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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作品名称:倦鸟东归      作者:彭越      发布时间:2020-01-09 09:05:38      字数:7846

  项东方早就知道,适合做车行的地方是很难找的,一般的商业区不一定适合,那几乎是百里挑一的难度。不过,他既然决心已下,就只有全力以赴了。他将自己的搜索范围不断扩大,最后在几十英里外的圣何塞找到了一个地点。那是一个更正式的车行,有两间办公室,加上一个颇大的停车场,足够摆放几十部车子,四面还有铁丝网围起来,非常安全。
  作出决定之前,他专门蹲点考察了周围环境,发现这里车流量很大,比原来的地方繁忙得多;而且,这里靠近市中心,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当然,他也发现这里作为旧城区,街道狭窄,房屋破旧,住的多是穷人,周围聚居着大量的黑人和墨西哥人,再往外一圈是号称“小西贡”的越南人的地盘。在这样的地方做生意,自然得适应环境。他想到的对策就是以烂对烂:在烂区就卖烂车。意思是要卖更加便宜的车子,这也符合他当时的条件,因为他现金短缺,只能少花钱多办事。
  
  拿定主意后,他打电话约见屋主。那是一个白人老太太,身材较矮,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身板却很硬朗,神采奕奕、声音响亮。在停车场上,项东方第一眼见到老太太时,从她眼中看到的是满腹的狐疑。老太太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一个中国人,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国人,怎么可能做好这盘生意?
  这样带有歧视的目光他已经见得多了,根本不以为意。他坦然地和老太太交谈起来。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他才终于明白她开初为什么对自己疑虑重重。原来,这个场子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内,已经换了四个租客!这些人不是拖欠租金,就是被客人告上法庭,或者被政府追讨债务,几乎是几个月一换,没有一个能做久的。老太太被这种走马灯式换人搞得很厌烦,希望能找到一个能长期稳定的租客。明白了个中奥秘,项东方要老太太放心,他说自己做这一行已经好多年了,经验丰富,只要大环境没有什么,我会好好的。老太太方才放心和他签了一年的合约。
  刚搬进来没几天,一个穿制服、全副武装的警察走进店里。项东方正在停车场上,第一眼见到他,愣了一下,心想没什么事吧?那警察中等个头,看见项东方,便笑眯眯跟他打招呼。项东方有点纳闷:以往与警察打过许多交道,警察们虽然还算礼貌,但通常都板着脸,很严肃,今天是咋回事呢?打过招呼后,那警察说:“知道你刚搬进来,想认识一下,以后有什么事好联系。”俩人客客气气地闲聊了几句,项东方给了他一张名片。警察走后,项东方就琢磨开了,想了半天总算明白,原来警察穿着制服就表明他在执行公务,如果没什么事情又没有得到允许,是不能随意进入私人领地的,以前就听说过警察被人轰走的事情。难怪他态度那么好。再转念一想,以前从来没有警察主动上门示好的,看来这地方治安恐怕有问题,因此要多加小心。
  
