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作品名称:官妻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1-06 15:36:48 字数:7985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早晨的城市湿湿漉漉,太阳并没有按时出现,天色灰朦朦的,像笼着一层雾。所以,路上的车辆开得都很慢,有的还亮着警示灯,灯光闪烁,有些迷离。
上午,沙漠到组织部,随曹斯德部长到教委上任。在教委曹斯德宣布市委任命,之后沙默简单表态,杨国威书记也代表教委班子对沙默来任职表示欢迎,新班子要团结一致,戮力同心做好教委工作,不辜负市委的信任和重托。之后,曹斯德回了市委,沙默又与班子成员聊了一会儿,以前大都认识,有的还很熟稔,自然没什么拘束。只是,沙默原来是教委的中层干部,现在回来今非昔比,摇身一变成为教育系统第一把手,令人刮目相看,同时这个角色转变,也让一些其他教委领导多少有些不自然。在官场,从领导陡然变成下属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又不能表现出什么,只能在心里唏嘘慨叹而已。沙默也没有看到王旗,按理他还是教委副主任,应该与会的。扬国威悄悄告诉他,王旗抱病没有参加。沙默没说什么,他理解王旗此时的心情。
负责行政后勤工作的刘广斌副主任和办公室主任梁宇光陪同沙默来到主任办公室,三个人坐下之后,刘广斌问,沙主任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办公设施就说话,让梁宇光安排办,至于司机不知你是用原来的,还是另外重新安排。沙默想了想说,暂时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只是司机还是换一下为好。梁宇光马上说,那好,我立刻安排。又说,沙主任以后有什么安排随时叫我,我随叫随到。两个人离开后,沙默扫视一下宽敞的办公室,看着宽大明亮的办公台,觉得应该放台电脑,他经常写作,养成用电脑的习惯,很少用纸笔。
吸了支烟后,又踱到书记杨国伟办公室,聊了几句后,问扬国威关于教委几位领导的分工情况,扬国威说,我马上让党办给你准备一份书面的,别着急投入工作,多熟悉熟悉再说,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找各部门。中蛟书记和曹部长都和我谈过,你就放心大胆工作吧,我会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鼎力支持和配合你。说完,充满期待地拍拍沙默的肩膀,沙默说,谢谢杨书记。扬国威是沙默的老领导,沙默对其为官为人都十分敬佩,现在杨国威又如此说,沙默心中自然充满感激。
回到自己办公室,教委机关各部门的中层干部也相继过来看望沙默。都是老熟人,也大都感情不错,所以沙默热情招呼大家坐下。但他还是发现,自己依然还是原来的自己,但人们却表现不同。角色转变,也让人们的态度发生明显变化。以前在一起嘻嘻哈哈随和融洽的氛围没有了。尽管他觉得自己依旧随和亲近,但这些人却没有了往日的随性,大都表情恭敬,言语谨慎,有的甚至目光闪烁,不敢与自己直视。就连之前因为下棋、喝酒常常与自己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事处长侯连义,也是干巴巴笑着,一脸不自然的谄媚。
看着这些昔日的同事,沙默知道,旧情不再。人们不会再随意地叫他小沙或者小默,更不会放肆地搂他的肩膀,开他的玩笑。社会地位决定了情感的亲疏,他们性情未变,但却因他地位的变化而发生态度上的转变。这如同兄弟之间可以无拘无束坦诚相待,但对于长辈却局促不安,甚至胆颤心惊。由此,他马上想到了朱元璋。这个改朝换代的皇帝,登基后相继杀掉了一些自己原来的草莽哥们,就是因为这些哥们不懂规矩,还把他当哥们一样看待,肆无忌惮,不分礼数,对于他开过创业造成麻烦。他也想起一件身边事:他的前任,一个年轻的编辑室执行主编,在一次基层安排的酒桌上,由于酒酣而失态,搂着他的顶头上司逄主任的脖子说,咱们哥们如何如何。逄主任当场勃然变色,厉声问道,谁是你哥们。把这个主编搞得面红耳赤,难堪至极。这件事也在机关里广为传播,也让不少人学得谨慎。他在调走时的送别酒宴上,感慨地对沙默说,什么叫官场,官场就是论级排辈,上级绝不是哥们,而是老子。你跟顶头上司称哥们,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忤逆,就是混蛋。他调到市社科联做学会管理工作,他觉得他不适应官场。
现在的情形,正是如此。自己已经不是他们的同辈人了,而是长辈、家长。所以,他们必须恭敬,面对自己的时候必须谦逊,忐忑,甚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们来也绝不是言情叙旧,而是拜谒,出于对新领导的恭敬,当然也不失为一种靠近、巴结。因为,他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但却能左右他们人生的走向。想着想着,他也觉得这是正常的,必须的。这就是领导的威力和威严所在,也是做好工作的前提条件。剥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这似乎有些残酷无情,然而,正因为如此,为官者才能跳出情感的藩篱,以大无畏的理性投入事业,开拓事业,完成事业。
