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弃还是守

　　回转来我们再看湘北战场。
　　1939年9月23日，汨罗江下游南岸的营田已被日军上村支队占领。
　　25日凌晨，日军第6师团迫近汨罗江北岸。
　　张耀明第52军主力正向汨罗江南岸转移。
　　这天上午，日军上村支队由西向东进犯，并攻占了归义，达到了攻占汨水下游遮断守军经该地后撤的目的。
　　日军第6师团、26旅团奈良支队渡过新墙河以后，正在归义以东的汨水沿岸对中国军队进行猛烈攻击。
　　当大致掌握日军在战场上的动态后，关麟征令所属部队，以一部在汨罗江以北实施运动战，以主力守汨罗江阵地。
　　当新墙河南岸的中国军队有计划地撤向汨罗江防线时，日军第6师团、奈良支队紧追不放，跟踪南下。然而，被中国军队和当地民众早已破坏了的交通道路，令日军的机械化优势无从施展，只能在中国军队的屁股后面徒步跟进。
　　日军奈良支队一部赶到汨罗江后，开始架设浮桥，准备渡过汨罗江。日军的第一次试渡被汨罗江南岸的守军打退了。于是，日军便改变策略。他们派出一部分日军换上中国老百姓的服装，装扮成难民，在中国军队结合部的间隙中偷渡过江，窜到新市，准备里应外合，配合主力强渡。
　　这天，日军舟桥部队在三处架设浮桥，3000余步骑兵三次强渡，均被中国军队击退。下午2时，日军在原渡河点进行牵制射击，以小股在新渡河点登岸，遭到中国守军伏击，300余名步骑兵被歼灭。到傍晚5时，日军第六师团从兰市河强渡，攻占新市和归义，唐伯寅师转守牌楼峰，罗奇第95师退至白水。
　　奈良支队这一天在长乐街渡过汨水。当晚，冈村宁次令三路日军向新市集结。
　　日军集结于新市前，一架日机飞临新市上空，对新市进行轰炸，一颗颗炸弹就像白鹭屙屎一样，一坨坨从天上掉下来，轰的一声，这里炸一颗，那里炸一颗。日机在新市天上旋转着，翻飞着，从南炸到北，从东炸到西，扔了一个多小时炸弹，把个繁华小汉口新市炸成一片火海。
　　新市的街市一片狼藉，新市的房屋一片红焰，新市的地上一片哭声，来不及躲开的新市人被炸成肉末肉丸子飞散开来。
　　后来就有了一支关于新市街的民谣：
　　
　　新市街，新市街，依山傍水好气派。
　　三街九巷麻石道，七十二行行行在。
　　上长沙，下汉口，各路客商奔此来。
　　日本鬼子一把火，白骨成堆无人埋!
　　
　　日军奈良支队开进了新市，稻叶四郎的第6师团一大部也开进了新市，一群强盗就这样用炸弹开路，闯进了平静的新市家门。
　　国军黄红284团在新市街市外一处高山上阻击进犯日军，日军一个大队在炮火轰炸助攻下进攻284团阵地，黄红团一次次打退日军进攻，黄团长左手握枪，右手握刀，肉搏时带着官兵杀入敌阵，身负重伤，指挥余部撤退后，被日军反复射击，中弹死去。
　　滞留在新市街上的日军挨家挨户去抢劫财物，遇有反抗即行杀人或者烧房。
　　奈良支队的日本兵在三宫殿一带捉了8个青壮年男子，然后用一根铁丝穿透他们的锁骨，牵到三宫殿门前田里。田里铺着一堆干树枝，日本兵将8个被穿透锁骨的中国男子扳倒在柴堆上，浇上汽油，再在他们身上压上一根大树，然后点燃了柴堆，将这些人活活烧死。
　　18岁的许友初还在去年9月份就参加了湘阴游击队，日本兵入侵湘阴后，他就一直跟在日本兵屁股头转，找寻机会杀他几个鬼子。一天，许友初跟着归义一个日军巡逻队的日本兵走，手里拿着绳子，反在身后。疲惫的日军一边走路一边瞌睡，许友初悄悄靠了上去，把绳子圈往前一丢就套住了最后那个鬼子的脖子，随手勒紧绳子就往一边的巷子里拖，还在半路上，鬼子就断气了。
　　许友初轻易得手了，随即又往巡逻队身后跟了上去，如法炮制，又套住日本兵勒死了两个。
　　许友初心里乐开了花，今天收获不小啊，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就弄死了3个鬼子，缴获了3支步枪。
　　没过两天，日本兵就侵占了许友初的老家许家大屋，然后封锁了许家大屋后山，不准村民上去。他们在山上修建高射炮台，专门用来打中国空军飞机，如何拔掉这个高射炮台，就成了许友初游击队的任务。
　　要拔掉日军的高射炮台，先要弄清楚他们的高射炮台藏身于何处。许友初只知道高射炮台在后山，具体在何处就不知道了。
