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婚后

　　婚后一个月平静安稳地度过了。未表姐没有觉得蜜月有多么的甜蜜，却也没觉得比新婚之夜有更多的痛苦。他们把蜜月像平时最平淡的日子一样打发掉。没有卿卿我我，没有如胶似漆，没有形影不离，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甜言蜜语。孟甚至都没有安排蜜月旅行。孟说他一点都不喜欢出门旅行，出门又累，又花钱，又遭罪，一点都不好玩，呆在家里最舒服了。这对新婚夫妇把他们的婚假用来呆在家里睡懒觉。未表姐并没有抱怨，她本来对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看法主张。只要是丈夫决定了的事，她只需要在后面跟随附合。再说，婚礼那天把未表姐累的，未表姐也觉得需要休息好一阵才能让自己缓过劲来。更何况，睡懒觉本来就是未表姐的最爱。
　　未表姐并没有觉得结婚后的生活跟以前有什么不同。除了在同事面前可以很骄傲地戴着金项链金戒指，并且觉得做为已婚人士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之外。未表姐只是觉得，一个叫做丈夫的完全陌生的男人每天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是件很奇怪的事。未表姐从来没有跟一个男人这么朝夕相处过，这么亲密无间过，这么息息相关过。未表姐觉得不舒服，很别扭，很不习惯。就像是不管你愿不愿意，别人硬塞一个包袱到你怀里，像一个负担，像一个累赘，不管你坐着立着，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吃饭睡觉，你都要扛着它，抱着它，背着它，扔都扔不掉。可是这个包袱却是属于你的，是你自己的东西。别人拿不走也抢不走。自己的丈夫，未表姐喜欢这种感觉，奇妙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丈夫。
　　孟对未表姐并不亲密，却也并不特别讨厌。孟对什么都是懒懒的，既不会特别在意什么，也不会随意丢弃什么。在孟的观念里，自己这么大年龄了，也该要成亲，娶门媳妇了。妻子娶回来，就放在家里，让她去尽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好了。妻子并不是什么金贵宝贝的东西，需要丈夫百般珍惜怜爱，但同时妻子又是一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且，娶了媳妇，可以不再听父母的唠叨，孟乐得逃出父母的管控。孟愿意在婚姻中获得自己完全的自由。说实在的，未表姐的长相和臃肿，孟并不喜欢。但是，娶媳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一个汽修厂的工人，娶一个大学毕业的事业单位的国家干部，也不算太亏待了他。孟经常用淡漠无所谓的态度来忍受未表姐时不时就表现出来的蠢相。
　　如果没有外来的压力和末姑妈的那么多的不满的话，这对让人看了觉得奇怪的不冷不热、不痛不痒、若即若离的夫妇，也会和绝大多数的普通家庭一样，也会在吵吵闹闹中维持下去，在风风雨雨中过完他们的一生。他们算不上是非常恩爱的夫妻，自身也有许多的不足和毛病，但是他们两个对生活都不是很挑剔，生活给他们什么，他们就接受什么。
　　作为一个妻子，未表姐根本不懂得如何操持一个家庭，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孟的新房在郊区，离未表姐上班的地方很远，未表姐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早上坐最早一班公交出门，晚上坐最晚一班公交回家。未表姐只有早晚和孟一起吃，午饭都在末姑妈家里吃。早餐都是买现成的牛奶面包。未表姐不会煎鸡蛋，听从了同事的建议，在网上买了个煮蛋器，所以每天早上都是千篇一律的牛奶面包，加白煮蛋。晚饭呢，未表姐就不知所措了，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当姑娘时，从来都是末姑妈煮好，未表姐吃现成的。未表姐连冰冻水饺都不会煮。孟呢，家中独子，从小父母宠的，是油瓶倒了都不会伸手去扶的那种人。而且在孟的观念里，家务活，炒菜煮饭，从来都是女人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两个人都干瞪眼，你推我，我推你，而且谁也都没想去学着自己做饭。