想到这里,沙默笑了。他清楚,在这座大楼里,以后自己不需要过于谦卑和谨慎,那是别人的事情,自己应该持有的表情和态度是矜持、威严和一定程度的冷漠。由此他也理解了,官员的表情和态度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环境和位置使然。
中层干部们自然知道深浅,没有人喋喋不休地叙旧,简单问候之后,便相继告辞退出办公室。扬国威过来商量,下午召开一个教育系统领导干部大会,各部门和学校主要领导以及全体机关干部参加,主要议题就是让沙默与大家见见面。沙默点头说,杨书记你就安排吧。扬国威便安排办公室马上下通知。
这时,办公桌的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沙默蹙蹙眉,不知该不该接。但那铃声挺执拗,继续叫着不止。他便抓起话筒。一听声音,他笑了。
韦伟问:“是沙主任吗?”
“哈哈,韦大秘,你怎么挂到这里来?”沙默问。他最近一直这样称呼韦伟。
“这不就是你这个教委主任的电话吗?上任了,踌躇满志吧,祝贺!”
“哎呀,领导把我推倒这个位置上,我只能领命,虽然不算是临危受命,却也觉得重任在肩,哪里还有踌躇之心,正忐忑着呢!”
“没问题,你是老教育,有能力,又有领导信任和支持,肯定能大展宏图,不辱使命!”
“别说得那么豪情万丈,不给领导丢脸就行了,对了,有什么事?”
“领导很认可孔力,还夸你有眼力,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哦,那就好,为领导排忧解难,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领导的意思是让孔力先到这里来,跟我一起熟悉一下秘书工作,算是借调吧!”
“好好好,你再带一带,上面领导会更满意的,对了,究竟是给谁做秘书啊?”沙默不好问江中蛟,便借机问韦伟。
“你自己知道就得了,是新来的省委组织部部长,他是领导的大学同学。”
“哦,怪不得领导如此上心,高度重视呢,选了不少人吧?”
“有六七个吧,不过,最优秀的就是孔力了,我看孔力也很适合,天生就是做秘书的材料,有那个素质!”
“嗬,得到你韦大秘夸奖可不容易,要我做什么,通知他吗?”
“已经通知宣传部了,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毕竟你有举荐之功嘛!”
正说着,沙默手机响起来,那边韦伟也听见了,就说你忙吧,然后挂了电话。
电话是孔力打来的,他兴奋地说,沙主任,刚才我接到部里通知,让我去江书记身边临时工作,谢谢你呀。昨晚我和家里说这件事,父亲一定要见见你跟你喝几杯呢。沙默说不必了,你有个好前途就行了。孔力说,我父亲那脾气我可挡不住,你还是给我点面子,见见他吧。沙默想了想说,也好,哪天有时间我见他。孔力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有些懵懂呢。沙默说,你自己知道就得了,千万别外传,据说是给省委新来的组织部长选秘书,你的可能性很大。去了之后虚心跟韦伟学习,多请教多留心,尤其是注重细节,我估计时间不会很长,至于到省里,那就靠你自己闯了。沙默谆谆叮嘱。孔力有些感动,说沙主任,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如此对我恩重如山。沙默说,老爷们讲的就是重义,君子不言谢,主要是你自己优秀,即使没有这次机会,早晚你也会有大出息的。
虽然话是如此说,但他由衷祈祷此事促成。
挂断电话,沙默心情难平。他回忆起当年倪浩云鼎力推荐自己做全市语文教研员的旧事,对于沙默而言,那是一个痛苦的记忆,从那件事情起,他意识到,人生并不是自己创造的,甚至随便哪个人都可能改变你的人生。那时自己是一个普通的青年中学语文教师,最后此事未成,曾让沙默一度对人生灰心丧气。但后来倪浩云和他谈话时就说,你是个出类拔萃的青年,即使在我这里没得以施展,但我觉得你还会有更宽阔的天地,更高远的发展,别气馁,天生我材必有用,什么意思啊,就是讲自信。果然后来沙默从事教学管理表现不俗,又从事党务工作也是出类拔萃,直至走到今天的位置。这对于他的人生来说,可能是一种正确。因为如果他从事教学研究工作,未必能够达到今天的层次。但是,沙默始终对此难以释怀,因为他觉得自己更适合搞研究和写作,他倒觉得,倘若沿着那条人生道路走下去,他会有更为辉煌的人生,至少不止于或者不亚于一个市教委主任。所以,他深刻理解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一个举荐具有何其重大的人生意义。
