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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拉煤

作品名称:寄生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20-01-08 05:24:04      字数:5613

  末姑妈把那五千块钱存进银行,准备留作女儿的教育资金。末姑妈知道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女儿五千块的教育资金,绝不能动一个指头。末姑妈拿出平日里积攒的私房钱,在城郊比较便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单间,不带卫生间的。那时县城里几乎很少有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以后母女俩吃喝拉撒就都在这个小小的单间里了。添了些床、桌椅、柜子之类的简单家具,买了居家必备的锅、碗、瓢、盆,末姑妈和女儿就算安定下来,开始了她们艰辛而又自立的新生活。
  现在的生活条件比以前差了很多。末姑妈跟弋一起生活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还宽裕自如。末姑妈没有上班,弋很大男子的自负地说,养个老婆他还养得起,他不希望老婆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被人指使得团团转。弋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末姑妈,吃穿用度,末姑妈是不愁的。现在母女两个,一根线一粒米,都得全部靠自己了,每一分钱都得掰着花。而且谁也无法预料以后的生活中还会出现怎样的意外变故,用多少钱也塞不满的黑洞。女儿身上的吃穿,末姑妈不肯缩减太多,女儿刚刚失去了父亲,尽管离婚前,弋对女儿的垂怜关注也屈指可数,末姑妈不愿太过委屈女儿,她要尽她所能给予女儿最好的东西。末姑妈一味在自己身上克扣节省。
  这个小房间既当卧室,又当厨房,又当洗涮间。末姑妈在房间当中用块旧床单隔开,把她们睡觉的床单独隔出来,就算作她们的卧室了。卧室里边还摆了张书桌,以后女儿上学就在这书桌上读书写作业了。八十年代县城还是烧柴火灶、烧煤球、烧电炉。柴火灶占地很大,得要有个专门的大厨房才能砌灶,末姑妈租的那个小单间根本没办法。末姑妈只能用煤球炉、用电炉、用电炒锅来烧水做饭。末姑妈在房间外面摆了张桌子当作灶台,电炉电炒锅就放在桌子上,桌子旁边竖了两块木板用来挡风。煤球炉就放在桌子底下。这就是末姑妈自制的额外添加的小小的厨房了。电炉功率很大很耗电,电的费用要比买煤球的价钱高得多,所以煮饭炖汤烧水一般都用煤球炉,只有炒菜时才用电炉电炒锅。煤球炉一般可以装三个煤球,最底下的一个用完全烧尽的球渣垫着,中间一个是烧得最红烧得最旺的煤球,最上面放的才是一个崭新的煤球。这样的放法可以把最上面的煤球引燃,又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省煤球的使用量。把上下三个煤球的球孔对齐,就可以调到最大火,要调小火时,只要把球孔错开就行了。末姑妈很懂得科学经济地最大限度使用煤球,一整天让煤球炉烧着只要用三个煤球就够了,而且一整天都能够有热汤热水。煤球炉最大的麻烦在于一大早起床把煤球引燃,得花半个多小时时间。末姑妈后来从别人那学了一招,夜里睡觉时也不熄灭煤球炉,只把炉子风口完全关闭,最上面放一个半湿的煤球。等第二天起床时,湿的煤球刚好烘干,只要把炉子风口完全打开,就可以把煤球引燃了。由于末姑妈的精打细算,末姑妈的用煤用电至少比别人节省一半。