　　如何找到日军高射炮台的位置呢？许友初冥思苦想，总算是想出了一计，日军不是喜欢吃豆腐么，那就多打一点豆腐，一天去送几趟豆腐，借机和他们的军官混熟。
　　日军小队长神田无忧看着白花花的嫩嫩的豆腐，竖着大拇指对许友初说：“哟西哟西，你的良民大大的，豆腐的好吃，好吃！”
　　许友初也笑咪咪说着“哟西好吃，哟西好吃”。神田无忧叫许友初明天送两担红薯来，许友初愉快地答应了，说明天一早就去地里挖来红薯。
　　第二天一早，几个游击队员在地里挖好红薯，许友初和一个叫张山游的队员一人挑了一担就给日军小队部送去。张山游在慢吞吞地码红薯，许友初趁机溜了出去，在后山上转悠了几圈，终于弄清了高射炮台位置，回去后就来到李觉70军军部，将这个情况报告给李觉，李觉下令，叫唐伯寅的197师迫击炮去就近炸掉它。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唐师的迫击炮连发几炮，终于炸掉了日军神田小队的高射炮台。
　　当日军南进时，第9战区部队，均利用防御地带进行了有力的抵抗，一部则以运动战打击敌人。且调梁仲江第60师向一线增援，同时增强汨水沿岸之防守兵力，并令在新墙河南岸及幕阜山区之敌后部队，进行大规模的游击作战。
　　日军攻占新市和归义后，薛岳命令李觉第70军对进占新市和归义的日军进行反击，由于战力有限，第70军只克复了归义，新市仍被日军占领着。
　　日军第6师团沿着铁路线向南突进，罗奇师一部二次被围，经苦战脱险。第6师团突破了张耀明第52军赵公武第2师的防守、第26旅团奈良支队突破了覃异之第195师的防御阵地。
　　重庆蒋介石官邸，自长沙会战以来，军委会委员长蒋介石就没过一天好日子，一颗心总是悬着，10万日军全是虎狼之师，他们的武器十倍于中国军队，没有一百万中国军队就挡不住这支队伍，是战还是退，他一直拿不定主意。
　　薛岳这些天老是给蒋介石打电话报告长沙会战情况，蒋介石得到的都是‘老爷，大事不好’的消息，就叫薛岳考虑是不是从长沙撤退，然后再考虑在长沙以南地区与日军决战。薛岳不同意这样，他说长沙太重要了，湖南太重要了，绝不能放弃，这样一来，他的意见就和蒋介石的意见发生了矛盾，薛岳只要一提坚持打下去，蒋介石的回答就是‘稍安勿躁，慎重决战’。薛岳再打电话向蒋介石表明决心，他要坚决抗战，死而后已，蒋介石的回答是‘稍安勿躁，静待时机’，薛岳的电话一个个打过去，要蒋介石批准第9战区的战法，蒋介石就很生气了，他严厉地说：“伯陵呀，是不是全中国就你一人抗日呀，是不是就你一人坚决呀？抗日要讲战略战术，抗日还要讲时空条件和物资条件，这一点你总不会不懂吧！”
　　一心想在湖南打败日军的薛岳将军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办法，只好直接打电话去找蒋夫人宋美龄了。薛将军对宋美龄说，“请转告委员长，日军再敢向我长沙逼近一步，我就要立即开打了！”
　　宋美龄一听薛岳此话就不解了，什么意思啊，仿佛委员长和薛岳是敌对阵营啊！
　　此话经宋美龄转告蒋介石后，蒋介石反过来急了，连连给薛将军打电话，薛岳就用老一套敷衍蒋介石，他的幕僚接电话说：“报告委座，薛长官上前沿阵地了，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蒋介石听了，真的是很生气。
　　关于弃守长沙之争，他已经和薛岳有过争论，开战之前的一个晚上，他曾经给薛岳追去过九个电话，也没说通薛岳，这头犟驴横下一条心就是把自己战死也绝不放弃长沙。
　　蒋介石暗暗地说，我不是薛岳啊，他只是第9战区的长官，我可是全中国的首脑，他战死了是英雄，可留下千古英名，我要是战死了就会亡国灭种，只会留下千古骂名，对照何其强烈啊！
　　会战以来，日军一路高歌猛进，无论是赣北、鄂南、还是湘北，没人可以阻止日军前进的脚步，他们指哪打哪，虽说也艰难，却在一步步接近目标，可是我们呢，鲜有成绩，虽说有个胡春华营，有个史恩华营，有个方琼连，那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悲壮啊，他们都是整营整连被打没，还是没能挡住日军。