  自从认识罗杰后,客人去试车时项东方再也没有跟随,而是让他们自己去。这样做不仅自己省事,而且也使客人感到放松,因为没有咄咄逼人的销售人员跟着,他们可以放心地试车。很多时候,他连客人的身分文件都不看。多年下来,从没有出过问题。一次,一位刚从国内出来的人来买车。项东方根本没看他的驾照,就让他自己把车开出去兜了一圈,客人买了车以后,发了一通感慨说:这样的诚信实在是难以想象的!项东方平淡地对他说:这再平常不过了,诚信是美国社会生活的润滑剂,靠着它商业和人际关系得以运行。他的这种信念自然没错,但后来却经受了严峻的考验。
  一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白人男子,样子看来挺体面的。他并没有电话预约,而是径直走进来的。他指定要看一部现代车。项东方本来打算直接把钥匙交给他,让他去试车。但临时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新来乍到,对当地情况不是很熟悉,还是谨慎一点为妙。他用笔抄下那人的驾照号码,就让他把车开走了。过了半个小时,那人不见回来。项东方并没有太焦急,客人有时把车直接开到修车店去检查,或者开回家让别人看看,也是有的。谁知又过了半小时,还是不见踪影,他开始不安了。心情烦躁地又等了一个小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拿起电话就拨到了警察局。对方告诉他,像这种情况要等四个小时才能报警。好不容易再等两个小时后,他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一部警车开进了店里。警察在办公室里,一边问情况,一边填报告。然后,他让项东方在报告上签了名。他拿着报告回到他的车上,大概是用电脑查找资料。过了一会,他回到办公室对项东方说:“你真不走运,这个偷车贼是个瘾君子,上星期才刚刚假释出狱。”送走了警察,项东方只好自认倒霉。他的车子被偷,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以前都是车停在路上或者停车场上被偷的,当着自己的面把车子偷走这可是第一回。这算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引起了他的警觉。
  在他们的权限范围内,美国警察还是很有效率的。过了几天,项东方就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说:他的车子找到了,在一百多英里外的北湾。项东方拿起警察报告,驱车两个多小时,来到那个小城市,找到了那家拖车公司。
  他与这些拖车公司打过多次交道,很熟悉。这类拖车公司与普通的拖车公司不同,它们是警察部门指定的公司,大凡警察要拖的车子,都由它们处理。什么违章停车、牌照过期、吸毒犯罪的等等,警察一个电话,这些拖车二十四小时全天候随叫随到。它们几乎是垄断性的,又是暴利的行业,一趟两三英里的活,项东方如果找熟悉的拖车,最多四五十块钱,可是这类公司通常会收你两三百块;另外储存费每天五十到八十美元不等,如果你不及时把车取走,后果会十分严重。这些价钱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它们是如此暴利,以致坊间有人说:警察局会分到部分的利润。这到底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不过,拖车公司大多戒备森严,监控录像自不必说,门窗都加上铁栏栅,以防有人报复捣乱。
  
  项东方隔着铁栏栅,从窗户底下的缺口把警察报告递上去。里面一个壮汉看完后,面无表情地说要核对身份,项东方又把驾照递上。壮汉说一共欠款七百七十五美元。项东方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听到这数目还是愣了一下,忙问:怎么算的?壮汉说:拖车费两百五,储存费每天七十五,共七天。项东方没话说,把钱付过,走到外面。过了一会,车子开到他面前,他把车子检查了一遍,还好车子完好无损,只是里面弄得很脏,塞满了杂物。看来这个贼偷车只为了自己方便,弄部车来开开,并没有别的目的。项东方却无端端地赔了七八百块钱,他本来也可以报保险,但考虑到保险公司来年会涨保费,还是自己消化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项东方开始改变策略,凡是试车的人一律要复印身份证件。然而,还是防不胜防,盗车事件还是发生了几起。经济开始好转,他的生意也逐步走入正轨,他“以烂对烂”的对策产生了成效。以前,他从来不知道美国社会居然还有那么多的穷人,现在他才深有体会。据说,曾有权威部门统计过,美国百分之七十的家庭拿不出1000美元的应急现金,项东方从自己的经验中发现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应该是相当真实的。他卖的车价格范围从一千五到五千美元左右,即便是如此便宜的车,还是有很多的顾客要求贷款;甚至一部一千多块钱的车子也有人要贷款,首期放下三五百,月供一两百。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人就靠着这部去车找工作,养家糊口,没有了车,他们可能就丢了工作,一家人就跟着去喝西北风。这些人大都信用极差,到处欠债,不是欠学生贷款,就是欠水电费,或者欠医疗账单等等。他们通常很难找到地方买车,因为,太便宜的车没有什么利润,大多数车行都不愿做,银行也不愿贷款。有时候,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小车行,可是当人家一看到他们的信用报告,马上就拒绝了。
  项东方将自己主要的生意定位于这些人,一方面自己的条件有限,只能卖便宜的车;另一方面,便宜车的买主多是没有钱的人,所以一拍即合。有些人到这里买到车后欢天喜地的,日后尽力还款;有些则不然,选择破罐破摔,既然信用那么差,一时半会无法改变,干脆就让它烂下去,他们买到车后或者交了几次款后就销声匿迹,或者干脆一次款都不交,直接失踪。这让项东方吃了许多苦头。
  
