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破裂
作品名称:寄生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20-01-09 18:33:14 字数:5953
订婚后,椿经常带未表姐回家吃饭,末姑妈也都默许了。未表姐和椿的家人慢慢熟悉了。椿的父母是退休工人,和蔼可亲。他们觉得自己是工人之家,能娶个干部媳妇,是件荣耀的事。他们都很珍惜未表姐,像疼自己孩子一样疼爱未表姐。椿有个妹妹在工厂上班,也是工人,性格活泼开朗,对未表姐总是很热情。椿妹很能干,能用毛线编织各种东西,椿妹每次都送未表姐自己编织的手套、围巾、袜子什么的。未表姐每回都说要跟椿妹学织毛衣,可未表姐就是怎么努力也学不会。椿妹总是好声安慰未表姐,学不会也没关系,未表姐想织什么的话,跟她说一声就好了,她可以帮未表姐织。未表姐在椿家里比跟末姑妈在一起自在得多。每次去椿家里,未表姐总是很开心。
下了班,椿又去接未表姐到家里吃晚饭。到了家,脱了外衣,椿就去厨房忙活了。因为未表姐说椿炒的菜特别合她的胃口,所以每次未表姐到椿家,都是椿亲自下厨。椿妈很知趣地让出厨房,端了杯茶给未表姐,和未表姐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
“我上次看了个日子,送给你妈看了,你妈看了觉得怎么样?”
“是下个月初九,对不对?”
“对呀,是个黄道吉日呢。”
“我妈说了,初九,正是结婚办酒的好日子。”
“你妈准备得怎样了,我们这几天准备给客人发喜贴了。”
“我妈说了,她嫁妆全都备齐了,就等你们这边了呢。”
正说得热闹,椿妹两口子嘻嘻哈哈地拥进门来。就像一阵春风,装满了整个屋子。椿妹苗条迷人,椿妹夫英俊萧洒,两口子站在客厅里,着实让人眼前一亮。这是未表姐第一次看到椿妹夫,未表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气的男人。比她想像中的任何男人都要帅气。未表姐呆住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椿妹夫看,妹夫脸上棱角分明,线条简洁有力。嘴巴是嘴巴,鼻子是鼻子,每个区域都很分明,绝不拖泥带水;同时鼻子到嘴巴的过渡又很柔和,整张脸笼罩在一种柔软而又紧绷的张力当中,绝不显得生硬造作。举手投足中有种不由自主的亲和力和吸引力。好像那种魅力是种旋涡,让你身不由己地投身进去,投身进去就再也无法脱身的旋涡。未表姐情不自禁地想到,要是把椿摆在妹夫身边,椿本来就很黑,就会显得又丑又笨,无比滑稽。未表姐心中起了很大的失落感。仿佛她的幸福突然打了很大的折扣。未表姐闷闷不乐。未表姐并不明白,她其实不应该作这样的比较,这样对椿不公平。
未表姐不知道,她张着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有多愚蠢。未表姐看到椿妹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似乎是向椿妹夫介绍自己,但是未表姐耳朵里一句话也听不到,只是呆呆地坐着傻傻地笑着。未表姐又看到椿妹用手捂着在丈夫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两人大笑起来,似乎在取笑什么。妹夫还特意拿眼睛在未表姐身上瞟了瞟。未表姐不知道他们在取笑自己,未表姐只记得妹夫在自己身上那一瞟,让未表姐激动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晚上椿烧了他最拿手的啤酒炖鸭,这道菜是未表姐最爱吃的。平时末姑妈做菜都很讲究养生健康,少油少盐,大鱼大肉的都很少做,一般都很清淡。未表姐觉得养生健康没有错,但是偶尔能在椿家里大快朵颐一番也很开心。可是未表姐今天一反常态,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椿给未表姐夹了个大鸭腿,可是鸭腿在未表姐嘴里跟木屑一样难嚼。未表姐一直偷偷地看着妹夫,心中无限仰慕;又转头看看妹夫旁边的椿妹,忽然生出无限嫉妒;无意中又看到自己身边的椿,正笨拙而执着地不停地给自己夹菜,不由得心中一阵恼怒,觉得椿的举动愚蠢可笑,很丢人,一点都不得体。想着想着,未表姐心里愤愤不平起来,充满了怨恨:椿妹是个工人,凭什么她可以嫁这么英俊萧洒的男人,而她只能嫁给椿这样又丑又笨的男人呢?一整个晚上,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盘旋占据在未表姐的心头,挥之不去。
晚饭后,椿和妹夫在一旁看报纸,聊着男人的话题。椿妹坐在电视旁的矮凳上,拿着棒针,在织一件毛衣。未表姐站在椿妹旁看她织毛衣。
椿妹低头织着毛衣,随口问,“这毛衣织给我老公穿的,你觉得这颜色款式,合适吗?”
