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单身生活

　　未表姐又开始了跟末姑妈的共同生活。末姑妈不肯承认的是，尽管她也非常希望未表姐能尽快尽早嫁出去，但是没有了未表姐的生活，她是无法忍受的。
　　没有什么情感能在未表姐心中驻扎长久，未表姐更愿意让自己停留在混沌麻木的状态中。未表姐不会悲伤很久，也不会快乐很久。当幸福来到未表姐身边时，未表姐不能体会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同样，绝望也很少会光顾未表姐。我很怀疑未表姐能够发自内心地爱上什么人，除了末姑妈以外的任何人。她缺乏爱，也缺乏爱的能力。她不能坦然接受除末姑妈以外的别人的爱，也没有能力去爱任何人。即使是在末姑妈和未表姐之间，也不存在正常的母女之间的爱。她们之间只是互相依附、互相吸吮、互相啮啃、互相寄生的两个残废的株体。她们只是寄生在彼此的精神里，以对方残缺的心灵为自己取食的食粮。就像两个互相咬残了对方一半身体的虫子，而相互寄生在对方的身体里。
　　未表姐和末姑妈，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争吵，生活中的任何一点鸡毛蒜皮，都能引发争执。这让未表姐很痛苦。说痛苦不太对，未表姐很少会真正的痛苦。未表姐更经常感到的是烦燥苦闷。就像蚂蚁咬在你身上，麻麻酥酥，又痒又刺，一会消失，一会又咬上来。总之，总是让人不太痛快。未表姐觉得，末姑妈一日三餐给她烧菜做饭，也很辛苦。她在享受末姑妈对她生活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的同时，也有忍受末姑妈的唠叨和指令的义务。未表姐尽一切可能蜷缩着身子呆在那个蛹里边，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咬破蛹的那只茧。
　　未表姐经常去看电影，几乎每周都会去看。电影院里人山人海，她喜欢看到人头攒动，她喜欢听到那么多人的嘈杂声。虽然她总是很害怕跟人交往，但是呆在电影院里，呆在那么多人当中，她觉得她就是在跟人在交往，她就是在享受跟人交往的乐趣了，在安全的距离内。至于放什么电影，她是不挑的。她几乎什么片子都爱看。看电影是她唯一的人生享受。呆在家里，她也是抱着笔记本，一整晚在看视频看片子。但是家里太安静了，不像电影院，有这么多人的声音，有这么多人的脸。未表姐喜欢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感觉。
　　相亲成了未表姐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学生的作业，末姑妈布置给未表姐的作业，未表姐都很听话地一项一项地完成了。这作业却永远也做不完，相亲这门学科永远也没有毕业的那一天。
　　未表姐唯一可以约出来陪伴她的人就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未表姐的亲生父亲，弋，尽管住在同一个县城，却极少来看望未表姐。偶尔兴致来了，弋一年中会有次把陪未表姐姐弟俩一起吃个饭，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弟弟则不同，只要未表姐打电话，弟弟都会出来陪她。弟弟很自由，一年难得上几天班。在一个地方上两天班，感觉受拘束，不自在了，拍拍屁股就走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弟弟尽管没有固定收入，却萧洒得很，一年倒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在国外旅游度假的。什么迪拜、阿联酋、伦敦、巴黎、纽约、渥太华、西班牙、维也纳、巴厘岛、夏威夷、名古屋、马德里、阿姆斯特丹，只要你能说出名字来的旅游胜地，没有不去过的。弟弟经常在未表姐面前天花乱坠地描述各种海外风情，把未表姐听得心醉神迷。未表姐约弟弟出来，一般是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一起吃饭，如果时间还早的话，就一起去公园散散步。未表姐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娱乐。约弟弟出来，看电影吃饭，连在街上买的手抓饼羊肉串之类的小零食，总之所有的开销，都是未表姐一人承担。弟弟总是涎着脸皮嘻皮笑脸地对未表姐说，你是姐姐啊，又是国家干部，工资拿那么高，不是你掏钱还有谁掏钱。弟弟还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未表姐，是未表姐约他出来的，他可是特意出来陪未表姐的。