  某天,店里来了一个高个黑人,二十来岁模样,一付运动员的身板。他试过几部车后,选定了一部福特轿车,那车子够大,适合他的身材。项东方要了他的个人资料,在电脑上一查,发现他的信用分低得令人难以置信,几乎是垫底的份,有许多被追债的记录。奇怪的是,他的工资单上显示他一个月赚三千多块,一个单身汉本应够用的了,何至于这么困窘呢?项东方于是便问他怎么回事。老黑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像女孩子那样,喜欢买东西,特别是衣服和鞋子什么的。项东方细看他的银行月结单,果然发现他在许多大商店和远动用品店有大量的消费,还有就是在外面餐馆吃饭,每天三餐就用掉几十块钱。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实在不可思议。
  项东方一边看材料,一边跟他聊了起来。老黑说:自己原来是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学生,是橄榄球员,球打得好,书却读不好,觉得念书太辛苦了,才读了三年就退学出来打工。项东方一边为他感到惋惜,一边跟他解释信用对于一个人有多么重要。老黑如梦初醒地说:原来这样啊,我从来不知道有这回事。项东方看着这样一个看起来似乎憨憨的年轻人,开始不大愿意把车卖给他。老黑不断说服项东方把车卖给他,说没有车就不能上班,并保证会如期还款。经不得他的劝,项东方想起自己当初被人追债时的心情,心就软了下来,最后,老黑交了五百块美金的首期就把车开走了。
  
  过了一个月,不见任何动静,老黑没有还款,也没有主动联系。项东方翻出他的电话,打过去。老黑说:最近太忙了,星期五一定来交钱。到了星期五,还是没有动静。项东方再打电话过去,对方电话已经停掉了,他这下才焦急起来。他找出老黑所有的材料,认真研究了一番,终于发现老黑给的地址完全是假的,那条街根本就不存在,无论是在地图上还是在市区里,都找不到!老黑用他驾照上的旧地址(那是在另一个城市的街道),他只改了一个号码,把这个地址照搬到这个城市里来。项东方当初居然没有发现这个漏洞。他接着又翻出一张老黑手机公司的账单,老黑也是用这个假地址,但账单上清清楚楚地标明此地址无法核实!那家手机公司是全美最宽松的公司,不查信用,它的政策就是如果不按时交款就停机,所以它也不怕你作弊。项东方还发现,老黑居然在自己工作的公司的工资单上也用这个假地址。也就是说,这老黑已经骗倒了许多人。因此,项东方觉得这完全是诈骗,是有目的地用假信息来骗取利益。
  他气愤地打了个电话到警察局,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听完项东方的叙述,那女人说:这应该属于民事纠纷,警察不管。项东方觉得好笑,明明是诈骗,怎么变成了民事?他只得耐心再解释说:他用虚构的地址来骗取生意,从一开始就有意作案。女人沉吟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是这样,你就来警察局立个案吧。
  项东方并不想去警察局,他讨厌跟警察打交道,他们自以为是、傲慢固执,有时偏执得愚蠢。但是,为了讨回公道,他又不得不去。这警察局离他的店并不远,就在市中心,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并不大。项东方以前已经来过无数次了,每当他来到这里,他就时常纳闷:这么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城市,就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警察局,既没有什么分局,更没有什么派出所,怎么能管好这个城市的治安呢?
  
