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样的悲惨

　　已近盛夏，阳光近乎刻毒，气得人不断诅咒，恨不得学后羿射掉这个“毒日”。树木被晒得低垂着枝叶，小狗耷拉着脑袋，伸长舌条喘个不停，土地被烤得发烫，走在地上都觉得烫脚。
　　生活让子鸿不得不习惯早起，有些家务早点做才不至于大汗淋漓。晨曦的风，吹开未醒的梦，梦里是对欣美的一份依稀。
　　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探着门前的小路，子鸿知道要不了多久，欣美赶鹅去水库便会经过这里。
　　总觉得搭讪有些刻意，也许总该为见面寻找一份自然点的借口。看着欣美欲近的身影，内心充满了一股莫名的激动。
　　欣美穿着一件蓝色带条纹的上衣，有些紧身的感觉，渐显丰韵的朦胧。其实欣美早已发现了子鸿，也许和子鸿一样，她也在尝试着让自己显得更加自然，只见她的脚步渐渐轻慢了下来。
　　“你家的鹅赶到水库了啊？我还说我来帮你一起赶过去呢！”鹅懒散的步伐似乎提醒了欣美，微微窃笑着说道。
　　“我早赶过去了，在你手里我怕今晚我家要喝鹅汤了。”子鸿欣笑道。
　　“你不是说你家的鹅能吃了我吗？放心，我妈舍不得让你赔的。”想起母亲昨晚对子鸿的赞美，欣美不禁偷笑着。
　　看着欣美那可爱的神情:“什么叫你妈舍不得啊？”不禁疑问，却一时无语，唯有保持住一脸的笑颜。
　　“你不是答应我今天教我钩针吗？今天有空吗？”突然想起欣美昨天答应过自己的无趣。
　　“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一个男孩子学这玩意不怕丢人啊？这是女人的针织工艺，你还当真啊！”欣美大笑了起来。
　　她大笑起来的样子，一种率真的感觉，也许这才是少女该有的灿烂。
　　其实，子鸿很清楚欣美对这个玩笑的请求不会当真，只是真的也许是子鸿想可以和欣美在一起。
　　“真想学啊，有空时教你。赶完鹅，回去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就和这老天一样的烦。”一副不愿多想的样子，轻愁悄悄上了眉梢。
　　鹅边啄着青草边往前走，说完后欣美快步跟了上去，不待子鸿的疑问，回头抛给了子鸿一个浅浅的轻笑。
　　接下来的几天，子鸿和欣美都会在那条小路上聊一会儿。真的希望时间可以停驻，却禁不住如流水的匆匆。欣美还有很多家务要做，子鸿何尝不是？
　　那天下午，欣美突然出现在子鸿的家门口，子鸿略显惊讶。那学习钩针的请求，子鸿早已无意，却又不自觉地莫名感动。
　　“哪有时间教你那玩意啊！逗你的。我妈让我到地里摘几个西瓜送给我姑妈家。”欣美呵呵地笑着说道。
　　年少总容易善感，忽然觉得被骗了一样，然而，内心却丝毫没有恨意，大概是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吧！
　　子鸿傻傻地站在门前，欣美反而笑得更显开怀。欣美并没有嘲笑子鸿傻傻的样子，谁让自家的瓜地在子鸿家的门前呢？
　　此时子鸿家的西瓜已经全部卖出去了，父母的一番辛苦劳作后，赶种了一季晚稻。欣美家的西瓜是用山地种植的，不急着土地翻新，一些不合时宜的幼瓜竟也慢慢成熟。
　　“子鸿，过来帮我搬下。”在跨越沟渠时，欣美明显感到有些吃力。
　　子鸿立即冲了过去扶住了她：“你摘的也太大了，西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吃不能自己买几个啊，还要你那么远送过去。”子鸿一把把装西瓜的袋子背了起来，这重量让他感觉到有点心疼。
　　“没办法！虽说是亲戚，求人嘛，总要带点东西。我姑妈他们在学校住，吃瓜都要靠花钱买。”欣美淡淡地说道。
　　“真是不嫌累！”说完子鸿再次掂量了下。
　　“我不想读书了，我妈非让我赶紧送过去，我还嫌烦呢！”欣美愠愠地说。
　　“不想读书了？”子鸿一时㤞意。正想张开口去问，只见欣美扛着西瓜的艰辛，便作罢。
　　提及读书，一种无奈涌上心头。日子的无趣似乎都不及复读的决定，有些梦想似乎一直迷惘，唯有傻傻地苦笑。
　　简单地告别，望着欣美欲远去的身影，忽然发现自己很理解欣美的烦恼，也许这种烦恼子鸿一直懂得。
　　同样的烦恼，不同的是父母理解的方式和现实给予的那份空间。
　　
　　人，真正的苦楚往往不会体现在外，子鸿对欣美的理解渐渐拉近了两个人的心情，有些话题渐渐成了他俩的秘密。
　　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他俩都是失败的学生，更是失败的子女。子鸿高考落榜了！欣美中考也落榜了！
　　日子的无趣把曾经那让他们兴奋的思绪给网了回来，就如奔腾不息的江水流入大海后也会无声无息。
　　许多关怀自己的人失望了，自己何曾不是让自己失望了呢？那天欣美和父母吵了一架后，鹅都像受了惊吓似的，伸长着脖子“吭吭”直叫。
　　“我真的不想读书了，我爸妈非让我去复读。我姑父在学校里做老师，被他们管着，我看着就烦。”抱怨涨红了脸，更多的是无奈。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想去复读。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读书还真的不知道能干什么。”子鸿叹了口气说道。
　　“我觉得我父母一点都不理解我，我对读书一点兴趣都没有，天天还拿别人来刺激我，总觉得那些亲戚家的孩子了不起。”欣美继续抱怨着，抱怨中夹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下你父母的建议。我准备复读，读书对我来说不是理想，我只是觉得这条路很多人都在看着，我必须走到一定的程度。”
　　“其实你已经很好了，只是大专你不愿意去读，我家那几个亲戚不也就是大专嘛！”针对读书这件事，也许欣美打心底对子鸿很是认可，只是说话的语气更显无奈。
　　这一段日子的无趣，在这无趣中子鸿渐渐接受了被生活所定义的理智，做不到自己喜欢做的，那就做自己该做的。
