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搬了新家以后，项东方也搬出了洗车店。因为经济不好，市面上空置的办公楼很多，他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个既大又便宜的办公室，离新居也更近；关键在于，那里有足够的停车位，可以摆放许多车子。这地方坐落在该市最繁忙的大街上，把车子摆放在路边的停车位上，路过的车子很容易看见，这等于是免费的广告。
　　 生意开始慢慢有了起色，项东方的信心也逐渐得以恢复。一天，他突然接到读华大时的邻居李路遥打来的电话。他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不知这小子混得怎么样。他把自己办公室的地址给了李路遥。
　　第二天，李路遥来找他。一见到李路遥，项东方就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了往日那种从容淡定，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落魄样子。他握着李路遥的手问道：“哎，哥们儿，怎么会想到这里来找我的？”
　　李路遥神色凝重地说：“咳，别提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便一五一十把他的情况大约地说了一番。他从图书馆系毕业后，在西雅图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搬到一个小城市，一直都在一个大学图书馆里服务，最近因为经费紧张被裁了员。因为一时找不到别的工作，他想硅谷这边是大城市，机会多些，说不定容易找到工作，于是就过来了。他还说来之前把车子给卖掉了，听说项东方在做汽车生意，就过来看看能否帮忙买一部车。
　　项东方听罢，想帮他一把，就慷慨地说：“我手里有一些车子，你可以随便挑一部，我照原价卖给你得了。”
　　“不，不！我怎么好意思，那是你做生意的。”
　　项东方想了想说：“要么，我带你去拍卖场买吧！里面车又多又便宜。”
　　李路遥一听立刻就来了劲，忙说：“好啊，我还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呢！”
　　星期三上午，项东方带着李路遥到了拍卖场。他跟李路遥说：里面保安很严，你暂时不能进去，在外面等一下，我一会来接你进去。过了半个小时，他自己买了一部车，交了支票拿到收据和出车通行证，出来找到李路遥，并把通行证交给他，俩人便一同往里面走。门卫见李路遥拿着取车的通行证，就把他当成是司机，没有阻拦他。
　　他们一进去，李路遥就被喧闹的气氛所感染，呆呆地站在一号车道旁，瞪着惊奇的眼睛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项东方拉着他往里面走，一边说：“你愣在这干嘛？你要的车在里面呢？”
　　俩人穿过车流和人丛，径直往里走。李路遥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大声嚷道：“他们的英文说得太快了，根本听不懂！”
　　“慢慢就好了。”项东方简短地应道，实在太吵了，他不想声嘶力竭地吆喝。
　　他们来到六号车道站住了。项东方附着李路遥的耳朵告诉他，那部丰田佳美就快到了，估计价格会在五千左右，等下如果超过这个范围你还想要，就拍我的手，我就明白，然后就会继续应标。
　　 昨天下午，他们已经提前到了拍卖场，看好并试开了几部车，包括这部佳美。刚才在路上时，项东方已经跟他解释过，投标的过程太快，又太吵，根本没有时间说话，所以李路遥明白项东方的意思。
　　那辆白色的佳美缓缓地驶过人群，停在拍卖台旁。这款车在旧车市场上是最抢手的车之一。此时，两旁已经站满了车商，还有人从别的车道跑着过来。拍卖员照例先从高价起叫，然后一路降到三千，有人应了标，接着，价格一路攀升。项东方举了几次手，标价已经到了五千，便停住去看李路遥。
　　李路遥虽然听不清拍卖员那连珠炮似的英文，但他能看到对面电视荧屏上显示的价格。他觉得价格还可以接受，便拉了拉项东方的衣袖，项东方会意把手举了起来，价格已经升到五千五。应标的人依然此落彼起，很快就冲破了六千大关，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项东方拉起李路遥就往外走。李路遥仍然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看着那部佳美。
　　走到外面，安静了许多。李路遥问：“这价格还可以，怎么就走了呢？”
　　项东方说：“咳，照我看，这车没六千五下不来，不值得。”
　　“你开始说大概五千左右，差太远了。”
　　“这拍卖场的价格很难估得准，受很多因素影响。其中之一，经济不好的时候，有很多人以为卖旧车好做，纷纷入行，他们不懂市场，乱投一气，反而把价格推高，把市场搞乱。”
　　“你是说有很多新鲜人加入到这一行来？”李路遥饶有兴味地问道。
　　“是啊，上个月就有一个老中做不下去，关了门。”
　　在美国的中国人爱把自己称为老中，与老美、老墨等相对。李路遥听项东方提到老中，更勾起了好奇之心，追问道：“哦，怎么回事呢？”
　　“这家伙我认识，英文名叫詹姆士。他原来是惠普公司的电脑工程师，被炒了以后，不知听谁说做旧车生意很容易，于是，投了一笔钱进来。谁知道做了三个月才卖掉三部车，赔了许多钱，最后只得关门大吉。”
　　“没准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吧？”
　　“有可能。那人看起来就有点迷糊，整个一书呆子，不知怎的会陷了进来。”
　　
　　正说到这，那个印度人走了过来。自从第一次进拍卖场，项东方就认识这个印度人，慢慢地就熟识了。印度人每次都故意把项东方的英文名字“Doug”夸张地念成“Dog”，还加上先生的称号，变成了“狗先生”。印度人的英文名字叫Gill，后来，项东方终于找到了回敬他的方法：他在印度人名字的中间加上一个字母“R”,变成了“Grill”,也就是烤肉，于是，印度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烤肉先生”。
　　项东方看着印度人，便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烤肉先生!”
