战一次,总要死几十人。
中午时,日军采用中央突破办法,派一个小队在史恩华营第1连和第2连中间冲了上来,1连和2连的官兵们夹住这股日军就打,封锁了突破点,一个小队的日军还有14人活着退了回去。
18日战斗了一天,19日战斗了一天,日军都没讨到便宜。
9月20日开始,奈良支队几千人在炮火、坦克、飞机掩护下,对草鞋岭史恩华阵地轮番攻击。日军集中10余架飞机,10余门大炮,猛犯8次,草鞋岭阵地依然屹立。
八次进犯,八次败退,黔驴技穷的日军改变战法,他们在离阵地600处修工事,将部队向前推进200米;在400米处修工事,将部队再向前推进200米;到了离阵地只有200米距离后,就推不动了,草鞋岭上国军的枪弹射了过来,日军只能龟缩在工事里。
气急败坏的奈良支队只得炮击瓦斯弹,史营官兵用手巾捂着嘴巴冲了下来,将工事里的日军赶了回去。
日军旋改为左侧背迂回进攻,目标是老树冲。史恩华发现日军企图后,就叫迫击炮射击处于开旷地带的日军,正面的日军也开始猛烈进攻,两处的日军在史营顽强地抗击下,终于落荒而逃。
战至21日下午,史恩华营全营已伤亡大半。
师长覃异之打电话给史恩华说:“你营阻敌任务已完成,如无法坚持,不得已时你部可向东撤。”
史恩华回答覃师长说:“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
“你营还有多少人马,你是不是要拼光全营啊?哪怕只剩50个人,你也要给我拉回来,我给你补充就是了,要是全打光了,就没有第3营了,知不知道!”
“师长,只要我营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能让日本兵爬上草鞋岭,就不能让日本兵渡过新墙河。”
“你别痴人说梦啦,已经有日本兵渡过新墙河了,你快给我撤下来,转到东边山里去。”
“师长,你别说了,军人没有撤退的时候!”
覃异之气得摔了话筒,这个史恩华也是条犟驴,只好由他去了。
经过5天搏杀,史恩华营500多人只剩下50几人了。
这样的战斗一直坚持到22日,史恩华营在草鞋岭与奈良支队打了整整5天。每一次搏杀都是由日军发起,无非是三步曲:大炮轰,步兵冲锋,面对面拼刺刀。
9月22日,方昌桂排守在一个山头,奈良支队几百人采用步空炮联合攻击,方排自方昌桂排长至下面士兵全部战死,只有那个任连子一个人活着,更奇怪的是,他不但活着,身上还没一点伤。
5天的战斗已经把任连子打成一个百毒不侵的斗士,他亲眼目睹方排长、齐班长和几十个兄弟一个个战死在他面前,他的眼里只剩下仇恨。他明知这山头只有他一人了,也下决心要守住这山头,他搬来两挺机枪,把几十颗手榴弹也集中在身边,再搬来几箱机枪子弹。
日军以为山上的人死绝了,叫嚣着往上冲,任连子一会儿用机枪扫,一会儿用手榴弹招呼,再一次将日本兵打了下去。
万济民连的管振中排长听到方排阵地枪声稀疏起来,就对万济民说:“我去方排阵地看看,好像有点不对劲。”
管振中来到方排山头,只看见一个任连子在那里忙就问:“人呢,都干嘛去了?”
任连子回答说:“都战死了。”
“就剩你一人了?”
“是呀,加你就是二人呀!”
管振中想了想就留了下来,和任连子一起收集武器,准备再战,他和任连子后来又打退了日军三次冲锋。
22日夜,史恩华带着剩余的50几人转到了笔架山阵地,他不知道方排长阵地上还有一个活着的任连子和管振中。
炊事员刘庆年不知道史营长他们走了,挑着饭菜来到草鞋岭方排长阵地上,不见了方排长,却看到了管排长和任连子,就问“人呢”,任连子说:“我不是人吗,管排长不是人吗?”