沙默扫视一尘不染的办公室,看来,事先经过一次认真而彻底的清扫,而且,比编辑室或者讲师团的团长办公室宽敞许多,但他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而明媚,陌生而空旷的房间,倒是让他蓦然有种浅雾弥漫的忧郁。他有一种陌生感,也有一种不适,甚至有些排斥。他知道这是自己灵魂深处一种本质的潜意识,它决定了他的性情和思想,那是与他身份与角色截然不同的追求。它常常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扰乱他的心绪,这也是他常常忧郁的原因。
现在,它又莫名其妙地跑出来,让他痛苦。他用理性努力排除这种情绪。他点燃一支香烟,站在十二层楼上,越过窗扇,眺望这座城市。从这里,可以看到东部的山峦,虽然那些山并不很高,只能称作山冈或者丘陵,但它们生机勃勃一片黛绿,让高楼大厦连绵不断的灰色不那么生硬和冷漠。一群鸽子盘旋而过,发出一种悦耳的哨声,它们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对面大厦后面。他移回目光,低头俯瞰下面的街道,巨大的树冠几乎遮掩了宽阔的马路,车辆、行人不多,城市显得静谧和空廓。这让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他是个酷爱自由的人,包括身体的自由和思想的自由,他羡慕鸽子,既可以翱翔天空又可以降落地面,在它们力所能及的高度内自由来往,这是一种惬意,生命的惬意。从本意讲,他不愿管人,因为这是一种对人的约束,如同把一只鸽子关在笼子里,然后按照规定的时间放飞,他理解这是对人的一种痛苦,如同鸽子的痛苦。他更不愿被人管,让自己也痛苦。可是,谁又能摆脱这种双向的痛苦呢?世界正是通过这种痛苦来建立人的秩序,这是文明的干预。所以,作为生命个体,必须接受和适应这种干预。不适应的鸽子可以远远飞掉,人却不能,人需要依赖于这种干预才能实现自我生命的生存和发展。
沙默也是如此。当他撇开那种情绪的纠结之后,就开始思考事业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必须喜欢这个房间,喜欢这座大楼,喜欢眼前这把座椅,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必须这样做,也因为这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种承诺。他走过去,坐在那把椅子上,宽阔、松软、舒适,他扭动一下,椅子便轻轻旋转起来,有点像公园里的儿童玩具,新奇、刺激,还有一种梦幻。他拍拍扶手,满意地站起身。
下午,太阳终于露了脸,不过,没那么红艳,悬在空中像女人羞涩时脸腮粉晕,有些羞羞答答的样子。会议在市第一中学礼堂召开,由于这是市政府几个部门合署办公的大楼,没有足够大的会议室,所以,教委大型会议都要到不远处的第一中学礼堂召开。
沙默和其他教委领导步入会场时,有些嘈杂的礼堂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都在注视主席台上写着沙默名牌的位置,尽管许多人都认识他,但人们还是想看看这个突然返回教育界登上最高位置的男人,这不仅因为他换了角色,也因为由他而引发的种种传言。对于官场,有争议的人物,历来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扬国威主持会议,宣布会议两项议题,第一,教委主任沙默讲话,第二,教委副主任韩佳琳传达省教育工作会议精神。
大家清楚,其实,沙默亮相才是会议的主题,至于后一项不过是捎带而已。
沙默不太喜欢在众人注目的氛围中说话,虽然他也经常在一些会议上讲过话,但这种过于正规的场合还是不很适应。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在主席台上完全以领导的身份讲话。他扫视一下会场轻咳一声,以他特有的略带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话。
“同志们,大家好!这次我受组织和领导的信任和委托,回到教委任教委主任,首先,我很高兴,我今年已过不惑,可在教育系统工作经历就有整整十年,也就是说,我生命的四分之一是属于教育事业的,而且,现在又重新归队,还要继续我的教育生涯,我热爱教育事业,或许这就是我的教育情结或者宿命吧,我看了一下,在座的很多面孔我都熟悉,应该是老同事,老朋友了,这让我感到温暖和亲切,有种回归故里见到乡亲的感觉,这也让我信心倍增,有我们共同的努力,我对于我市教育事业的未来充满憧憬。”
沙默停顿一下,喝了口矿泉水后接着说:
“其次,我也有些忐忑,为什么呢?就在于责任重大,教育系统是一个庞大的部门,而且,我们的工作质量大而言之,直接关系到社会稳定和发展,关系到后代人才素质,小而言之,关系到千家万户,我们不生产人,但我们生产人的灵魂和能力,可谓责任天大,所以,我忐忑,这也是一种对于事业的敬畏之心,我们既然走上了教育的领导岗位,不管做什么,都要常怀这种敬畏之心,当然,决不能掉以轻心,也不敢掉以轻心,那不仅仅是一种失职,更是一种失心,丧失了敬畏之心。”
沙默扫视一圈之后继续说:
“最后,我希望我们能够上下一致,同心同德,努力做好本职工作,推动我市教育事业再上一个新台阶,这是对大家的期望,也是我的自勉!我的讲话完了!”