未表姐一肚子的话,憋了一晚上,都快把她胀破了。未表姐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为什么你可以嫁这么帅的老公,而我只能嫁这么丑的呢?”
椿妹很诧异,停下手中的编织。一会反应过来,冷笑着,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也不看看你自己长的什么样,长得那么胖,你想找什么样的呢?”椿妹说完就不再理未表姐,专心致志地织自己的毛衣。
未表姐要是真的有正常的头脑,能够真正体会到椿妹话里的轻蔑与警告的意味,能够权衡自己的条件与价值,能够认清自己的不足与缺陷,能够真正意识到椿的真心相待与难能可贵,能够认识到能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很有可能一辈子只会遇过到一次。未表姐就不会做出那么多愚蠢的举动了。很遗憾,非常不幸的是,未表姐对所有这些一无所知。未表姐既无法意识到自己心理的重大缺陷,也无法认识到椿对自己的重大意义和无法估量的重要价值。未表姐不知道在婚姻中,体贴关照与细心呵护要比容貌重要得多,也更不容易得到。未表姐一门心思地停留在自己的懊悔与怨恨中,再也走不出来。
未表姐的思维是点状的。由点到点,而不是把所有的点连接起来,由点到线,由线到面,把所有的因素摆在一起,综合考虑,权衡利弊,分清轻重,计较得失,最后再得出自己的取舍。未表姐从来不会运用她的头脑,更别说综合判断了。一个想法来到她脑子,这个想法就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她的脑子里。椿太丑,她无法容忍这么丑陋的男人。那天晚上以后,未表姐的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唯一能够改变未表姐想法的人是末姑妈。末姑妈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把一个想法像拿东西一样从未表姐脑子里拿走,再堆放上另一个想法。末姑妈放进未表姐头脑里的,就是未表姐脑子里自己的想法。可惜末姑妈忙于筹划婚礼,没有关注到未表姐满心满肺的荒唐可笑的想法,没有及时赶走未表姐头脑中的这个想法,以致酿成大错。
椿并没有感觉到未表姐思想上的微妙变化。这天,下完班,椿照常去接未表姐到自己家里吃晚饭。到了家,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椿的父母到亲戚家赴宴去了,椿妹也没有回来。难得两人可以独自相处,椿一身轻松,欢快地说,干脆,点个蜡烛,来个烛光晚宴好了。不一会,椿就全部弄好了。
把灯熄了,果真点上四根蜡烛,炒了两个小菜,煮了盘水饺,拿了一瓶葡萄酒,椿给未表姐斟了一杯葡萄酒,也给自己斟满了。
红色的烛光映着杯子里红色的酒,给人一种朦胧氤氲的氛围。椿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很惬意地呷了一口,“是不是还挺浪漫的?”
