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作品名称:倦鸟东归 作者:彭越 发布时间:2020-01-06 10:39:06 字数:4567
项东方一面想方设法打听约翰的下落,一面继续做着小车生意,希望尽快把损失补回来。两个月后的一天,他接到一个叫依莲的女人的电话。依莲说,她从约翰手里花了两万美元买了一部旅行房车,但是第二天因为不满意就把车退还给了约翰,约翰当时只还给她五千元美元;并说好每个星期还五千美元,一个月内全部还清。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根本就没见过约翰的踪影。
项东方一听到这,心里“格登”地颤抖了一下,但他转念一想,便问依莲你的车是从他私人手里还是从公司那里买的。依莲不客气地说,当然是从你公司买的,你作为公司老板理当要负责。项东方说,这事我还真的不清楚,公司里所有的旅行车生意都由约翰负责,现在他已经卷款潜逃了,我根本就找不到他。依莲把欠条传真过来,项东方看到约翰真的用公司的函头写下那欠条,还附带了一张约翰的名片。
依莲看来还算是善解人意,她说:“也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从我最近与他打交道的经过来看,约翰确实是个骗子。他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又不接电话;他一会儿说来给钱,一会儿又说支票在路上寄丢了,从来就没有个准。”
说到最后,依莲就不再客气了,她说:“约翰写的欠条是用你公司的名义,你项某人作为公司的老板始终逃脱不了干系。我不知道你与约翰之间的问题,我只想要回我的血汗钱,无论如何你要协助我把这一万五千美元弄回来,否则只好诉诸法律了。”
话说到这份上,项东方明白如果上到法庭,自己必输无疑,到头来不仅要还这笔钱,还得付上庭的费用;没准还要请律师,付这费那费的,不如私下了了,可以省下许多麻烦。于是,他试着跟依莲解释:自己与约翰只是合伙人关系,这有文件为证;而且,我也被他骗了许多钱。如果上了法庭,说不定我不必负责,或者最多只负责部分的款项。所以,如果你愿意减低债额,也许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依莲开始不肯答应,强硬地说:“凭什么我要损失这么多钱!”后来,她咨询了律师。律师告诉她:如果对方能证明他只是合伙人,那么他最多也就负责他所应当负责那部分,所以你最后得到的肯定不是你所要求的全部。依莲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俩人商定项东方赔偿依莲一万美元,期限是一个月。
协议虽然签好了,但却留下一个难题给项东方。他的现金几乎都让约翰卷走了,如今一下子让他去那里筹措这么一大笔钱呢?他的小车生意并不好,两个星期才卖了几部车,要交房租和公司租金,还有一大堆的账单要付,实在是捉襟见肘,一时没了主意。
一天,愁眉苦脸的他从信箱拿回来一大堆信件,里面不是广告就是账单,水电煤气电话,还有信用卡等等,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其中有一封是人寿保险的账单。以前,他虽然也很讨厌看到这些账单,但毕竟他有能力去还它们。如今,正当他急于用钱之际,这些账单一个个都变成了野兽,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气得一下子将它们扔到地上。
他点起一支烟,闷着头抽了起来。屋里很快就烟雾缭绕,透过浓密的烟雾,他不经意地瞥见那份人寿保险账单,它静静地躺在地毯上,依然是那么冷漠狰狞。但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心间:有了!他想起了另一个依莲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白白胖胖、一脸富态的保险专员。当年,他刚到加州开餐馆的时候,一个上海女人登门拜访,连说带哄地让他买了一份二十万美元的人寿保险。
于是,他拿起手机,找到她的号码。电话拨通以后,传来了一个带着吴侬软语腔调的女人声音。平时项东方只是按时付账单,很久没有跟她联系了,但听着那甜得发腻的嗓音,他依然记得她就是依莲。他向她说明了原由,要取消保险户头。依莲一听忙劝他说:“你已经存了这么多年了,贸然关掉它实在是太可惜了!”项东方说:“急着要用钱,没有办法。”依莲继续劝道:“你这样做会有很重的罚款的。”项东方问:“罚多少?”依莲说:“可能高达百分之四十!”项东方愣了一下,仍然坚持说:“只有这样做了。”依莲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不过要等几天才能拿到钱。”项东方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也没有功夫去惋惜失去的罚款了。
过来几天,他收到了保险公司寄来的支票,足够还给依莲的钱了。他暗暗庆幸,当初要不是碰到那个依莲,今天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依莲呢!虽然损失了那么一大笔钱,但毕竟度过了一个难关,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已经几天没有回公司了,一到办公室门口,看到门缝里夹着一张名片,他拿起来一看,是车管局刑侦处一个探员的,心中便有点纳闷:这些人来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在意,随手将名片放进抽屉,然后开始翻看信件,一封批发商的来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信里面说:你公司最近买的三部旅行车只付了一半的款,另一半早已过期了,总数是四万八千美元!他脑子“轰”的一下,差点没昏过去。
等他缓过神来,再定睛细看,里面确实写着欠款四万八!顿时气得他七窍生烟,不由得用中文夹着英文骂将起来:“他妈的Fucking guy(狗日王八蛋)!真不是盏省油的灯,要让我找到你,非一枪毙了你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静了下来。他决定要核实一下,便拨了个电话给那边的销售经理。那人他见过,他第一次与约翰去沙加缅度买旅行车时就是他接待的。当时,那人看他们一次买了八部车,高兴得不得了,满脸堆笑地说:下次再来时一定会给九折的折扣。
打过招呼后,那人在电话上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约翰上次来买车时,说好过两个星期就会全部付清的。我们当时本以为大家合作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才允许他把车子开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却不曾付款,打电话他也不接,所以才发信给你们。说到最后,他特别强调说:他们并没有把车主证给约翰。
项东方一面在电话里跟对方哼哼哈哈,一面在心里思忖:约翰把车子弄走了,恐怕早就卖掉了,钱也到了手,扔下一个烂摊子让自己来收拾。批发商拿不到钱,自然来找他要,而他却不能不管。因为车卖掉了,没有车主证他不能办理过户手续,客人收不到车主证就会到车管局投诉,到头来车管局就会来找麻烦。权衡左右,他觉得这事自己恐怕又赖不掉了。他只好跟对方说:自己也被约翰骗了,已经损失了许多钱,但现在还没有找到约翰的下落,当然这笔钱总是要还的。
挂掉电话,他瘫坐在椅子上,头脑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只好闷着头抽烟。他吸了口烟,努力使自己的思绪集中。那约翰既然已经把车卖掉,又不去过户,客人们肯定会去车管局投诉,那车管局一定要来调查的。他们要来,麻烦可就大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他猛地一惊:坏了,他们已经来过了!也许就是昨天!他想起了那张被他扔进抽屉里的名片,赶紧拿出来细看。果然,名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车管局刑侦处探员”,姓名地址电话历历在目。但是,他此刻还是不清楚哪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会干什么。他开始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去描绘那些人,脑海里不住地闪过好莱坞电影那种神探的形象:帅哥配美女,双双武艺高强,能力超群……莫非这些真的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吗?