  冬天或者起大风的日子,就没法在外面做饭,就得搬到房间里来烧饭。油烟味,饭菜的香味,煤球不完全燃烧时散发出来的煤气味,都在小小的房间里混杂着。还好房间通透,人不在房子里时末姑妈就把前后两边的窗户全部打开对流通风,回来时再关上窗子,就什么味道也没有了。洗澡也在这房间里。关上门窗,拉上窗帘,用电热棒烧一大桶热水,倒在一个敞口的木盆里,就可以给女儿洗澡了。当时家家户户都是盆浴的,这并没什么可稀奇的。当时县城里的人们人人都是到公共厕所方便的,夜里便用痰盂。末姑妈早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公共厕所去倒痰盂,当时的公共厕所有个专门的口子,方便人们倒痰盂用的。现在人们觉得无法想像无法忍受的这些事情,可是在八十年代的县城,人们就是这么生活过来的。
  女儿三周时,末姑妈送女儿上了幼儿园。交完了幼儿园里该交的学费、管理费、托管费,末姑妈数了数手头用剩的积蓄,零钱角票加在一起,总共是三十二块八毛六分。除去那笔五千元存款不算,末姑妈手头所有的钱只剩三十二块八毛六分。不能再这么坐吃山空了。末姑妈决定到纺织厂去上班。早上早早送女儿到幼儿园后就去上班,下午下了班再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女儿中午在幼儿园托管。累是累了点,可是生活总得维持下去啊。上天仿佛也替她父母怜悯末姑妈似的,女儿从小也不烦心,也不吵闹,也不给末姑妈添事添堵。女儿脾气温顺乖巧,就和末姑妈小时候一模一样,从来不会缠着末姑妈要买糖果要买花裙子要买布娃娃之类的,女儿从来不会提出让末姑妈为难的要求。末姑妈走到哪,女儿就跟到哪,就跟末姑妈长在一块似的。女儿也就跟从没人娇惯的小猫小狗一样,贱生贱养,仿佛见了阳光就能生长似的,健健壮壮地成长起来。女儿的一天天长大给了末姑妈无比的宽慰和无穷的喜悦。女儿是末姑妈的重心和寄托,是支撑末姑妈辛苦挣扎着活下去的支柱,信心与勇气的源泉,生活的全部希望所在。
  弋在离婚后,良心发现,一直觉得愧对末姑妈,希望在女儿身上补偿。弋一个月会带女儿去公园游玩一次。这在离婚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末姑妈却绝不愿再见弋一面。每次弋来接女儿时,末姑妈都是远远地躲在树荫里,看到弋接走女儿后末姑妈就离开了。弋也从来不被允许踏进她们家门。每次送女儿回来,弋都是在离她们房子很远的地方就站住了,一直看着女儿进了房子才离开。每次女儿从公园回来,都眉飞色舞的,给末姑妈讲好多开心的事。这个时候,末姑妈拧着眉头,心里就像打翻了调料瓶似的,翻滚好一阵,许久不能平息。女儿长大后,已经能够感觉到末姑妈神色不对劲,并不高兴听到她和父亲在一起的事,慢慢地也就什么都不讲了。再后来,弋忙于自己新组建的家庭,愧疚的心渐渐淡下来,末姑妈也不愿意弋跟女儿接触太过频繁,几个月或半年的,弋有想起来的时候,才会见上女儿一面。
  有人专门拉着煤球到家门口卖,一个六分钱;而自己到煤厂去拉,一个煤球才三分钱。末姑妈心里忖度着,想在周末休息的时候,自己去拉煤。煤厂在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有一小段上山的路崎岖不平,不好走。而且一车至少要拉一千个煤球以上,少了煤厂不给卖。末姑妈犹豫踌躇了半天,但是可以省一半的钱哪,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一千个煤球可以省三十块钱,这省下来的三十块钱可以给女儿买新衣服,买图画书,买奶油蛋糕。要到其他地方去赚这三十块钱也不容易。末姑妈最终决定还是自己去拉煤。女儿也嚷着要跟着一起去,再说把女儿单独留在家里末姑妈也不放心。末姑妈借了大板车,揣了几个自己早上做的馒头和几块烙饼放在兜里,带了一壶水,这一去一回至少得一整天。
  因为空车,去煤厂的路上轻松愉快。末姑妈拿了块旧毛毯放在板车上当坐垫,把女儿抱上板车坐在毛毯上。末姑妈在女儿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大声说,“我家的大闺女要坐轿子啰,要当新媳妇啦。”就轻快地拉着板车上路了。