  他走进狭小的接待厅。这是一个长条形的小房间,大约只有二十平米,近门口的两边摆放着两张长椅,厅的尽头就是接待来访的柜台;一面大玻璃上开了三个窗口,分别坐了三个警员,负责处理居民问询和报案,左边还有两个窗口,处理被拖车辆赎回手续。项东方进来时只有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不知在等什么。他便径直地走到尽头右边的窗口,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白人警察。那警察问他有什么事,项东方将嘴巴对着玻璃上几个小孔,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一面把文件给警察看。警察并没有认真地看那文件,没听完就不耐烦地说:“这属于民事纠纷,不关我们的事。”
  “我昨天跟一个女警通过电话,她叫我来报案。”
  那警察依然态度生硬地说:“你现在是在跟我说话!我说管不着就是管不着!”
  项东方觉得很憋屈,但依然耐住性子说:“你知道,那家伙伪造了一个假地址来买车,那个地址无论在地图上还是在城市里根本就不存在,这难道不是诈骗吗?”
  警察态度有所缓和地说:“既然他给了你他的真实姓名、驾照和社会安全号码,我觉得那不是诈骗。”
  项东方仍然搞不懂,于是坚持道:“但是,地址是伪造的,是有目的地逃避追债的可能。”
  “那他有没有付月供款?”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不仅没付款,还把电话停了,人也不可能找到,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地址。”
  那警察转头跟旁边一个女警嘀咕了几句,然后对项东方说:“如果是这样,你先给他寄一封挂号信,等十五天,如果他不回复,你再来这里。”
  项东方知道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情,真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想的。他知道相关的法律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贷款买车,到期不交月供款,贷款人有权立即没收车子,然后寄出一封挂号信,限令对方十五日内来还款,否则就会失去车子。至于什么时候收车,那是因人而异的,有的银行和车行可能会用电话或者书面催促购车人还钱,有的人根本就一声不哼,期限一到直接就把车子拖走,省得车主打埋伏,而那封挂号信只是收完车后的一道手续而已。
  他不明白那警察到底是什么逻辑,可是又不能跟他争辩,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多年来在与美国政府公职人员打交道的经验中,他已经领教了他们那种个人化的处事方式,他们往往根据自己对政策法律的理解,配合自己的脾气喜好,来处理碰到的人和事,因此一百个人可能有一百种不同的答案和做法。没来美国以前,他就对这种事略有所闻。在等待签证的人群中总是流传着某些说法,说某某签证官态度好容易签,另一个签证官脾气臭,十个有九个拒签等等。在美国呆久了,对这样的情况也就见怪不怪了。有时候车管局的工作人员在电脑上多按了一个键,你就可能要多付几百块的牌照费或者罚款。每当有这种情况发生时,项东方都会多一个心眼,让对方再核实一遍。如果确实不行,他就要求工作人员暂时停止,等上一两天再去,碰到另外一个工作人员,事情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还有一件事让他体会更深。车商们买回来的车子情况比较复杂,有的车子没有牌照,有的注册过期,不能在公路上行驶,因此车管局发给车商一些特殊牌照,车商们把这些牌照挂着任何车上都畅行无阻。特殊牌照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只发给有执照的车商,它有特殊的号码,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是两年续一次。普通私家车牌照每年注册一次。在加州汽车牌照做得简单明了,后面牌照的左上角贴着月份的贴纸,这贴纸跟着这个牌照一辈子,是不会变的;右上角则贴着彩色的年份贴纸,每年要更换,按红绿橙蓝黄五种颜色依次轮回、周而复始。警察跟着你身后,一眼就能知道你的牌照是否过期。特殊牌照虽然与普通牌照使用同样颜色的年份贴纸,但因为它两年才换一次,所以它的颜色常常与当年大部分车子的不同,例如别人都用蓝和黄色时,你的特殊牌照可能用的是红色,好多警察因为不懂或者疏忽常常引起误会,项东方无数次地被警察截停,最后不了了之,当然永远也不会听到警察的道歉。
  一次,项东方关了店门,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在转入另一条高速公路时,忽然发现背后跟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他赶紧停到路边。一个越南裔警察走到他的右边,告诉他你的牌照过期了。项东方觉得好笑,但仍耐着性子说:“长官,拜托你再去看一遍!我的牌照明年才到期呢!”
  那警察走到车后,用手电照着车牌,认真地看了一遍,又折了回来,不再提牌照的事,也许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而转口问道:“你现在干嘛去?”
  “我回家啊!”项东方理直气壮地答道。
  “你的车挂着特殊牌照,只能用在商业上,不能作私人用途。你知错吗?”
  “长官,”项东方心想他可能不懂或者装糊涂,只好耐心地解释说,“我知道这条法律,但它说的是车商可以为了商业或者私人目的而使用特殊牌照。你可以去查看一下。”
  一丝尴尬的表情写在那年轻警察的脸上,可是他仍然固执地坚持说:“特殊牌照是给你做生意的,不是让你把车开回家的!”
  项东方一时感到气结,但又不能跟他硬顶。他知道那警察随时可以给他开一张罚单,即便自己有理,能够在法庭上胜诉,但那实在是费时费力、劳民伤财,没有必要跟他硬碰硬。于是,他委婉地说:“要不,让我跟你的上司谈谈?”
  “好吧!”
  那警察竟然顺水推舟地同意了,然后走到车后,居然在半分钟内就领来了一位白人警察。不知道此人是碰巧路过,还是被人招来支援的。项东方的经验是,如果一个警察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他通常会召唤同僚或者上司,请求增援。这白人警察是个中年人,显然比那越南人更老练。他趴在项东方的右车窗上,微笑着跟项东方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微笑着问:“先生,请问你有你们公司的营业执照吗?”
  项东方立时愣住了:谁闲着没事把营业执照带着身上啊?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执照挂在公司的墙上呢。”
  那警察好像有点得意了,但依然不动声色地问:“没有营业执照,你怎么证明你是车行的东主呢?”
  项东方十分恼怒,他曾被警察截停不知多少次了,但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营业执照,看来这家伙够厉害,让他给抓住把柄了。因为他知道特殊牌照只能给车行东主和少数有关人士用,其他人是不能用的,只有营业执照能证明自己是东主。于是他试着解释说:“你们看过我的保险,上面有公司和我的名字。”
  “可是那无法证明你在公司里的身份啊!”那警察依然微笑着盯着他说。
  项东方看无法绕得出去,正想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困境,他紧张不安地望着那警察,看到他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忽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只是要找一个台阶下,不会把他往死里整。于是,他改口道:“我明白了。我下次一定会随身带上一张执照的复印件。”
  “这就对了,先生!”那警察松了口气,然后轻松地说,“你可以走了。”
  这好像是一个双赢的局面,项东方没有被开罚单,警察也挽回了面子。可项东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像以前类似的遭遇一样,不仅浪费了时间,而且搞得人心惊胆颤的。从那以后,他真的复印了一份营业执照,把它夹在钱包里面,以备警察的查验。但依然是防不胜防,因为每次警察拦他都会以不同的借口为自己的错误开脱,项东方永远都占不到便宜。经验告诉他,跟这些人打交道,只能遵循他们的逻辑。
  
