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寄生>第四章 弋

第四章 弋

作品名称:寄生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20-01-07 13:55:46      字数:4337

  把末姑妈带到吴县的男人叫弋。刚开始时,弋很爱末姑妈。末姑妈性情温柔,对弋体贴入微,百依百顺,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末姑妈很聪明,到城里没多久,就学会了城里的梳妆打扮。末姑妈用不多的钱,就能把自己打扮得齐整而又得体,亮丽而不失妖艳,朴实中又显露出端庄典雅。走出门,一个十足的城里时髦女子,谁都看不出她在农村生活了十几年。劳动带给她的红扑扑的脸色,给她的美丽平添了几份健康清新的气息。末姑妈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从来不失分寸,从来不会有失县里干部夫人的身份。弋从不在人前提起末姑妈是农村姑娘,因为从来也没人相信这是真的。弋总是很得意地带着鲜光亮丽的末姑妈出席各种交际场合、筵席宴会,弋明显地带着炫耀显摆的意思,可是在座的人,只要是男人,人人都露出艳羡嫉妒的神色,弋的虚荣心得到很大的满足。回到家中,弋总是捏着末姑妈的下巴颌,带着点捉弄,贪婪而霸道地说,“啊,我美艳动人的玫瑰花儿!”
  弋的母亲,见儿子不经过自己同意,就弄个农村姑娘进门,火冒三丈,窝了一肚子气。自此很少踏进儿子媳妇的家门,对待末姑妈也是冷言冷语。末姑妈把这些看在眼里,暗暗藏在心里,脸上并不计较。末姑妈一边向弋打听婆婆的喜好口味,一边暗暗观察,把婆婆的心思揣摩透了。末姑妈心又细,手又巧,经常做了婆婆爱吃的点心菜肴,趁着婆婆心情好心里高兴的时候,亲自上门给婆婆送去。开头几次,婆婆爱理不理的。后来,末姑妈做的点心菜肴太合婆婆的味口了,婆婆竟有些爱不释手了。再后来,末姑妈送点心来时,婆婆也不顾忌许多了,当着末姑妈的面打开就吃。婆婆吃时,末姑妈在旁边低眉顺眼地伺候着。末姑妈一边陪着婆婆拉瓜,一边时不时地帮婆婆拍拍背,捶捶腿。得知婆婆在家里闷得慌,末姑妈有空就陪婆婆逛街逛服装店,看到婆婆有喜欢的衣服,末姑妈立马就买下来送给婆婆。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久了,婆婆的心,也就慢慢地被末姑妈暖过来了。弋没有姐妹,婆婆有时心下唏嘘:生女儿的人,是多么有福气啊。像末姑妈这么个知冷知热、吁寒问暖的媳妇,可不就像养个闺女嘛。心里虽这么想,但是碍于面子,婆婆在末姑妈面前什么都不肯表露出来。直到有一次,弋和母亲争吵得厉害,弋的母亲被弋气极了,就指着儿子的鼻子,大骂:“我怎么养你这么个儿子,除了挑媳妇有点眼光,其他本事一点都没有!”