　　“我听我妈说你读书一直很好，而我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找我姑父帮忙，能够初三留一年，万一再考不到，不是浪费光阴吗？”针对复读这件事，欣美似乎从没有过自信。
　　“你才十六虚岁，法律上都还不算成人，不读书你又能做什么呢？我比你大，我都不知道能去做什么。更何况你这个年龄，就是出去打工，别人也不敢收你啊！”
　　父母的不理解并没有让欣美感到失望，也许还是那份对自己的失望。那天傍晚，子鸿和欣美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天色黑沉。
　　我们何曾理解过父母？这个问题，这一段日子似乎一直徘徊在子鸿的脑海里。
　　回到家中，欣美的母亲一直唠叨着，欣美有些反感。虽然对子鸿所说的不尽认同，但多少也有了些感触，她决定以无声去抵触。
　　欣美没有吃晚饭，一直把自己关在那狭小的房间。母亲唠叨久了，便是无限无奈似的。父亲的耳朵不好，似乎此时在欣美的心里反而成了优点。
　　欣美感觉自己有种想哭的冲动，甚至想刻意去挤出点泪水，只是骨子里的那份倔强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夜深时，父母都去睡了，只剩下爷爷还在客厅里，爷爷喜欢晚睡。也许是肚子饿了，欣美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爷爷也许是早已不满，一看到欣美走了出来，气得直拿起拐杖指着欣美。此时欣美的内心早已平静多了，无意于爷爷的指责，到厨房拿了点吃的，便一溜烟似的回了房间。
　　子鸿所说的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其实欣美对于将来也存在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也许有些事情真的不能仅仅只为了自己。
　　第二天清晨，子鸿和往常一样顾盼着。只是让子鸿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欣美的母亲赶鹅去水库。
　　更没有想到的是，欣美的母亲真的对子鸿很是认可。也许这些日子，她或多或少知道欣美和子鸿有些来往。出于对子鸿的好感，欣美的母亲选择相信子鸿，相信子鸿可以劝慰欣美选择去复读。
　　“一个丫头，不读书能干什么呢？两边的亲戚不是大学生就是中专生，总不能她这么点大就不读书了啊！我们又不指望她给我们带来什么，只希望她将来有个好的出路。”欣美的母亲颇有感触地说道，似乎说出了天下父母一样的辛酸。
　　“我也知道这丫头在家挺闷的，我们村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又少。子鸿你比她懂事，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子鸿很庆幸欣美的母亲对自己的信任，便爽朗地答应下来，只是在那一瞬间，一种内疚充斥着内心。
　　其实，欣美的母亲懂得欣美的无聊，对于欣美的迷失也达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原谅，她更相信时间可以去抚平一些不愉快的心情。
　　于是，子鸿建议带些书籍给欣美阅读，一来让她增加些知识，二来也算是消遣，弥补接下来日子的空虚。
　　傍晚，子鸿和欣美又一次聊了很久，很多劝慰的言语，欣美选择了沉默的方式。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明白父母的那一番良苦用心。
　　相同的苦楚，总是更容易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一样的迷惘，便不得不尝试接受那最无奈的选择。
　　“要是复读了，明年还考不上怎么办？”欣美怯怯地问道。
　　“你说的情况，我也想过，不过以你我的家境，似乎容不得你我有更多的选择，我们只能先去做，没有必要去想那不可知的结果。既然去做，我们尽最大努力吧！你说是不是？”子鸿安慰道，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我本来读书就迟，再去复读的话，我都这么大了，我都感觉有点丢人。”欣美有些为难地说道。
　　“丢人的又不是你一个，你初四、我高四，我不是陪伴着你一起丢人嘛！”看着欣美的神情平静多了，子鸿微笑地说着，一种自我奚落的味道。
　　欣美轻轻地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子鸿，似一种温暖涌上心头，子鸿的那份奚落如温馨的体贴一般。
　　“我回去想想，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不凉拌就行，这些日子我们争取过得充实些。”
　　“是的，应该让自己过得更充实些。”第一次感觉到子鸿有如大哥般的温情，欣美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催促他俩分开的，不是渐晚的天色，而是那吃饱了急于归圈的鹅，不停地扑棱着一对对白色的翅膀。
　　“我知道是我妈让你劝我的，我妈还让你找些书给我看看，我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你还让我看书，子鸿你真是太坏了！”欣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完赶紧用棍子“教育”那群鹅列队回家。
　　子鸿的心里很清楚，欣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明天我爸妈不在家，你早上忙完了可以过来拿书。”
　　欣美没有回答子鸿，夜色已掩盖了她脸上的表情。“自己都不是个爱读书的人，还建议别人看书，这不是害人吗？”想着想着，傻傻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却莫名地发现自己傻得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