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游

　　订婚后，椿打算邀请未婚妻出游一次。这之前他们一直都在吴县约会。末姑妈也一起陪同着。因为末姑妈说，他们还只是订婚，单独出行影响不好。如果他们结婚的话，末姑妈就让他们自己去蜜月旅行了。火车票和住宿都是椿预订的，游玩的景点却是未表姐自己挑选的。原来在椿的指引下，未表姐现在网上购物、订票、报旅行团、做旅游攻略、搜索资料都已经很熟练了，以前未表姐只会在一个固定网站上看连续剧。最终选定去省城逛逛，因为未表姐从来没有在省城逛过，虽然经常在那出差。同时也因为椿的假期太短，只有四天时间。吴县到省城只要一个小时的火车，去其他地方的话就太赶了。
　　末姑妈并没有过多地打搅这两个年轻人。除了吃饭时在一起，其他时间都让他们自己去逛。末姑妈自己一人在城市随意徜徉着。
　　省城的商场好大好宽敞好漂亮呵。未表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让椿陪着去逛购物中心，因为未表姐从来没去过。所有的橱窗所有的墙都是玻璃的，亮晶晶的；导购小姐的裙子都好短，嘴上的口红红得耀眼；化妆品润肤膏琳琅满目，都是未表姐见都没有见过的；衣架上挂的衣服摸上去都很舒服，标签上挂的标价都贵得吓人，随便一件衣服都得好几千。未表姐心里想，她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买不了一件衣服哪。未表姐觉得新鲜、惊奇、兴奋、感叹。椿一直想给未表姐买件衣服或靴子什么的，留作纪念。未表姐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坚决不肯。这么贵哪，辛辛苦苦赚钱，哪舍得这么随随便便地糟蹋钱。椿好说歹说，未表姐好不容易让步了，在围巾的柜子上停下了。椿在未表姐的脖子上比试了半天，最终给未表姐挑了条酒红色的，给末姑妈挑了条藏青色的。这是他们在这商场买的最便宜的东西了，也得三百多，还是折后价。未表姐一路上都在摇着头，啧啧不已。椿只当没听见。
　　省城的公园也特别大特别的美。光光一个人工湖，未表姐觉得就快要有他们县城那么大了，看不到边的。公园里的那些花呀树呀，未表姐都叫不出名来。层层叠叠地涌出来，明明在小路的尽头看到没有树了，在一个拐角处却又突如其然地涌出数不清的竹子树木来，就像树的浪潮一个浪一个浪地扑面迎来。未表姐从来没有觉得风景有这么美过。未表姐的脚却不争气，走不了一会就要坐下歇着。未表姐平时在家几乎从不运动，除了上班，上班又是坐公交。平日上班对着电脑，下班回到家也是抱着笔记本窝在自己房间，一动不动，除了吃饭。未表姐走不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嘴里直喊累。反正也不赶时间，椿就一路上陪着未表姐走走歇歇，不紧不慢地逛荡着。
　　公园里的旋转飞机、旋转木马、海盗船，除了跳楼机太惊险太刺激，其他的椿都陪未表姐一一玩过了。售票员看着他俩，好奇地问，怎么不带孩子一起玩呀。椿搂着未表姐的肩，一脸坏笑地说，孩子太小，在家呢，等大点再带出来。未表姐羞红了脸，用胖乎乎的拳头轻轻地捶了一下椿的胸膛。走到过山车前，未表姐停住了脚，未表姐从来没有坐过过山车。未表姐屏住了呼吸，又激动又害怕，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山车。椿看到未表姐跃跃欲试，就买了两张票。椿拉着未表姐坐进了过山车，系好安全带。未表姐还一直很害怕地抱怨着，啊呀，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坐呢，这个太危险了，我会受不了的。话还没说完，过山车就开始启动了。未表姐紧紧地抱着椿，闭上眼睛，一路尖叫。下了车，未表姐捂着自己的胸口，尖叫声还在耳边回荡，兴奋的脸上布满了汗珠，未表姐意犹未尽地说，过山车真好玩，但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敢坐。我一个人的话，打死我也不敢上去。刚才我都没敢睁开眼睛，看看地上是什么样子，真可惜。椿笑了，想坐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来啊。
　　未表姐还沉浸在过山车的惊险刺激中，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湖边。透过低拂的柳荫，三三两两色彩鲜艳的游船在湖面游弋着。未表姐像是从梦中突然醒来，拍着双手，叫了出来，看，游船，我还没坐过游船呢，我们去坐船吧。说着又像是为自己的突兀冒昧不好意思起来，忸怩地看着椿。如果没有人在未表姐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的话，未表姐的本性就像一张白纸那样单纯。单纯本色的未表姐是惹人怜爱的。只是这张纸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变色。