  末姑妈和弋,和风顺雨、美美满满、顺顺当当地生活了两年。直到未表姐出生。未表姐的出生,改变了末姑妈的一生。
  末姑妈怀孕时,婆婆一反常态,破天荒地第一次登上儿子媳妇的新家。婆婆买米买油,一切重的东西都不许末姑妈拎;婆婆洗衣拖地,不许末姑妈弯腰,一切重的活都不许末姑妈干;买猪腰买螃蟹,只要婆婆觉得有营养的东西都搜罗了来炖给末姑妈吃。末姑妈从小就是勤苦劳作惯了的,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服侍过,心里很过意不去,一直要抢着在旁边帮忙干活。婆婆就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吹胡子瞪眼睛的,甚至于都大声喝斥起来。末姑妈只好作罢。公公婆婆,包括弋,都在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末姑妈给他们家生个大胖小子。弋是个独子,弋他们家传宗接代就靠他这个独子了。而且在当时,八十年代初,计划生育抓得很严,弋又是县长秘书,正要起带头表率作用,他们只能生育一个孩子,绝无可能再生第二个孩子。所以这个孩子必须是个男孩。如果说人生是一场赌博的话,末姑妈的怀孕就是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赌博。婆婆关心照顾的不是末姑妈,而是末姑妈肚子里的那个大胖小子。婆婆的关心照顾给末姑妈带来巨大的压力和超重的负荷。弋私下里偷偷地找医院熟悉的医生看了,因为医院里胎儿性别鉴定是违法的,做了B超说是男孩。一家人都欢天喜地的,只等着生产的日期。看着产期一日日临近,末姑妈却有种无名的恐惧和煎熬。生出来却是个女孩。
  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这个霹雳把弋一家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公公嚎啕大哭,一直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婆婆拉着护士的手,一迭声地问:“护士小姐,会不会看错了,会不会抱错了,不是我们家的孩子,B超说明明是个男孩啊。”
  护士冷冷地说:“怎么可能弄错呢,这个时间段,整个妇产科,就你们家一个在生孩子。”
  婆婆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等缓过神来,婆婆拉了公公的手,转身就走,离开医院。婆婆来医院时,炖了一大罐热腾腾的鸡汤,就等末姑妈生完了孩子给她喝,可以补补产后虚弱的身子,也可以催奶。婆婆走时,把那一大罐鸡汤也拎走了。两个气极败坏的老人要用鸡汤补他们被气坏了的身子骨。
  弋一直坐在产房外的走廊上的椅子里,双手抱着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末姑妈从产房回到病房。弋一整个晚上都坐在走廊上,没走进来看过末姑妈一眼,也没看过刚生下来的女儿一眼。
  末姑妈孤零零地抱着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妇产科的病床上。从此,末姑妈就孤零零地抱着她的女儿,孤零零地抱着她们的命运,孤零零地行走在这世上。末姑妈孤零零地在医院住了三天。到第四天,弋把妻子女儿接回家。自始至终,弋没有说过一句话,既没有安慰妻子,也没有抱怨。弋失魂落魄地把住院时末姑妈带去的衣物搬进家里,就闷声不响地关上家门走了。
  末姑妈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家,末姑妈很想放声大哭。末姑妈带着些凄苦,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母亲知道末姑妈怀孕后喜出望外,一再热切地表示要过来给末姑妈坐月子。末姑妈担心路途遥远,母亲一人出门,身子吃不消;再说,这来回路费,路上的开销,对农村人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负担;其次,家里养的猪呀,鸡呀,鸭呀也需要有人伺弄,母亲确实也分不开身。末姑妈嘴里一直拖延着,一直没有答应母亲,也没有确切告诉母亲自己的生产日期。此时此刻,末姑妈却发现自己强烈地想念着母亲,像孩子般需要母亲陪在自己身边。末姑妈是多么希望母亲此时能在眼前,就那么默默地陪着,就已经胜过世间所有了。
  末姑妈静静地坐着,任思念母亲的潮水滚滚地涌过。在末姑妈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这种对母亲的思念像山洪爆发一样汹涌而来,等它涌过之后,末姑妈再安然地迎接退潮时的平静。抹干眼泪后,末姑妈并没有给母亲打电话。末姑妈决定从今往后,永远对母亲掩藏起她的伤痛,她并不忍心去伤她老人家的心。在村里,母亲是多么地以她为豪啊,是朴实的、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显摆炫耀的、可以刻到你骨头里去的那种自豪。你不能对这种自豪和骄傲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和辜负。
  婆婆没在身边,末姑妈倒没有觉得有什么损失。一个人做家务,反倒更加利落和清静。而且婆婆带来的那种压力感也消失了,末姑妈觉得更加坦然。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末姑妈是不怕的,她向来是吃苦耐劳惯了的。只是公公婆婆更加不待见了。看着女儿熟睡的娇嫩的脸,末姑妈索性横下心来,公婆不待见就不待见吧,在婆婆身上花再多的心血,最终也不过是付诸东流,还是好好的把女儿抚养成人吧。这个苦命的女儿,也只有我一个人心疼了。想到这,末姑妈不由得又心酸起来。