　　“你好，狗先生？”
　　“怎么样，昨天晚上换了几次机油？”换机油暗指做爱，他们之间经常以此来取笑对方。
　　“老实说，换了两次，其中一次是变速箱油！哈哈哈！”
　　“完事以后，那部车子有没有跑得更快点？”
　　“那当然啦！”
　　俩人笑完，项东方给烤肉先生介绍李路遥。烤肉先生握着李路遥的手问：“又是新来的吗？”
　　项东方忙说：“不是。他是我的朋友。来买一部车，自己用的。”
　　“那就好。没事可千万不要来掺乎，这生意可不好做！”
　　李路遥不置可否地说：“你们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我们做好久了，要有经验才行。那个詹姆士不是三个月就不干了吗，狗先生？”烤肉先生原来也认识詹姆士。
　　“是呀。”项东方刚说完，就看到一部绿色的三菱走在隔壁车道上，快接近拍卖台了。于是，他告别了烤肉先生，拉着李路遥走向哪里。
　　这车也是在李路遥的候选名单里的。昨天，项东方就跟李路遥说：这里有一个奇怪的悖论，越是你看好和试过的车，你越是买不到。因为，你知道它有什么毛病，估计要花多少钱去修理；问题是许多人并不知道这些；尤其是一些在网络上投标的人，他们只看到照片，并不曾见到车子本身，他们往往会把价格推得很高，高到你下不了手。所以，他说：除了找那些丰田本田性能可靠的车外，还要选一些较为冷门但性能也不差的车，于是，他们就选了这部三菱。李路遥把这部三菱排在名单的最后，前面还有几部丰田日产。项东方跟他解释：在拍卖场要见机行事，不能等到最后，碰到合适的就立刻买下来，如果把宝押到最后，买到的往往都是价高的，因为你志在必得，便会和别人硬碰硬，弄得个头破血流。
　　他们一面走，项东方就一面说：“如果价钱合适，就买下来吧。我看今天那些丰田日产都够呛！”
　　“行啊，五千到五千五左右，你就看着办吧。”李路遥赞同地说。
　　果然，来投这部车的人不多，只几个回合，项东方便以四千五的价钱拿到了。李路遥十分地高兴，欢天喜地地请项东方吃了一顿夏威夷牛排套餐。吃饭时，李路遥兴致勃勃地说：“这拍卖场太刺激，太有意思了！比赌场还好玩呢！”
　　“是啊。不过弄得不好，可是会赔大钱的！”项东方笑着回他道，他把自己第一次买车赔了三千块的故事说给李路遥听。
　　“怎么会这样呢？”李路遥好奇地问。
　　“一言难尽！里面太多陷阱和猫腻，不深入其中很难体会。我做了这么多年，有时还是会上当。”
　　“听起来挺可怕的。”
　　“是啊，如果输不起，千万别碰这玩意儿！”
　　不过，李路遥好像并没有被吓住，他脑子一转忽然问：“你说，我刚买的那部三菱在市场上能卖多少钱？”
　　“看你怎么卖了，六千来块应该没问题。”
　　李路遥突然来了兴致说：“那挺好赚的嘛！干脆我跟你一样卖车算了，也不要去找什么工作了。”
　　“哎，哥们儿，你不是开玩笑吧？”项东方盯着他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间有了这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李路遥虚心地说。
　　项东方想起当初自己要入行时罗杰的忠告，自己那时虽然没有执照，但却早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而如今这李路遥恐怕连车子都不太懂，贸然就要做起生意来，风险可想而知。不行，应该要阻止他，不然到头来怪自己就糟了。于是，他严肃地说：“这事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玩意儿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弄得不好会血本无归的。”
　　“是得考虑。你能不能给我分析一下大概。”
　　“好。首先你得交钱去学习，通过考试后，要买抵押金；然后租场地，通常都要签一年的合约，再就是要买商业保险。这些都只是先期投入。等你开始以后，还有一大堆数不清的费用。”
　　李路遥不明白什么是抵押金，项东方跟他解释说：抵押金是车管局要求的，相当于某种保险。保险公司根据你的信用和财务状况，决定你要付多少钱去买这个抵押金，你如果没事就好，如果有事车管局就会没收这个抵押金。