  从警察局回来后,项东方给那个老黑发了一封挂号信,当然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半个月后,他拿着那封信的收据,又去了一趟警察局。这次他碰到的是一个越南裔警员,这人的态度倒是挺好的,他听完项东方的叙述,笑眯眯地说:“这样的事属于民事纠纷,警察是管不着的。”
  项东方在心里骂道:真他妈的混蛋,又来这一套!他申辩道:“半个月前,你们的人叫我寄一封挂号信,我寄了,人家根本没有反应,所以我才回来找你们。”
  “如果人家把姓名、驾照和社会安全号码都给了你,并且签了合同,那就是正式地做生意,而不是诈骗。”
  “可是他编造了一个伪地址,有意骗人啊!”
  这警察还真有耐心,依然笑着说:“如果他给你一个假地址,你应该去核实。你没做,那是你自己的责任。只有当一个人给警察假地址时,才构成犯罪行为。”
  这说得项东方简直无言以对,可是心里始终转不过弯来。明摆着一个诈骗案竟被这帮龟孙理解为民事纠纷,他实在是搞不懂,他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沮丧地走了。
  
  过了一个多月,他收到一份另一个城市警察局的通知,说是那部福特轿车被拖走了。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到那个警察局,拿到出车放行证。他顺便问了一下车子被拖的原因,一个女警告诉他车主因为参与贩毒而被逮捕。他再赶到拖车公司,交了五六百美元的赎金,才把车子取了出来。才几个月时间,原来干净整洁、漂漂亮亮的一部车如今被撞得呲牙咧嘴、坑坑洼洼,车里面堆满了垃圾,座位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烟头烫出来的痕迹。在文件盒里,他还找到一张以前的假释出狱证,上面就写着那老黑车主的姓名。看着这一切,他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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