　　他们要了一只四人座的脚踏船，利用脚踩的动力让船前进。未表姐说电动的速度太快，看不清岸边的风景，不好玩。只有椿一个人踩踏板，未表姐说她累得踩不动，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好地欣赏湖光春色。椿把船划到湖中央人少的地方，也不动了，任船在湖面自由飘荡着。未表姐偎依在椿身旁，半闭着眼睛，看岸边的树在春风中婆娑着起舞。太阳并不刺眼，只是暖暖地照着，给它所照到的一切万物都洒上一层令人酥痒的春意。初春的温暖的太阳给人一种醉酒微醺的感觉。
　　未表姐的脸虽然变胖了许多，但在太阳下还是呈现出健康红润的颜色，脸上的金色绒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不知道是不是太阳的原因，椿忽然起了一阵冲动，捧起未表姐的脸，急促匆忙，却又狠狠地亲了一下未表姐的嘴，像小猫偷食。这是认识以来，椿第一次亲未表姐。
　　说时迟，那时快，未表姐抡起胳膊，给了椿响亮的一巴掌。椿的脸立马隆了起来。椿被打懵，一时没反映过来，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呆呆地坐在那，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未表姐自己也傻了，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害怕地看着自己的手，抖着身子，又似乎在为自己的狂暴行为感到惶恐不安。却丝毫没有原谅椿的意思。自己抱着自己的肩膀，缩到船的一边，哭了起来。
　　这啜泣一点也没引起椿的怜惜，反倒引起椿的恼怒来。椿突然觉得很窝火，一团的喜悦化做泡影。椿生未表姐的气，他实在搞不懂这个老处女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椿也在生自己的气，他弄不明白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椿也赌气别了脸，不理未表姐。
　　在未表姐的内心深处，未表姐是恐惧男人的。只是平常都埋得很深，别人看不出来。跟椿游玩时，未表姐一切事情都听从椿的安排，这并不表示未表姐对椿非常信赖非常依恋。未表姐本来自己就没有主见，总要选择一个人去顺从。末姑妈不在身边，未表姐自然而然地选择去服从椿。到目前为止，未表姐只把椿当她生活中的一个伴，游玩时的伴，给她出主意的伴，不会孤单一人的伴。两人在一起时，椿是个很好的伴，但仅此而已，未表姐并没有让椿走进她内心最深处。或许，在内心的最深处，未表姐抗拒着任何人，除了末姑妈。在椿亲她的那一刻，未表姐对男人的恐惧全部爆发了。未表姐的那一巴掌并不是女人的矜持受到冒犯而产生的怒气，如果仅仅是怒气，事情就简单得多。未表姐的那一巴掌是这么多年来形成的牢不可破的对男人的惶恐和抗拒。椿没有看到这恐惧是多么的深不可测。椿只是觉得非常的泄气，非常的沮丧，非常的消沉。
　　从来没有人亲过未表姐。那是一块未知的禁地，未表姐得要有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能走入到那块禁地。椿搂抱她，这是到目前为止未表姐能够容忍男人的肌肤之亲的最大限度。这是安全界线。亲吻在未表姐是非常严肃而重大的事情。从表面上看，未表姐就像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她喜怒哀乐的各种颜色的情绪，你似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个透明的玻璃瓶子装着你不知道成份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试剂混合液。这试剂中囊括了恐惧、失望、极度自卑、自我封闭、出尔反尔、是非不分、懦弱、逃避等各种心理缺陷。你根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试剂会发生反应，发生什么样的反应，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可能会爆炸，可能只是产生混浊，也可能充满危险气体。未表姐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正常的社会标准是什么。她总是跟一般情况下正常女人的反应迥然不同，你不知道她下一步她会干什么，会说什么，会想什么，你根本一无所知。你简直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像是你眼睁睁地看着一块松软香甜的蛋糕，可是你却无从下手。未表姐是这社会病毒堆积在一起产生的畸形的瘤。你既无法容忍她，却又无法切除她。