　　这样的忧虑不止蒋介石一个人有，军委会大多数人都有，蒋介石据此召开智囊会，叫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大家的意见还是前一次的见解，那就是放弃长沙，让日军占领长沙，然后在长沙以南地区布置战场，将进犯日军引诱到那里予以全歼。
　　蒋介石是站在更高角度看问题的，二战已经爆发，更大规模的世界战争已经发生，英美还没参战，对中国的援助还极为有限，中国如果仅依靠自己实力进行抗战是无论如何坚持不下去的，这种情况下，只有保持实力，固守待援，才是最好的棋谱。
　　一提到长沙，蒋介石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个城市对于他就是一根鸡肋。1938年，日军打下武汉，蒋介石制定焦土抗战战略，叫湖南省主席张治中布置火烧长沙，谁知那个张治中布局不慎，让偶然钻了空子，一把文夕大火，烧了大半个长沙，还烧死了几千个市民，在全国激起一片谴责声，杀了几个替死鬼才压住民愤。现在，长沙刚恢复一点元气，如果自己又要坚持放弃长沙，让长沙民众承受战争苦难，今后还敢去长沙吗？长沙人还不把自己撕了吞下去？
　　无论是军委会还是高级智囊团，最后下决心的还是蒋介石本人，经过深思熟虑后，蒋介石还是决定放弃长沙，叫薛岳保持第9战区主力，等待机会歼敌。
　　拿定主意后，蒋介石就把白崇禧和陈诚叫到官邸来，叫他二人亲自去第9战区传达蒋介石命令。
　　蒋介石非常清楚，这个薛岳是个狠角色，你要是在电话里给他下命令，他只会对抗你敷衍你，上一次就是这样，后面打过去的几个电话干脆不接了，吩咐他的僚属以‘薛长官上前线去了’来敷衍自己。为什么要派白崇禧和陈诚二人去第9战区呢？白崇禧是军委会副总参谋长，又是桂林行营主任，桂林行营可是管着整个长江以南地区作战的。陈诚呢，他原是薛岳的老上级，现在还是第9战区名副其实的总司令长官，薛岳只是代行他的职务。
　　蒋介石认为，这二人都是薛岳的直接上级，薛岳不会不听话的。
　　薛岳后来的表现又让蒋介石惊呆了！
　　白崇禧和陈诚到达第9战区时，日军已渡过新墙河。白崇禧他们在株洲渌口以南一个小车站附近的小学校内临时搭设的指挥所里，见到了正在指挥作战的薛岳。
　　陈诚向薛岳传达了军委会关于不守长沙的作战方案。
　　薛岳听了以后好久好久不说话，陈诚就说：“伯陵你要表态啊，对于军委会的这个方案，你有什么意见？”
　　薛岳回答说：“我的意见有用吗，有人听吗？”
　　“伯陵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们从重庆大老远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是看你沉默相么？”
　　白崇禧在一旁说：“对于军委会的的计划，你要表个态，是服从还是不服从。”
　　薛岳没好气地说：“我服从抗战需要。湖南所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关系到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我现在是第9战区代理司令长官，还是湖南省主席，你们在上海、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挡不住日本人，我就要在湖南挡住他，不让他往南走。”
　　白崇禧说：“伯陵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我薛伯陵是个正宗的军人，不是个耍嘴皮的人。作为军人，我要誓死保卫湖南，我要与长沙共存亡。”
　　三个人都僵到这个份上了，还怎么说下去呢？
　　陈诚在指挥所里打团转，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中国人所受的屈辱够多的啦，你是个铮铮铁骨的军人，你想为中国军人扳回一本，这都可以理解。但是，这是不是有点个人英雄主义味儿，你要是战死了，第9战区的军人要是全战死了，中国怎么办？你要知道，第9战区的军队可是全国的主力军呀！”