“笃,笃,笃!”突然,传来几下有力的敲门声,一下子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他定定神,站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对白人男女。男的长得高头大马,虽然穿着一身便服,但依然难掩其威严;女的有着普通美国女人的高挑身材,却并不肥胖,浑身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干练。在门开并看到那对男女的一刹那,项东方眼前出现了一个幻觉:他们一定就是车管局的探员!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男的一见到项东方,迅即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属警徽,冷冷地说:“车管局刑侦处探员!”
项东方闻言心中大惊,头脑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等缓过神来后,才请他们进入办公室。项东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那俩人靠墙面对着他站着。那男人开始冷冷地发问道:“项先生,认识约翰•格里哥里吗?”
“当然认识,他曾是我的朋友。”项东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就是一个旧朋友,仅此而已。”项东方耸耸肩说。
他虽然很紧张,但他不想说太多,因为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又到底知道多少。他从过去看过的那些电影里学到了一点,面对警察最好少说为佳,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在提堂时成为对你不利的口供。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两个男女到底算不算警察。
忽然,一直不动声色的那个女人插话道:“我们是警察!我们掌握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你与约翰的关系。”
她说完便从口袋掏出一张约翰的名片,期间有意无意地露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
项东方并没有因为她的枪而害怕,倒是那张名片让他不寒而栗,因为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约翰是自己公司的销售经理,而那名片竟是自己去印的。那一刻,他真的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印这样一张名片,实在是自讨苦吃。要是没有这张名片,他们说不定真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与约翰的关系。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觉得没办法隐瞒这点,便主动地坦白道:“其实,约翰是我的合伙人。”
“好!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那男探员用锐利的眼光盯着项东方问。
“不知道。”项东方已经乱了方寸,声音有点打颤。
“有三个人投诉约翰,他卖了三部旅行车,至今未曾办理过户手续。”
这倒证实了项东方心中的猜测,于是他愤愤不平地说:“约翰骗了我!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从批发商那里买回来的三部车钱都没有付清,车主证还在批发商手里呢!”
那两个探员以怀疑的目光看着项东方,根本不理会他的抱怨,那男的继续严厉地说:“那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这我们不管。作为车行老板,你要负全部责任!”
“那我该做什么呢?”项东方无可奈何地问。
男探员斩钉截铁地说:“一个月之内,你必须把这三部车的手续办妥,不得拖延!”
项东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一个月?”
“对,你只有一个月!如果你办不到,你就会有大麻烦!”
项东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他唯有盼望,办完过户手续就没事了,他们就不再追究了。于是他有点天真地问:“如果我做完了这些,是否就没问题了呢?”
那女探员不置可否地说:“这可就不归我们管咯。我们等你做好,就往上报,他们要怎么处理,我们无权过问。”
项东方在心里骂道:卖什么关子?此刻他活脱脱像只斗败的公鸡,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那俩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全然没有知觉。他心里充满了愤慨、怨恨和懊悔。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笨,竟然会搭上那么一个大骗子,为什么竟把一切让他来打理。他特别后悔在出门前不该把售车的表格和文件交给他,让他能够为所欲为。然而,一切都晚了。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先把批发商的欠款还掉,拿到车主证,然后把过户手续完成。
眼下要做好这件事实在比登天很难。不久前刚还掉依莲一万块,付了租金和各种账单,手里又所剩无几了。一个月的时间怎么才能筹到四万八呢?如果生意没有进帐,就是不吃不喝,半年都弄不到这个数,更何况一个月呢?他曾想到向人借钱。他想到了庄子明,但庄子明自从餐馆被罚以后,一蹶不振,再也不想做生意了。他重新去学了网络设计,找了一份工作,人家手上不一定有那么多现金。再说了,在美国谁会借钱给别人呢?门都没有!项东方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人。他怔怔地发呆,绝望透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子有一股疯狂的欲望,他要出出气。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跳上车,一踩油门车子“嗖”的一声窜到了路上。他心里憋着一股窝囊气,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手还在微微地发抖,漫无目的在马路上乱窜,心里闪过许多杂乱无章的念头。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他居然没看见,依然一股劲往前直冲。对面马路的车子正在左转弯,一辆超大型的货柜车突然间横着他的面前,等他发觉时已经没路可退了;他一个急刹车,车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一下子撞在那货柜车的前轮上,他趴在方向盘上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