　　煮饭烧菜，做家务，这是摆在未表姐面前的最大难题。幸好婆婆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孟的父亲也是汽修厂的工人，父母分的房子和孟的房子就几幢楼的距离。孟的母亲心里也在暗暗抱怨娶了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媳妇，一边又心疼孟连三餐饭都没有着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管。未表姐去上班后，婆婆就过来，打扫整理房间，拖地板，并把孟的衣服洗好晾好。未表姐每天晚上洗完澡后把自己衣服扔洗衣机去洗。婆婆做完卫生就出门买菜去了。孟中午一般到父母家去吃。婆婆每天都把晚饭烧好，等未表姐到家后才离开。婆婆天天挂在嘴上的一件事就是，希望未表姐赶快为他们家生个白胖小子。孩子生下来后，未表姐不会带孩子没关系，什么事都全包在她一人身上，她年纪不大，眼不花，耳不聋，什么事她都做得来，只要能抱上孙子，她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按照常人的眼光来看，未表姐虽然没有得到丈夫特别的宠爱，以她的那种愚蠢懒惰，没有遭到夫家的嫌弃，甚至得到婆婆格外的宽容包庇，家中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什么家务都不用操劳。未表姐的婚姻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是优哉游哉的了。
　　婆婆的越俎代庖只是越发纵容了这对新婚夫妇的自私懒惰。吃完晚饭未表姐甚至连碗也不洗，一古脑堆在洗碗池里，等婆婆第二天早上过来洗。未表姐说她在娘家也没洗过碗，怕洗不干净，吃了拉肚子。可是洗碗池上方经常有许多苍蝇在盘旋，未表姐却没有觉得苍蝇会让她拉肚子。很奇怪的是，未表姐在娘家的生活方式似乎原封不动地搬到夫家来上演了。吃完饭，夫妻俩回到各自卧室，每人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各得其乐。未表姐还是喜欢在笔记本上看视频，追韩剧，孟则沉迷于游戏。孟只要一睁开眼睛，除了上班，除了吃饭睡觉，唯一的乐趣就是打游戏。孟游戏打得很好，可以靠打游戏来赚外快。经常一打就打到三更半夜，为了提神解困，孟抽很多烟。打游戏赚的钱差不多都用来买烟了。孟的习惯不好，烟灰掸得到处都是，电脑上，桌子上，椅子上，墙上，地上，被子上。被子经常被烟灰烧得一个窟隆一个窟隆的。一个晚上一个烟灰缸都不够装烟头，木地板上扔得到处是烟头，木地板到处烫得一个疤一个疤的。孟的母亲第二天来做卫生，能扫走大半畚斗的烟头和烟灰。孟的母亲从来也舍不得指责孟一句，从来也没法让孟改了这些坏毛病，只是不时地在心里嘀咕，怎么刚娶来的新媳妇，也不管教管教丈夫。
　　周末的时候，夫妻俩经常睡到十一二点，直接吃午饭，可以省去一顿早餐的麻烦。未表姐晚上十点左右就上床了，在娘家时，末姑妈严格要求女儿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不许迟睡的。在夫家，没有人叫早起，可以赖床，睡懒觉，未表姐很开心，睡懒觉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呵。
　　未表姐偶尔也会觉得沉闷，想叫孟陪她去爬爬山，逛逛街，逛逛公园，看看电影什么的。孟一门心思都在游戏上，觉得逛公园看电影是很土很傻的事情。孟没有直接了当地拒绝未表姐，孟只是懒洋洋的，孟很少跟未表姐说话，因为很少能说到一块去。孟懒得理睬未表姐。未表姐微微有些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可未表姐心里有话总是憋不住，总想说出来，而孟是她唯一的听众。不管未表姐说什么，孟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就像他们的婚姻，既不显得恩爱，也不显得破裂。一天，未表姐看到报纸上报导，一个大龄剩女，三十好几，未婚，极度抑郁，跳楼自杀。未表姐很激动地拿着报纸给孟看，用一种亢奋的声调嚷个不停：你看你看，大龄未婚是件多么危险的事，跳楼自杀，多么可怕！要是我不结婚的话，很有可能跳楼自杀的那个人就是我了！要是说，未表姐是看了这篇报导才决定跟孟结婚的话，孟会相信；未表姐婚后看到这篇报导，而觉得结婚是件多么正确和多么幸运的事，孟也会相信。就在那一刻，对未表姐来说，婚姻是解药，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可是过了那一刻，未表姐又把这见解忘到九霄云外了。可是这一切，让孟觉得太幼稚，太滑稽，太胡闹，太孩子气，也太可笑了。孟甚至都懒得抬头瞄一瞄报纸，依旧懒洋洋的样子，似乎在听，又似乎全不在意，只是全神贯注地在打他的游戏。未表姐一个人站在那里很纳闷，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这么激动，怎么孟没有一点反应呢？怎么从来就没有人赞同她的观点。