　　李路遥明白了，他表示回去后会认真考虑。项东方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两天，李路遥又来找他说：他决定要做这门生意，豁出去跟它拼了，总比替人打工强。项东方知道再劝他也没用。李路遥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说：“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跟你抢生意！”
　　项东方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这点他根本没有想过，所以，他也不怀疑李路遥的誓言。在项东方的帮助下，李路遥很快就办妥了一切手续，他的小车行就在项东方公司同一座建筑里面，停车位也在项东方的旁边。
　　过了几天，俩人坐项东方的车子前往拍卖场去买车。进去以后，俩人就分开了，各自去找自己喜欢的车。李路遥走到二号车道时，就看到一部小巧玲珑的日产四门轿车。他想：日产车质量虽说比不上丰田本田，但还算不错；而且现在经济不好，大家都想节省开支，这小车省油，一定好卖。于是，他打定主意要买这辆车。项东方曾经交代过他，要买一部车前，一定要尽量多看看车子内外的状况，对车子不熟悉，最好买那些有保证的绿灯车。
　　可是，当他站在人堆里，面对着那部车子，听着震耳欲聋的吆喝声，早把项东方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了。他双眼一会儿盯着台上的拍卖员，一会儿又盯着显示屏，心里七上八下地兴奋得难以自制。拍卖员“吱哩咕噜”说了一通话后，就打开了绿灯，然后就出了一个高价：“五千！”这下李路遥倒没有上当，他倒还记得项东方的话：这是个坑，不能自己跳进去。项东方还跟他说过：不明就里时，千万不要第一个举手。终于，叫价下到两千时，一个墨西哥人应了标，价格开始攀升，李路遥跟着举了几次手。当他举到三千二时，听到拍卖员清脆地喊道：“成交！”他的心差点没从嗓子里跳出来。他亢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太便宜了，第一次就这么好运，真是老天有眼啊！
　　他抑制着狂喜的心情，跑到停车场去找自己的车。好不容易在车丛中发现了那白色的小精灵。他绕着那车转了几圈，喜欢得不得了。然后，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东摸摸西看看，实在是爱不释手。
　　 然后，他心急火燎地一拧钥匙，车子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有问题，怪不得这么便宜！再试了几次，还是一样。他更懵了：难道是没电？再认真细看，怎么换档杆跟自己熟悉的不一样？他突然醒悟到，这原来是手排档的！完了，自己从来就没有开过手排档的车，这如何是好呢？
　　项东方自己买了两部车，相当满意。在排队交钱的时候，他碰到了李路遥。李路遥愁眉紧锁，见到项东方就像见到了救星。他郁闷地说：“今天够倒霉的，买了一部手排档的车！”
　　“手排档一样可以卖呀，只是不那么抢手而已。”项东方试图安慰他说。
　　“可是我根本就不会开呀？”
　　“你不是开玩笑吧，哥们儿？”
　　“我没开玩笑，真不会！”李路遥一脸的沮丧。
　　“哪你干嘛要买它？”
　　“实在惭愧，我没看清楚。”
　　“嘿嘿，你小子真有意思！上次那个詹姆士也干过这种事。”项东方不由得笑个不停。
　　李路遥没有笑，一本正经地问：“哎，你说这部车我不要行不行啊？”
　　“不行，绝对不行！你如果不付钱，他们会通知其他拍卖场，以后你到哪儿都不能进去买车。”项东方斩钉截铁地说。
　　“那怎么办呢？这车我真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这样吧，”项东方略一沉吟，接着说道，“你把先钱交了，然后你就按原价卖给我，让我来处理好了。”
　　李路遥紧拧着的眉头终于松开，感激地说：“哎呀，太好了！你真的帮了我个大忙。”
　　“咳，没事，咱们是哥们嘛！”
　　从那以后，李路遥在项东方的帮助，生意开始一步步地走入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