未表姐皱着眉头,看着杯中的酒,“这酒的颜色太像血了。”
椿没有意识到未表姐的不满。依旧兴致勃勃地边吃边聊。椿说,接亲那天,他要一口气不歇地把未表姐从花车中抱到他们的新房里,为这,他已经锻炼好几个月了。说着,椿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结实的块状肌肉。未表姐没有表情地看着,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兴奋,椿酒喝得很快,已经有些醉意了。未表姐虽喝不多,也满脸酡红。在烛光的跳跃中,未表姐红透的脸上的细细的绒毛也在一闪一闪地跳跃,就像是藤蔓上熟透了的紫色葡萄皮上的细滑的白霜。椿醉眼微斜,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未表姐的脸。未表姐却像碰到了蛇,尖叫出来,往前一推桌子,跳了起来。
桌子摇晃得厉害,桌面上的葡萄酒瓶站立不稳,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摔个粉碎,酒汁溅了椿一裤腿。椿真的有些醉了,椿并没有理会摔碎的酒瓶,椿醉眼惺松,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想要搂抱未表姐。
未表姐推开沙发,整个人躲到沙发后面,让沙发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椿看到未表姐像抗拒陌生人一样抗拒自己,有些扫兴,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右手伸向未表姐,笑咪咪地招呼未表姐,要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未表姐在沙发后面一直摇头,死活不肯出来。
接连受到拒绝,椿有些恼怒,借着酒意,放下脸来,假意发怒道,“再过几星期,你就是我老婆了,还这么扭扭捏捏的,你真当你是七仙女呢。”
未表姐却当真了,加上心中积存的对椿的不满,未表姐毫不示弱地回击,“我是不是七仙女不知道,我才不要嫁你这么个又丑又黑的水泥工呢。”
听到未表姐嫌弃自己丑,椿倒乐了,“嗤”的一声笑了,不无讥讽地说,“你倒来嫌我丑,我还没嫌你胖呢。你看你胖的,像雪球一样,你在大街上,只能用来滚。怕你嫁不出去,我是同情你妈,帮她处理库存积压货呢。”
未表姐一生最恨别人取笑她胖,那是她的心病,也是她的痛处。未表姐本来心中就闹鬼,哪有心思去仔细分辨,根本没有听出椿话里半是调侃半是劝讽的意思,只当椿是恶意攻击,把椿以前一切的好都推翻了,未表姐一下子怒从胆边生,从沙发后怒气冲冲地冲出来,恶狠狠地扑到椿身上,又是抓又是咬的。像是要和椿拼命似的。
椿用铁钳一样的手紧紧抓住了未表姐胡乱挥舞的双手,把她两只手臂紧紧绞在一起,未表姐不能动弹,椿轻轻一推,把未表姐摔到沙发角上。椿嫌恶地看着未表姐,皱了皱眉头。和女人动手,椿向来是不屑的。椿回到饭桌上,重新开了瓶酒,继续自斟自饮。
未表姐缩在沙发角上,啜泣了许久。看到椿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就像自己不存在似的,未表姐决意要报复。突然,未表姐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跃起,奔到饭桌前,把椿重新开的那瓶酒恶狠狠地摔到地上砸个稀烂,挥舞着两个手臂,把桌上的饭菜碗碟通通扫到地上,地上乒乒乓乓直响,好一首生活交响曲,在你最没有想到的时候奏起。这胡闹得也太过份了吧,椿气得两眼通红,抡起胳膊,想也没想,给了未表姐响亮的一巴掌。
这可是椿第一次给未表姐耳光。未表姐气极了,加上先前对椿满肚皮的嫌弃,一齐迸发出来,旧病复发,排山倒海似的汹涌而来。未表姐跑到客厅,把茶几上的茶壶杯盏、果盘里的水果、蜜饯、瓜子盒、茶叶罐子、电视遥控器,只要她眼睛能看到的,手上能抓到的,都气势汹汹地朝椿身上摔去。客厅里的东西摔完了,未表姐又跑到厨房,把菜刀、剪刀、刨刀、刮刀、案板、洗菜盆、铁锅、电饭锅,高压锅,所有厨房里用的家什,都抓起来朝椿砸去。台面上的东西砸完了,未表姐打开碗柜,把碗碟、汤盆、筷子、勺子、杯子、酒盅,一一翻出来也朝椿扔去。椿既不能和未表姐对打,又无法制止盛怒中的未表姐,又怕未表姐手上的刀啊锅啊砸伤了自己,只能抱着头左右躲闪,最后被逼得没有退路,椿只能逃进卧室,反锁了门。任未表姐在外面肆意胡为。而未表姐只要摔东西的毛病一发作,就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通通都摔光砸光了才能罢休。就像有的人感冒一发作,就必定会高烧不退一样。
椿的家人回到家,看到满地狼籍,非常震惊。椿从卧室里出来,还心有余悸。听完椿的陈述,椿的母亲像泥人一样呆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椿的母亲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椿的母亲对椿说的第一句话,儿子,你是怎么想的。椿知道母亲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椿很痛苦。在这件事情上最痛苦的人就是椿。这件事给椿的震动非常大,他从来没想过一个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子的破坏力和杀伤力竟然那么大。而且,类似的事情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上演。椿很痛苦,这半年来,他是全力付出真心投入的。而这件事情将成为椿的情感的转折点,未表姐的种种表现让椿退缩,让椿害怕。椿也很犹豫,椿第一次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娶这样一个女子,是不是真的对他很合适。另一方面,交往这么长时间,要让椿一下子全部放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同时,椿也很矛盾,结婚的请贴都已经发给客人了。要真的取消的话,也很丢人,让人笑话。椿长吁一口气,眉头紧锁着。好几天都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谁都不见。
