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亲

　　未表姐出落成大姑娘了。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介绍对象了。在一个小县城中，未表姐的条件算很好的，自己有住房，大学本科生，国家干部，机关单位，铁饭碗。未表姐长得也很甜美，尽管工作后，未表姐开始有发胖的迹象。末姑妈心里美滋滋的，心想未表姐应该不会像她那样凄惨，应该可以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吧。末姑妈太清楚男人的自私和无情了，末姑妈决定擦亮眼睛，好好地帮未表姐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末姑妈绝不肯让未表姐再吃她那样的苦，再受她那样的委屈。
　　每次相亲，末姑妈都陪着未表姐，严阵以待。太高太矮的，不行；太胖太瘦的，不行；太丑陋太委琐的，不行；看着就像太奸诈狡猾的，不行；太老实巴交的，也不行。这一票否决权当然是由末姑妈来严格执行的。未表姐自己心里模糊得很，对于自己将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一无所知。未表姐不知道对自己好的男人是怎样的，恋爱中的男人会有什么表现，婚姻中的男人又该如何，幸福的家庭生活又是什么样子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只是从末姑妈的悲惨经历中隐约地感到，这世上大概好男人是很少的吧。她希望自己不要再遇到像末姑妈遇到的那样的坏男人。未表姐只是一味地相信末姑妈，妈妈应该能帮她挑出好男人来的，听妈妈的准没错。未表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不知道谈恋爱的滋味是怎样的。但是正当青春，正是未表姐人生中最明媚的时期，未表姐也充满着幻想，憧憬着自己和一个男人结婚生子，抱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孩子，那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那一定非常美妙。其实按照未表姐的本性，未表姐可以跟任何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结婚，如果末姑妈不横加干涉，指手划脚的话；未表姐可以在任何一个作为她丈夫的男人的指挥下安安静静地生活，如果末姑妈能够忍痛交出她对未表姐的指挥权的话。未表姐习惯于别人给她的生活，别人给她什么，她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应该过怎样的生活，自己要什么，和怎么样去要。她几乎从来不去思考，即使偶尔有思考为什么事情总是这么奇怪，也总是由于害怕而中途夭折。
　　有个工商的男孩在请未表姐喝了杯酸梅汁后，轻轻拉住了未表姐的手。未表姐很惊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真的像小说里说的那样像触电，哦，是穿过云层的那种闪电，直刺到你心里。未表姐很激动，回家后一五一十全告诉末姑妈。末姑妈皱着眉头，肩膀紧缩着，好像受到侵犯的是末姑妈似的。末姑妈把胳膊抱在胸前，沉思了半晌，冷冷地说，“请你喝杯酸梅汁就敢拉你的手，这也太占便宜了。不行。”这个男孩就此没戏。末姑妈转过头，两眼直盯盯地望着未表姐，很严肃地告诫未表姐，“女孩子要保持矜持，不然会吃亏，要懂得保护自己，要学会拒绝男孩，不能轻易让男孩碰你的身体。”
　　能够跟未表姐单独约会的男孩，都是已经过了末姑妈的面试关，经过末姑妈同意了的。未表姐跟男孩见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末姑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未表姐本来就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末姑妈，因为她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说。未表姐因为害羞而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末姑妈也能慢慢地审问逼供出来。末姑妈摸透了未表姐的心理，末姑妈有一句没一句漫不经心地敲打，不一会就把未表姐全部倒空了。未表姐的任何草灰蛇线、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末姑妈的火眼金星、旁敲侧击。就好像未表姐的每一次约会末姑妈都在场，就好像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未表姐。末姑妈对未表姐无所不知，未表姐却对末姑妈一无所知。未表姐永远不知道末姑妈到底想要什么。未表姐和末姑妈之间的天平永远是向末姑妈那边重重地倾斜垂落。
　　一个银行的男孩约未表姐看电影。电影散场后，男孩和未表姐走在街上，月色很美，淡淡的月光照在未表姐的半边脸上，未表姐的脸像水晶般剔透。男孩很动心，动情地对未表姐说，“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未表姐忽然就慌乱起来，“咖啡？我从来没喝过咖啡，不知道咖啡好不好喝。”