掌声之后,扬国威说:“我这里说几句,刚才沙默同志的讲话,我很受感染,不仅推心置腹,而且充满责任感,沙默同志就任教委主任,是市委对教育工作的高度重视,希望大家在教委班子领导下,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切实把我市教育工作搞上去。”
会议结束后,沙默下了主席台一边走一边与面孔熟识的干部打招呼。
陡然,不远处一个女人的面孔跳入眼帘,那是一张他熟悉的脸庞,尽管眼角已经有几条明显皱褶,尽管眼神有些黯淡,但他依然清晰记得曾经迷人的笑靥,那是一个成熟女人的笑,带着些许羞赧和狡黠。现在女人似乎也在笑,只是有些尴尬,有些局促,有些勉强。那张脸庞并没有向他走来,而是略微迟疑一下,然后便消失在离开会场的人流之中,他还是能够看到她的头发的背影,那还是一头细碎卷发,跳跃在白皙细长的脖颈之上,发卷儿向上翘着,像她那爱笑的的嘴角,总是微微上翘。
回到自己办公室,沙默马上点燃一支香烟,他注视烟头上袅袅升起的烟雾。烟雾徐徐聚散,慢慢飘向窗扇的方向,然后,再也觅不到一丝踪影。他想起了那个女人,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女人像一团烟雾,曾经浓密也曾经浅淡,甚至后来慢慢消逝,以至于他都忘却了生命中还曾经有过这个女人……
江琴,一个中年女人,个字高挑,貌美如花,身材修长而不乏丰腴,有着高耸的胸和纤细的腰肢,这应该称之为苗条,然而,她却也有着与这种苗条大相径庭的臀部,它格外肥硕,陡然在腰肢之下横生,宽阔得与上面的纤腰不成比例,往往给人一种惊骇的感觉。沙默就在她走路时常常担心,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忐忑。
江琴的丈夫是一个钢铁企业的厂长,所以,只有中专文凭的江琴做了抓辅导的教务主任。后调过来的沙默做了教务处主任,于是,不知为什么,他便成了这个女人的敌人。江琴喜欢说话,而且语速极快,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思维较慢的人往往跟不上她的语速,自然也无法完全明白,只能大概了解她的意思。在沙默没有调来之前,教务主任空缺,因此,除了校领导之外,她就是最有话语权的中层干部,这让她养成了一种优越感,校长求她丈夫办过事,自然也让她三分,对她也有些言听计从。沙默到来,打破了这种结构。他对教育教学管理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和做法,两个人之间难免发生意见不统一,而且沙默发现,江琴常常不是出于工作角度对他掣肘,而是出于一种女人说上句的心态,只要这件事依了她,她便会孩子般高兴起来,对你也格外亲切和温顺,让你有一种在母亲或者大姐姐面前的温馨。这让沙默哭笑不得,他无法把这个女人两方面截然不同的行为统一起来。
那时沙默年轻,刚过而立之年,血气方刚,对于江琴的蛮不讲理和不配合颇为郁闷,就找到校长,校长呵呵笑着说,她就这种性情,喜欢说上句,可能一直没有主任,让我们给惯坏了,你也别跟她较劲,女人嘛,多少让她一些吧。沙默想想也是,他本来就未曾把女人当成敌人看,何况除了给自己出些小难题之外,其他方面这个女人并不讨厌。有时还蛮让沙默感动。一次,沙默带三岁的小女儿去学校,江琴见了喜欢得如同自己女儿一般,居然哪里也不去,就在教导处陪孩子玩了整整一个上午。她说她最喜欢小女孩,可惜自己生个儿子,一对夫妻一个孩,又不能再要,就只能喜欢人家的孩子了。还抱着孩子,把自己脸颊贴到孩子脸蛋上说,小妞儿,姑姑和你贴贴脸,谁和你贴脸你就长的像谁,你看姑姑这么美,你长大就像姑姑吧。说着得意地看着沙默,旁边其他老师都笑了。平素经常和江琴开玩笑的女会计说,像你就糟糕了,那么大个屁股。江琴没生气,倒是又得意地扭扭屁股。弄得沙默脸红到脖子,咧着嘴傻笑不敢言语。