  女儿一直叽叽喳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过了一会,女儿撒娇地抗议她不要只看到末姑妈的后背,她要看着妈妈的脸。末姑妈微微一笑,转过身,调转方向,把板车从身后转到身前,和女儿脸对着脸,推着板车走。走了一阵,末姑妈嫌太慢了,就又转过身去,把板车拉在身后一路小跑着。直到女儿再次抗议,末姑妈就又再次转过身来,推着女儿走。一路上,母女俩就这么嬉戏玩闹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煤厂。
  买了一千个煤球,却要自己装车,请人装车要另加五块钱。末姑妈愣了一下,看着煤厂主线条严厉冷峻的脸,知道和煤厂主争辩是没有用的。很多工人在煤厂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末姑妈咬咬牙,不想低三下四的求人帮忙,也不想再花费这额外的五块钱。自己装车就自己装车,争强好胜、不容人藐视的心占了上风,末姑妈甩了甩头,用满脸蔑视同时又带着挑战的满不在乎的神情望着煤厂主,付了三十块钱煤费。煤厂主数了一千个煤球单独堆成一堆。末姑妈把板车拉到自己买下的煤球堆边上,板车下用砖块垫着停平稳了,就双手抱着煤球往自己板车上放。末姑妈一次抱五个,五个一摞地码在板车上。女儿屁颠屁颠地跟在末姑妈后面,也一次抱两个煤球,帮忙装车。不想跑得急了,绊到车把手上,女儿摔了出去,怀里紧紧地抱着的两个煤球掉在地上,摔烂了,成煤渣了,女儿哭了起来。女儿用黑乎乎的手抹了抹眼泪,女儿边哭边心疼地用两手捧起摔碎的煤渣,趑趄着往板车上放。煤厂主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走过来,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的煤球堆里抓了两个新的煤球,放到末姑妈的板车上。女儿对着煤厂主破涕为笑,脸上还带着泪珠,嗓音里还带着哭腔,同时也带着童稚的欢快,连声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煤厂主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走到一边去了。
  终于装完了。板车前后左右用四块木板挡着,这样车里的煤球就不会颠簸翻滚出来了。末姑妈和女儿身上、衣服上、脸上、手上,全都是黑乎乎的了,可她们一点都不在乎,充满了劳动的成就感和自豪感。真正漫长而艰难的考验是把这一车好几百斤重的煤拉回家。出了煤厂是一段下坡路,就是在泥土中硬刨出来的坑坑洼洼的土路,晴天尘土飞扬,下雨天泥泞不堪。这天幸好是晴天,吃点尘土是小事,还不至于车轮黏在泥坑里生拉硬拽拖不动。由于下坡重力的缘故,板车一直往下坠,末姑妈有些稳不住脚步,跌跌撞撞地往下冲。女儿跑到车后,想拉住板车,可是力气太小,除了把手刮破,一点忙也帮不上。车轮在一个小坑里搁住了,末姑妈用力往前拽时用力过猛了,板车一下子撞在末姑妈的腰上。把末姑妈撞得眼冒金星,头脑发晕,一阵阵耳鸣,但是末姑妈手上脚上一点都不敢松懈,末姑妈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拼命往后顶,才把脚步稳住,把车稳住,却已经是气喘如牛了,脸都紫涨了。末姑妈从此终身落下腰的毛病。阴湿寒冷天气,腰眼就疼。
  下了坡,到了平地,停好车,末姑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了好长时间,脸色才恢复正常。女儿一直站在末姑妈身旁用袖子为她擦脸上不断淌下的汗珠。末姑妈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早过午饭时间了。末姑妈心疼地把女儿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你也早饿了吧,怎么都不说一声?”