除了他，还有谁会又花精力又花时间地陪未表姐呢。未表姐还得感谢他呢。弟弟甚至有意无意地露骨地表示，她当姐姐的，应该出钱让弟弟去国外旅游。只是未表姐手上从来没有那么多钱。未表姐绝大部分的工资都上交给末姑妈了，未表姐手头只有一些少得可怜的零花钱。有弟弟陪着，未表姐还是很开心的。有人陪着说说话，不会一个人闷得发慌。还有，在买零食时，两人分着吃，不至于一个人吃太撑而闹到拉肚子呀。未表姐一直在弟弟身上花钱，奇怪的是，末姑妈对此从来没有发表过意见。末姑妈一般不允许未表姐乱花钱。可是这次，末姑妈是默许未表姐为弟弟花钱的。弋难得加入他们，偶尔加入，弋会掏钱请客吃饭，请看电影。每次，弋都会郑重其事地宣布，下次，大家轮流做庄，大家轮着请客。回到家，不经意间，未表姐会用充满羡慕的口气跟末姑妈提到，弟弟他们家住的房子好大好漂亮哦。弟弟他们家好有钱哦。末姑妈只当没听见。那是未表姐的快乐时光。
　　有一段时间，每隔两三天，未表姐只要一觉得无聊，就约她弟弟出来看电影。那阵子，未表姐几乎是疯狂地迷上看电影。弟弟总是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走在未表姐身边。反正不用他花一分钱，反正窝在家里也是闲得发闷。有一次，弋跟她们姐弟俩一起散步，弋没头没脑冒了一句，以后少跟你弟在一起，搞得人家以为是你弟女朋友，害得你弟到现在也没个对象。未表姐当下就慒了，心惊肉跳的。此后再也不敢叫她弟陪她看电影。
　　有时未表姐出差到省城，会到公园去看别人坐过山车。吴县县城太小，没有过山车。未表姐现在知道从她住的宾馆到公园要坐几路公交车，椿有告诉过未表姐。未表姐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椿带她坐过山车时的情景，又惊险又刺激，又兴奋又害怕。现在一个人，未表姐根本没有胆量去坐，她很害怕，也不想去坐。但她站在边上看，听着坐在过山车上的女孩大声的尖叫。听到别人害怕的尖叫，她觉得别人在受苦，而她不用再吃这个苦头，别人在代她受苦。未表姐很享受这个想法，也很满足。她觉得又刺激又心满意足。未表姐总是很容易让自己心满意足。未表姐有个长处，她从来不去想自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她总是看到别人不如自己的地方。这可以麻痹人，也可以安慰人生的苦难。
　　在家呆的时间久了，未表姐就会烦躁不安，快要抓狂了。未表姐经常感到空虚无聊。空虚无聊像池子里的水，积满了，总要找个出口让它排空。隔一段时间，未表姐就会出去旅游。国庆春节长假，或者周末，未表姐觉得自己狂躁到极点，快忍受不住时，就会想法出门。末姑妈有兴致时，会陪着未表姐一起去。但是末姑妈成天懒懒的，整日里躺在床上，躺得习惯了。末姑妈总是对未表姐推脱说，身子骨痛，没法出门。一个人出门，想想就让未表姐觉得害怕，可是又想出去走走，所以未表姐基本上都是报旅行团。就是到苏州两日游，也是跟团。交了钱，只要跟着导游走，吃、住、玩，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未表姐喜欢这样，也只会这种跟团的方式出游。只要稍微改动其中的一点点，未表姐就不知所措了。
　　报旅行团、交钱、签合同，未表姐一般都是在既暴躁又兴奋的冲动中一口气完成的。没有冲动，未表姐做不了任何决定。在临行的前几天，未表姐往往会犹豫、退缩、害怕、后悔，想放弃。未表姐会想：去的那个地方可能也不好玩呢，呆在家里睡一天懒觉也很舒服啊，也可以在电脑上看片或去电影院看电影，不也很好吗。最最重要的一点，想到要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城市中，周围都是从来不认识的面孔，未表姐就觉得无比恐惧，她非常害怕。经常是在动身的头天晚上，未表姐抵抗不了心中的的恐惧害怕，在网上退火车票，跟旅行社悔约，赔偿百分十到百分三十的违约金。什么地方也没去成，白白赔了许多违约金。未表姐倒是一点都不心疼多花那些冤枉钱，也不觉得后悔可惜。未表姐其实对钱并没有什么概念，虽然她并不怎么花钱。未表姐真的花钱的时候，钱对她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她花钱只是因为她愿意，没有什么钱是该花不该花的。悔约完，未表姐倒是很高兴：万一那些景点真的一点都不好看不好玩，她要真去了，她不更后悔死了，还好她没去。未表姐一半以上的旅行计划都是被她这样悔约泡汤的。剩下的一些行程，是趁恐惧害怕还没有占满她的头脑，未表姐已经跳上了动车才得以成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