沙默发现,江琴虽然常带笑意,但她的笑有时夸张,有时也勉强,笑的时候眼神也略带忧郁。那一段时间,校长就曾提醒沙默,最近最好让着江琴一些。沙默对此困惑,觉得这话有些多余,自己一直也是不太计较,虽然原则问题上并不苟且,但一些小事还是很给江琴面子的,心里有些不理解。
沙默爱听课,只要没事,就夹着个本子随便走进一间教室听课,而且听课纪录记得满满的,然后认真与教师研究探讨,提出改进意见。所以他总是超额完成教委规定的听课任务,其他领导则不然,常常在上级要检查之前临时听课,匆忙完成任务。那日,沙默听课回来,夹着本子上楼,来到教务处门前,下节课上课铃声骤然响起,他正要伸手开门,门扇突然敞开,一股风挟着一个人从里面抛出来,与沙默撞个满怀,巨大的冲力让沙默退了半步,同时也伸手搂住这个人。他们撞得结实,身体紧致嵌在一起,沙默清晰感触到女人胸部和腹部的丰腴柔软,而且,他的手掌也感受到一种辽阔的温暖。他的一只手掌最大限度展开,罩在那人的臀部。那人哎呦一声顺势搂住沙默的脖子。
仅仅就这么一瞬间,彼此都知道了对方是谁。沙默松开手臂,女人也放下手臂退后半步,手抚胸部剧烈地喘息。沙默问,干嘛这么急。女人看着他红了脸,喘息着说不出来话。沙默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居然红了脸,而且红脸的样子十分迷人,有一种成熟中年女人突如其来的羞涩,脸颊中央漾起一小片粉色红晕,娇艳无比。
女人喘息着说,我准备去听课。两个人的听课记录都散落在地上,沙默俯身把本子拾起来,递给女人说,对不起,怪我。女人没说话,低头接过本子转身匆忙离去。之后几天里,他们都有些惶恐地躲避对方的目光,终于有一天,在江琴代管的学校图书馆里,他们拥在一起。他们仅有的一次做爱,是在江琴的家里。由此,沙默也知道,她的男人另有女人,借口工作常常不回家,他们谈及离婚,但最终没有离,因为他们的儿子和各自的面子。
这件事情发生后,江琴对沙默格外关心,超乎同志抑或姐弟之间的爱护,有时在同事面前无所顾忌地流露,甚至他与其他一些女教师单独谈话,都会让她嫉妒狐疑,继而喋喋不休指责他,这让沙默感到压抑和纠结。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强加于他的干涉。不久,沙默调到了教委,让他奇怪的是从他调离之后直到现在,江琴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他只听说,她做了学校的工会主席。
现在回想起来,沙默隐隐有些愧疚,也觉得奇怪。仅仅就那么一瞬间的偶然身体接触,就把两个没有丝毫交集可能的男女联系在一起,以致有了真实的肌肤之亲。记得江琴在激情之后问,我那样对你,为什么你还喜欢我。他说,可能男人和女人之间本来就不存在藩篱,这或许是上帝造人的本意,女人永远不会是男人的敌人,男人的敌人是男人,女人的敌人是女人。
他反问,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她说,我想管男人,男人听我的话我就高兴。他说,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不利于工作和交往。她说,我才不管什么正常不正常呢,世界本来就不正常,我俩现在躺在这里就正常吗,可我们就是这样愉悦地躺在一起,谁又能说不正常呢。沙默一时语噎,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能理解江琴古怪的思维。
沙默陡然感到一阵烧灼的锐痛,本能甩开手,烟蒂已经燃烧到尽头。他咬牙攥住烫伤的手指。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沙主任,有件事向您请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