刘庆年看见地上的尸体自然是明白了,他留下两个人的饭菜又挑着担子走了,去报告了万连长,万连长派了预备队过来增援管排长他们。
笔架山的北面是草鞋岭,草鞋岭峡谷中有一路通向笔架山,笔架山的南面就是新墙河的南支沙港河。
奈良支队在23日一早就赶到了笔架山附近,他派人涉水过河,在河边构筑机枪阵地,然后开始攻山,他要坚决消灭这支不怕死且拖了他支队6天的史营,史营还有多少人马?奈良支队长不知道,他只能像对付一头巨象一样来对付他们。
奈良支队3千人围住了笔架山,集中10门大炮开始炮击,光瓦斯弹就投了5千余筒。
史恩华带着全营50几人躲在战壕里,众官兵见史营长一副视死如归相,个个凛然,无不以一当十,奋力迎战日本兵。
日军炮击一停,步兵就开始冲锋,蚂蚁一样的日本兵弓着身子往上爬,史营长将众官兵分散在战壕里,他不能让日本兵冲上来,更不能让他们接近阵地肉搏,50几人的中国军人和3千数目的日本兵太不对等了,只能让子弹将他们挡在山下。
日军一轮又一轮冲锋,史恩华他们一轮又一轮打退他们冲锋,这一天,日军冲锋7次,史恩华营打退了他们7次。
奈良支队见打不下笔架山,就出动飞机轰炸,下午6点多,日机一颗炮弹落在史恩华身后不远,一块弹片飞了过来,击中了史恩华肩部,团长从电话里知道他负伤了,就叫他撤到后面来休养,史恩华一边包裹伤口一边回答说:“我不去。”
团长说:“你负伤了,为什么不下火线?”
“这点伤算什么,我走了会影响士气的。”
“师长早就叫你营撤了,你为什么不听命令?你说说看,全营现在还有多少人?”
“屠文生连长、易平连长战死了,任凤山连长、颜乾熙连长身负重伤,离死不远;班长也全战死了,只有张文才、刘战魁两个排长了,还有40几个兄弟,我不能撤,我不能让鬼子占了笔架山,不能让鬼子过了新墙河。”
“你们歼灭了多少日军?”
“我不知道,光在笔架山就有千数人吧,或者是八九百吧,总之是不少!”
“你不要逞个人英雄主义,看看你的身后,鬼子已经在沙港河南岸架起了机枪,他们已经过河了!”
“他们的大部队还没过河,我要拖住他们!”
史恩华的话掷地有声,他不想说了,就放下了话筒。
史恩华将官兵集合起来,组织他们唱《义勇军进行曲》,然后说:“兄弟们,什么叫‘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我们这就是,我们营就是,我们要战死在阵地,战死在笔架山,我们是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守卫笔架山!”
众官兵坚毅的脸上闪着红光,他们有几天没洗脸了,脸上便有很多的灰块,红光在光洁的地方透出来,和灰块交汇一起,形成一种战斗脸谱。
日军的排炮再一次铺天盖地轰来,史恩华带着余下部众散开,一颗炮弹击中了史恩华,史恩华身负重伤!
史恩华叫张文才赶快带着余部下山,准备渡过沙港河转移,勤务兵背起史恩华就走。
勤务兵背着史恩华走过了沙港河,来到南岸胡中屋后面枫家塘墈下,放下史恩华,只见他奄奄一息说着:“你别管我,我就要死了,你快快走,快转移。”
说完,史恩华就开抢打死了自己。
勤务兵哭了,他将营长整理一番,用刀砍来一些树枝盖住了营长尸体。
奈良支队的骑兵分两路将张文才他们包抄,日军南岸的机枪叫了起来,这几十个人全部被打死在沙港河中间。
笔架山终于陷落。
日军奈良支队开始从傅朝孙和穆家渡两处开始渡河,南岸中国守军用机枪步枪手榴弹将他们打了回去。奈良支队在北岸架起大炮猛轰南岸中国军队阵地,终于强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