  末姑妈站起身,拍了拍满手的煤渣,又到草丛里用青草用力地擦手,煤渣是没了,可手还是黑的。末姑妈把手掌缩回袖子里拿出馒头来,用手隔着没沾煤渣的干净袖子拿着馒头,喂女儿吃。女儿推开末姑妈的手,“妈妈,你累了,你更饿,你先吃,我不饿。”
  推来推去推了老半天。末姑妈无法,只得两只手都隔着袖子拿着馒头,一只手喂自己,一只手喂女儿。女儿拍着两只手,笑着说,“妈妈真笨,早知道这样,我们也不用多饿这么一会了。”
  馒头吃完,烙饼也吃完,水也喝完一半,继续上路。幸好剩下的都是平坦的水泥路,很好走,没有什么危险,末姑妈只要慢慢地沿着路走就行了。女儿蹦蹦跳跳地走在末姑妈后面,一会扑蝴蝶,一会追小鸟,一会捉蚂蚱,一会又跑进路旁的野地里,采了满满两手的野花,把末姑妈的衣服口袋、每一个扣眼,全都插满了。
  好一阵,没听到女儿的脚步声。末姑妈往身后一看,女儿落很远了。末姑妈停下来等着。等女儿走近,末姑妈知道女儿走累了,依旧把旧毯子铺在板车前端,把女儿抱到板车上坐好。
  女儿扑腾着小腿,不肯坐,怕妈妈拉车累着。末姑妈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别动,我的小公主。你再这么闹下去,一会天就黑了,天黑了我们可就回不了家了。”
  女儿果真不动了,乖乖地坐着。末姑妈把车把手上肩带跨过肩膀缚好,这样拉车时,不仅双手可以用力,肩膀也可以使得上劲。快到傍晚时,末姑妈已经精疲力尽,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手指也麻木了,没有一点感觉。只是机械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末姑妈虽然是山里出身的姑娘,从小劳作惯了的,但是嫁给弋这几年,重的体力活着实歇了好一阵没摸过。最后的两公里路似乎比一百公里还要漫长遥远。末姑妈差不多是一摇一晃地走完这到家的最后两公里的。
  终于到家了。末姑妈瘫坐在地上,倚着门,一动不动。女儿从板车上跳下,进了家,从热水瓶里剩的小半瓶水中倒了碗还冒着热气的温开水,端给末姑妈。末姑妈一口气喝完,身上有了些暖意,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脚,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感传了过来。女儿走到水池旁,找了把矮凳,站上去,勉强够着水龙头,先洗了手,用毛巾自己胡乱抹了把脸,又把毛巾放水龙头下冲了冲,拧一拧,走到妈妈身边,要给妈妈擦脸。末姑妈接过毛巾,毛巾上还在滴着水,毛巾这边黑一块,那边黑一块的。末姑妈顾不了许多,自己用女儿拿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末姑妈一把搂住女儿,死命地亲女儿的脸,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休息了大半个钟点,末姑妈撑着极度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末姑妈用昨天吃剩的饭做了蛋炒饭,热了昨天剩的肉汤,母女俩凑合着吃了晚餐。胃口却出奇的好,居然一粒饭也不剩,一滴汤也不剩,吃完碗筷都是精光的。吃完后末姑妈没有力气洗碗了,把碗筷扔在水池里等明天再洗。末姑妈思忖着要把门外一车煤连夜搬到屋里来,放屋外怕万一下雨淋着,或者谁顺手牵羊摸走几个,自己一天辛苦岂不白费?可是末姑妈已经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好歹屋里屋外,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横竖自己家,慢慢搬,不赶时间。末姑妈一面鼓励自己给自己打气,一面努力地振作起精神来。末姑妈把屋里当作灶台的桌子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来堆煤。两边都靠着墙放,一撂至少可以码十到十五个煤球,堆得高了,也就不会占用很大地方。此后末姑妈和女儿在她们的小饭桌上吃饭时,末姑妈就天天对着这堆漆黑的煤。看着这堆煤一天天地减少,然后又在某一天突然增高。周而复始。末姑妈在搬煤球时,女儿也不肯休息,一定要帮妈妈搬。末姑妈搬到第三趟时,走进屋,发现女儿坐在地上,身子靠着煤球堆,头一歪,睡着了,手上还紧紧抱着两个刚从车上卸下来的煤球。末姑妈的泪又涌了出来,心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和疼惜。末姑妈赶快放下煤球,轻轻地从女儿手上拿走煤球,轻轻地抱起女儿,放到床上。末姑妈轻轻地给女儿脱了衣服鞋子,用毛巾给女儿轻轻地擦了擦脸,擦了擦手,盖好被子,关了灯,好让女儿休息。末姑妈另外点了盏煤油灯,放在门口的地上,这样屋里屋外的煤都能靠着这微弱的灯光照着。
  直干到凌晨两点,末姑妈才卸完车上所有的煤。末姑妈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末姑妈到底年轻,第二天早起,尽管浑身肌肉酸痛,精神头却是完全恢复了。末姑妈送完女儿上幼儿园,就到纺织厂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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