　　白崇禧也说：“是啊，伯陵，撤出长沙可是军委会高级智囊团议决的，这是大家的智慧结晶，这么多的脑壳想事难道不如你一个薛伯陵吗？你要相信，撤出长沙的决定是唯一正确的。”
　　薛岳很厌恶白崇禧这一套，他把手一扬说：“不听，不听，一概不听！”
　　白崇禧严厉地说：“薛伯陵你不能不听，这其实就是委座的命令，你如果不听，那就是杀头之罪！薛将军，我们作为军人，要服从委员长的命令。委员长让我们通知让你放弃长沙，你为什么不遵守。”
　　薛岳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不是假传圣旨呀，你说是委座的命令，那就把委座的手书拿出来看看，你要是拿不出，那我就当你是假传圣旨。”
　　薛岳这一下将了白崇禧的军，蒋介石有个惯例，凡派重要人物去军中传达命令时，他都要写手稿的，军中大佬都知道这个惯例。这一次，蒋介石留了一手，偏偏没写手稿，他就害怕薛岳到时候不听他话，若是写了，今后大家都不好转圆。如果不写，那今后就吃窿鼻子酒。
　　白崇禧被薛岳一军将在那里不得动弹，薛岳说：“好啦，这个责任我来负，将来我向委座解释清楚。再说，古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说，今天我表个态，就是砍了我的脑袋，长沙城我也绝不放弃!”
　　白崇禧说：“抗战是持久作战，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像你这样硬拼，部队都拼光了，长沙也守不住！”
　　薛岳顶回去说：“如果这样让我撤退，放弃长沙，我上无面目对委员长，下无面目对国人，从今以后，我这身军装不穿了，回家种地去！”
　　陈诚觉得这样争论下去无济于事，只会有碍军机。就对白崇禧说：“薛岳说的也有道理。放弃汨罗江，退到长沙；放弃长沙，退到衡阳；如果衡阳再放弃，只好退到桂林了，桂林可是你的大本营啊。如此退下去，国土再大，也有尽头啊，到底要在哪里打呢？”
　　白崇禧听了陈诚的话，也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明白，如果日军占领长沙以后，不继续南下进攻衡阳，那么长沙就丢了。以国军的战斗力，想顺利攻占日军固守的城市，基本没有可能。所以虽然坚守长沙是冒险，但放弃长沙，也是一种冒险。
　　陈诚见白崇禧有些松动，就继续说：“不如先让薛岳打打看吧！”
　　白崇禧犹豫说：“委员长那边，怎么交代？”
　　陈诚说：“这好办，我来负责。”
　　陈诚随即电话给蒋介石，详细说明了薛岳的理由，请委员长重新做出裁决。蒋介石毕竟是全国首脑，战略眼光自然高人一筹，他想了想，就同意了薛岳的计划。
　　于是，陈诚打电话给薛岳，开门见山问：“委员长让我问你，你这仗到底有没有把握？”
　　薛岳激动地说：“除了极少数部队联系不上以外，其他各部都在执行预定计划，英勇作战。这一仗，我有把握！”
　　陈诚立即说：“好！委员长说，如果你坚持要守，他同意你守，但要你立下军令状。如果守一守就放弃了，唯你是问！”
　　薛岳痛快回答：“请你上报委员长，如果这仗没打赢，我就把我的脑袋交到重庆去！”
　　薛岳这样一说，白崇禧也没什么话可说了。陈诚私下对白崇禧说：“薛岳这个家伙，胆子真大，天不怕地不怕！”
　　薛岳说了这样的大话，丝毫不敢怠慢，他在长沙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最后，会议做出了诱敌至长沙郊区实行反包围与敌决战，进而将其歼灭的作战方案，即所谓天炉战法，依湖南的地势，左倚洞庭湖，右凭幕阜山，以其间新墙河、汨罗江、捞刀河、浏河这四条河做为迟滞日军的依据，并彻底实施“化路为田，运粮上山”的做法，将日军机械化部队的机动力消除。故总体方针为“后退决战，争取外围”：国军以且战且退做法在四河与幕阜山间游移，攻击然后后撤躲藏，将日军拖入四河之中，最后再以长沙城中主力与外围藏在山林中的部队合围深入四河中的日军。接着，薛岳令战区直辖第4军及炮兵向岳麓山、长沙及其东北地区前进，占领进攻出发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