过了些天,等椿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椿的母亲把所有家庭成员都召集起来,开了个家庭会议,讨论此事。椿妹一向对未表姐很热情。这次椿妹一反常态,椿妹态度很坚决,口气很激烈:这种女人,坚决不要。还好在结婚前暴露出真面目,现在结束还来得及。都要结婚了还嫌未婚夫丑陋,这算什么事。椿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她一点都不知道要知恩图报。这种女人冷漠、自私、没有感情、不知好歹。就算娶回来了,除了受她的气,一点都不能指望她来关心照顾椿,这种女人从来不懂得吁寒问暖,知冷知热。脾气还这么暴烈,就像娶了个猛兽放在家里,你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作。这种女人就像一场灾难,太可怕了。
椿的母亲用眼神制止了椿妹,不让她再往下说。椿妹说的太过份了,简直就是往椿的伤口上抹盐。椿的母亲很平静地说,丑不丑,倒是小问题,时间久了,这个思想的疙瘩,总能解开的,没什么大不了。说罢,话锋一转,很严肃地,用深思熟虑、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只是有一点,女人砸锅摔碗,这个家就不能兴旺,也不能长久。这个家,终究要给摔没的。我们家虽不是富贵人家,但祖上几百年下来,没有出过一个摔碗砸锅的女人。
第二天,椿的母亲给末姑妈打了个电话,对上次发生的事情她不想说什么,但是她们整个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商讨了此事,最后达成共识,婚礼最后可能还是得取消。她请末姑妈一定要原谅她,用一个母亲的心去体谅另一个母亲的苦衷。
未表姐那天在椿家摔完碗后,逃回家,心怦怦乱跳。事后,未表姐非常后悔,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挽回。未表姐给椿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最后一个电话是椿妹接的,椿妹在电话里声色俱厉地给未表姐下最后通牒:不许再打电话骚扰了,再打的话,她就报警了。未表姐本来就胆小如兔,一听就吓坏了,赶紧删了椿的手机号,就真的再没打过一个电话。
末姑妈接到椿的母亲的电话后,感到莫名其妙,回家追问未表姐,才知道事情的本末由来。末姑妈试图道歉周旋,尝试着各种方法挽救残局,末姑妈甚至愿意赔偿椿家所有的损失,只要婚礼能照常举行。可是椿家的人都凉了心。末姑妈三番五次找椿的母亲当面道歉,椿的母亲都避不相见。在椿的母亲给末姑妈打完那通电话之后,没几天,所有的亲戚都接到通知说婚礼取消了。末姑妈知道已成定局,无力回天。末姑妈自觉脸上无光,好没意思,好些天人都是闷闷的。还有些不知趣的亲戚跑来问末姑妈怎么回事,末姑妈啐了一口,恨恨地说,摆什么摆,我们家未表姐,国家干部,根本看不上一个水泥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未表姐难受了有一阵。未表姐隐约觉得,她其实挺喜欢椿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喜欢一个人。这是未表姐第一次在一段时间里在心中想着一个人,在一段感情已经结束了之后。未表姐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在什么地方伤害了椿的感情,椿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厚。未表姐很少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至于摔碗摔锅,不就是生气发脾气的时候才会做的傻事嘛;而生气发脾气,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吗;脾气发完了,不就又好好的了,什么事都没有了,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未表姐弄不明白人们处理事情的方法和态度。但是未表姐在心里真的想念着椿。未表姐不知道怎么去找椿,她已经删了椿的手机号。还不到三个月,未表姐还在叹惋惆怅的时候,听到椿已经和另一个姑娘结了婚。末姑妈很不屑地说,就娶一个工人嘛,有什么了不起。未表姐在心里也就慢慢地觉得末姑妈说的是对的,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后来,未表姐根本就想不起来椿了。
未表姐就这样错过了这辈子中对她最好最真心的差一点点就成为她丈夫的椿,未表姐甚至都不知道,椿是她遇到的所有男人中对她最好最真心真正付出过心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