　　接下的时间里，椿都闷闷不乐，没有什么心情游玩。未表姐知道自己打那一巴掌太过份，可也不觉得自己有愧。未表姐一心一意停留在自己的惶恐里，未表姐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和能力去体会到别人的感受。未表姐从来体会不到别人和她相处是多么辛苦，也不知道自己经常使人陷入哭笑不得，痛苦尴尬的境地。未表姐不知道椿为什么心情难受。未表姐不知道她那种粗暴的拒绝会给热恋中的男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就像高速行驶的车，突如其然地来个紧急刹车，弄不好会车毁人亡。未表姐不知道那有多么危险。未表姐不知道应该向椿道歉，如果真要道歉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样道歉。看到椿没有兴致，未表姐也就觉得很没意思。未表姐习惯了被动接受，接受别人给她的她所能承受的东西。而很少去主动给予，关心安慰别人在她就像天方夜谭；也不懂得如何积极去带动调整气氛。
　　回家的路上，椿不死心，决心问个究竟。椿逼问未表姐，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可以亲她，如果真这样，他也就死了心。未表姐都快哭出来了，慌乱不安地一直甩着头。椿不肯罢休，抓住未表姐的手，恶狠狠地追问，那什么时候才可以亲她。未表姐带着哭腔，几乎是在求饶，我妈说了，结了婚才可以亲吻。椿气忿忿地一摔手，又是你妈，又是你妈，我娶你妈好了。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现在椿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等，我有耐心等。等到结婚后，他就可以吻遍未表姐的全身。等到结婚后，他就可以做什么事情都不用末姑妈的批准。等到结婚后，他就可以跟未表姐看电影看个通宵。等到结婚后，他就再也不愿意这么低三下四、忍气吞声，早请示晚汇报的。好像随时都有个紧箍咒在你耳边响起。对了，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等到结婚后，他一定要和未表姐搬出去单独居住，他再也无法忍受未表姐跟末姑妈住在一起，同声出气，就像末姑妈的影子似的，而他自己就像空气似的，完全就被蒸发了，根本就不存在。等到结婚后，他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响当当的当家人，腰杆笔直的顶梁柱。家里一切都得由他这个男主人说了算，他绝不容忍别人对他指手划脚的。他也不愿意在结婚后，末姑妈还对他们家严加管控。椿就是靠了这些憧憬和希望，才给了自己坚持的信心，给了自己美好的盼头，才算捱过了订婚后那段难熬的日子。
　　未表姐有个可笑的心理情结，当时并没有人发现，就连末姑妈也没有察觉到。尽管未表姐对末姑妈唯命是从，未表姐对自己的择偶标准也模糊得很，末姑妈给她介绍什么样的对象，她就接受什么样的对象。但是在未表姐的内心深处，她非常渴望英俊帅气的白马王子。如果要说未表姐自己对男友有什么要求的话，那就是英俊帅气。这个渴望非常强烈，同时又非常隐蔽，埋藏得非常深，未表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末姑妈和弋离婚后，刚开始弋还有接女儿出去游玩。后来因为末姑妈的冷淡，弋也忙着带自己的儿子，几乎就很少来看女儿，到最后差不多断绝来往。由于父爱常年的缺失，小时，未表姐非常渴望父爱，可是这渴望不能对末姑妈说出来，即使说出来也不可能得到满足，未表姐就默默地在心里创造一个父亲的幻影来爱他，也让这个父亲的幻影来爱自己。时间久了，这个男性幻影被未表姐修饰得越来越完美，他英俊帅气，高大挺拔，风流倜傥，除此以外，未表姐想像不出男人还能有别的什么气质特征。到了未表姐择偶的年龄，父亲的幻影和白马王子的幻影合二为一，未表姐对男人唯一的幻想和渴望就是英俊帅气。这么多年相亲的挫折和失败，让未表姐更加退回到自己的幻想中去。极有可能到了最后，未表姐会抱着她的男性幻影过完她的后半生。而幻影的英俊帅气在未表姐的想像中日臻成熟和完善。现实生活越发颠踬，未表姐守着她的幻影越加寸步不离。后来，未表姐已经思维混乱，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界线。未表姐经常把幻想当作现实来接受，又把现实当作幻想来要求。未表姐这种英俊帅气的择偶要求经常使人觉得很乖谬荒唐，百思不得其解。
　　未表姐对男友的帅气渴望隐藏得很深，但是只要一点点火花，它就会在你最无防备最不可思议的时候爆发出来。渴望隐藏得越久越深，它的爆发力和破坏力也就越发剧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