　　男孩深情地望着未表姐，鼓励道，“什么事都有第一次，让我们什么都从第一次开始，无数的第一次。”
　　未表姐不敢看男孩的眼睛，支支吾吾，“我不知道我妈会不会同意，天都这么迟了。”
　　男孩摊开双手，笑了一下，飞快地说，“喝个咖啡，就一会时间，再说，我可以送你回家啊。”
　　未表姐更紧张了，脸都涨红了，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我妈会不会同意让你送我回家，我要打电话问问她。”说着就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末姑妈的电话。
　　男孩突然就泄了气，苦笑了一下，摆摆手，摇摇头，“不要打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男孩说着就跟未表姐告别，此后再也没有跟未表姐联系过。这个男孩的家境身世、工作收入、人品相貌，各个方面都让末姑妈非常中意，是末姑妈挑女婿的最佳人选。一提起这个男孩，末姑妈咂着嘴，对未表姐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说变心就变心，说翻脸就翻脸。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你都领教到了吧。未表姐也就觉得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但是有人介绍对象，未表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去相亲。
　　一个地税的男孩跟未表姐相处好几个月了，两人关系融洽。未表姐有意无意中提到，如果要结婚的话，她喜欢什么颜色的婚纱。末姑妈心中也暗自欢喜。可是有一天，末姑妈不经意中从未表姐嘴里得知，这几个月来，男孩只请未表姐喝过一次豆浆。末姑妈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弧度，很果断地对未表姐说，谈恋爱时都这么小气，只请你喝一次豆浆；结婚后就更舍不得为你花钱了。这么小气的男人没法一起过日子。算了吧。未表姐心中暗暗地为她的婚纱惋惜了许久，偷偷地流了好几回泪，这下她的婚纱又不知道要延期到什么时候了。可是未表姐又想，舍不得为她花钱的男人终究是不好的。末姑妈总是对的。或许有一天，未表姐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又肯为她花钱同时又对她温柔体贴的男人吧。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不知不觉未表姐在相亲中度过了许多年。每回的相亲，总是美中不足，总是让末姑妈有那么些遗憾：不是相貌差一点，就是钱财差一点；相貌钱财都刚好了吧，为人又不怎样；就算为人凑巧也很好，对末姑妈又奉承不到。有好多回离结婚就差那么一点点了，都够着婚姻的线了，一不小心又跌落下去。转眼未表姐就二十七八了，许多跟未表姐相过亲的小伙都跟别人结婚生子去了。在吴县这个小小的县城中，流传着许多关于未表姐的嫁不出去的风言风语，说出来相亲的是未表姐，可是最终却像是要跟末姑妈结婚似的。有的就更难听了，干脆说娶的不是未表姐，娶的是母女俩，两个人。
　　这些话是传不到未表姐的耳朵里的。就算是偶然飘过了，未表姐也不能明白它们的确切含义。未表姐看到以前相处过的男孩，带着妻子，抱着儿子出来，心中好生羡慕。她什么时候才能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呢？这种羡慕未表姐只能深深埋在心里，从来不敢跟末姑妈提起。对于婚纱的渴望，就像对于一场从来没有看过的演出的渴望。这渴望埋在心里，慢慢地膨胀起来，又狠狠地压抑下去。看到办公室女同事每天浓妆艳抹，未表姐心中就很不平，甚至有些忌恨：凭什么她就可以这么妖妖娆娆？因为没有朋友，未表姐每天下班就抱着笔记本坐在家里，几乎从不运动，尽管末姑妈炒的菜全都是按照健康养生食谱来做的，未表姐却是一年比一年胖了。到了二十七八，未表姐已经胖得变了形，像个中年人。未表姐依旧没有任何思想负担地不声不响地继续她的相亲，但是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却是一年比一年差。快三十的时候，给她介绍的对象，只剩下工厂里的的大龄未婚小伙。曾经帮未表姐介绍的，也就是媒人，似乎都凉了心，不肯再接这茬。末姑妈却并不灰心，用对待使命和事业的热情和坚韧不拨，只要是末姑妈认识的，每一个人，末姑妈都把这事央求嘱托了去，希望留心帮未表姐介绍对象。
　　未表姐倒是一点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身价大跌。很安然地呆在自己的处境中。急什么，不也很多三四十岁的女人一辈子不结婚，自己过，不也过得好好的嘛。即使真的找不到合适的男人，不还有妈妈陪着她过嘛，怕什么。要不是末姑妈现在老是嫌弃未表姐，动不动就嫌她胖，嫌她嫁不出去，嫌她是积压货，处理品，未表姐还是很快乐地过好每一天。现在末姑妈挂在嘴上的，几乎总是嫌弃。末姑妈一嫌弃未表姐，未表姐就很恼怒，平时深藏在心底尽量不去触及的惭愧和自卑就会一齐跑出来作威作福，让未表姐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母女俩就会大吵一架，吵得地动山摇。然后母女俩又抱头大哭，重归于好，末姑妈又重新开始马不停蹄地找人张罗，帮未表姐介绍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