  弋整个白天都没有露面。凌晨两三点了,屋里还点灯,末姑姑还在痴痴地等着弋。这是弋第一次彻夜不归,这是弋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末姑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弋近来的表现让末姑妈心中很不安。公公婆婆的不满和愤怒可以放在一边,可是弋不同,弋是她的丈夫,是她今后生活的全部寄托和依靠呵。虽然弋对她的感情有浮华不实的嫌疑,但弋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的呀,而且弋是顶着父母的压力和反对跟她结的婚。尽管应酬很多,结婚以来,弋夜里都是准时回家的。公公婆婆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末姑妈都能咬牙吞到肚里。但是弋的深夜不归,对末姑妈的打击太大了,末姑妈有一会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再怎么重男轻女,女儿也是他的亲骨肉啊。末姑妈不能明白的是,在婚姻的问题上,弋可以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而在孩子的问题上,弋更大的可能是和她的公公婆婆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孩子并不是弋一个人的事情,孩子是弋这整个家族往下继承延续的宗族大事。一定要有男孩继承宗姓往下绵延,小县城里人们这种男孩传宗接代的封建观念和农村里的人们一样,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只有末姑妈和她的女儿孤苦无助地呆在被抛弃的阵营里。末姑妈心里打颤,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天快亮了,弋才浑身酒气,踉踉跄跄地回来。一进家门,隔夜的酒的臭气,衣服裤子,连袜子上都散发出来的烟味,扑鼻而来。弋用被酒精亢奋了的充满淫邪的眼睛放肆地盯着末姑妈,带着一种奇特的兴奋和放纵了一夜还没有释放尽的激情,但根底里却是无尽的颓废和厌弃,大声说,“哈,哈,我同事都说我新添了千金,屋里有一千斤黄金哪,我得喝一千杯才尽兴。”伸手要去摸末姑妈的脸,身子一歪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末姑妈又惊又怕。忍着胃里直往上翻涌的恶心,帮弋脱了鞋袜,用热水给弋洗了脸,又从床上抱来被子给弋盖上。
  此后,弋就三天两头彻夜不归,成了家常便饭。末姑妈知道丈夫心里憋屈,在单位在公婆那都成了被人耻笑的对象。心想就忍忍吧,等这气头上的火气过去了,总该会慢慢好起来的吧。女儿总归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他就真能忍心不管不顾?也就不去与他争辩。可是,一个月,两个月,大半年过去了,总不见丈夫改好起来。弋不但没有好转,还越发放荡不羁,肆无忌惮起来。只要他愿意,可以几天几夜的不见影子,连个招呼也不跟家里打,这家比住旅馆还要随心所欲。兴致来了,弋也会抱住末姑妈没头没脑地亲热一番。但一转身又跟陌生人一样。而且,弋在家里的话也越来越少了,他自己的事情几乎一句都不提,末姑妈对他在外面的情况差不多一无所知。末姑妈忍耐不过,有时也会很小心地提及弋总是不归家的事情,弋总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很粗暴地打断末姑妈,气汹汹地:“男人家的事情,你管什么管。”不许末姑妈此后再提起此类的事情。随着弋的不归家,弋在家里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一句话稍不如意,弋就火辣辣地直跳起来。总是找着碴子骂末姑妈。末姑妈也变得很烦躁:男人不在家也很烦恼,男人在家也很使人烦恼。弋在家里也总是懒懒的,对家里的东西似乎置若罔闻。末姑妈跟弋说家里抽水马桶坏了,让弋帮忙找人维修。末姑妈一个人又要买菜做饭,又要照顾孩子吃喝拉撒,又要洗尿片,又要洗衣拖地,末姑妈都快成陀螺了,一个人忙得团团转,都快累瘫了,实在顾不过来,才开口央求弋帮忙维修马桶。都说了六七次了,弋在嘴里茫然地应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你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你在说话。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抽水马桶还是坏在那里。
  女儿却长得很好,一点也不能理会成人世界的苦恼和纷争。粉团也似的在家里爬来爬去。绝大多数时间,弋对女儿的存在熟视无睹。有时,女儿会爬到弋的膝盖上,粉嘟嘟的小手举着块饼干,伸到弋的跟前,嘴里发着含混不清的音,“爸爸,吃。”这么一个娇憨可爱的小东西,谁都无法拒绝与她亲近。挡不过天性中父爱的萌发,这时弋会一反往常的冷漠、疏远与隔绝,弋会情不自禁地一把抱起女儿,死命亲她的小脸蛋。眼里淌下泪来,眼神呆呆地,低声喃喃道,“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孩?”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