　　可是，末姑妈渐渐地对孟这个女婿越来越不满了。别看未表姐在陌生人面前一声不吭，那是因为胆怯、畏惧和自信心不足。未表姐其实是个什么话都藏不住的人，特别是对末姑妈。未表姐中午都回娘家，和末姑妈一起吃午饭。未表姐本来就爱说，再加上末姑妈的锤打，在夫家的那点事情，早就兜个底朝天了。末姑妈对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了如指掌。对孟产生了不好的看法。未表姐本身并没有是非对错观念。在孟身边，她就以孟的生活准则为自己的生活准则；在末姑妈的身边，就以末姑妈的信条为自己的信条。但是末姑妈越来越站在孟的对立面了，而末姑妈永远是对的，是不能反驳的，在末姑妈精明强势的影响下，未表姐也开始学着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孟的行为举止。
　　因为早年的磨难和自身的惨痛遭遇，末姑妈对男人天然的抱着一种敌意，一种戒备，一种不信任。除此之外，末姑妈接人待物，还是公平公正的。末姑妈对女儿的爱，远比一般母亲要强烈自私的多，甚至到了畸形变态的程度。在这个世界中，末姑妈就像在大海中漂流，而未表姐是末姑妈立足存身的最后一个孤岛。未表姐是末姑妈生命的依靠和动力。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感，末姑妈也真心地希望未表姐能独立成家，拥有自己的幸福。但是无人时，在内心的最深处，失去女儿的失落感和嫉妒感在疯狂的啃啮着她。这种失落和嫉妒无法平复，无法替代。末姑妈一方面迫切地希望女儿早点嫁出来，另一方面又身不由己地想把女儿紧紧地拽回自己身边。在潜意识里，末姑妈疯狂地嫉妒孟。每一个接近未表姐，可能使未表姐和末姑妈疏远，甚至脱离末姑妈掌控的人都下意识地变成了末姑妈的敌人。如果孟能像末姑妈那样，甚至比末姑妈还要疼惜怜爱未表姐，或许能够稍微减轻末姑妈失去女儿的惶恐和孤独的感觉，能够给末姑妈些许的安慰。但是什么都没有。孟的自私冷漠只是越发激起末姑妈的怒火和不满。末姑妈感到女儿遇人不淑，深深懊悔。
　　末姑妈听说孟把未表姐一个人扔在靠山的卧室里，未表姐每天晚上听着山风呼啸，害怕得睡不着觉。末姑妈很生气。末姑妈决定给孟一点脸色看看。末姑妈让未表姐跟孟说，她最近一段时间要加班，下班迟，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她不会骑自行车，也不会骑电动车，所以她不能去夫家了。再说，这一阵，未表姐天天早出晚归的，太辛苦了，身体吃不消，也要好好休整下。只能在周末才回去和孟相聚。
　　婆婆每天帮媳妇扫地做饭，暗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是表面上一句怨言都没有。看到未表姐赖在娘家不肯动，就撺掇孟到未表姐家去趁饭，让自己也可以歇歇劲，喘口气。孟一进家，三个人的饭菜，就全都落到末姑妈一人身上。未表姐是从来什么都不做的。孟呢，新姑爷，就算末姑妈好意思叫，也根本叫不动，从来不肯挪下窝。末姑妈的本意是叫未表姐拿腔作势，作出点姿态，让孟家来求未表姐回去，她到时就可以谈价码，提条件的。没想到孟家也不是吃素的，骑虎上势，顺水推舟，根本就不吃末姑妈那套。弄得末姑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打落了牙往肚里吞，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末姑妈是眼睛里不容沙子的，末姑妈侍候女儿是心甘情愿的，可一想到还要侍候女婿吃喝，就气得牙痒痒。末姑妈几次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想赶走孟，可孟就是装傻，装听不懂，任你怎么赶他，他就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