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年年岁岁

　　时间像长着翅膀一般飞快逝去，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回味，一年又过去了。每一日在尿一把屎一把中竟然也过了三个月，瞅一瞅年的脚步又近了，年的滋味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次的触动味觉和嗅觉。
　　其实年的滋味不仅仅在舌尖，更在眼里心中。
　　白露知道无论怎样去描写，去体察去品味，现在的年与过去的年比较起来，总是感觉缺少了什么！至于缺少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记忆深处的那种年滋味是那么的浓香醇厚难以割舍，无法踢到罢了。
　　真的就如歌谣里所念叨的一般: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磕个头(拜年)。
　　似乎过了初八就是节日，在那些物质生活极端匮乏的年代，年，是那么的隆重和神圣，以至于白露久久怀念那童年的回忆。把没事的时候和女儿躺在床上唠叨，把自己小时候的吃食一一罗列了出来，竟然是一道北方独特的大餐呢！不信么？看一看！
　　腊八粥。那时就是把家里所有的豆子、米、还有高粱米，通通煮到一个锅里，黏糊糊稠糊糊的一锅，那个香甜和美味，是任何时候煮出来的粥都无法与之媲美的。印象中家里赤豆、豇豆、绿豆、芝麻、大米、小米之类，不管是什么，凑够“八”样东西就可以煮饭，那种各种各样的香气只要一开锅就会弥漫开来。在寒冷的冬天，唏哩胡噜喝上一晚，不用吃馒头和大白菜，只一碗八宝粥就会管饱，那种热气使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舒坦和惬意！现在在超市购买的八宝米，无论是电磁炉还是电压力锅都熬不出那种煤炭炉老铁锅的滋味来了。
　　糖瓜。白露小时候喜欢甜食，平日里的零食只记得有一种“小狮子”糖，造型就如同现在狮子雕塑一般，有大小两种，大的相当于小的三倍之大，小的大概有连二的花生豆子大小，颜色以粉、红、黄居多，入口绵软；其次就是“纺车锭子”糖，透明彩色硬质水果糖，整个纺车锭子的缩小版。然后就是糖瓜了，而糖瓜只在腊月二十三前后十几天才会有，过了小年这种东西一年也见不到。所以对它印象比较深，象棋子形状缩微版的褐色，入口粘甜，很适合那上天言好事的神仙享用。因为零食较少，所以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
　　炸豆腐。白露最爱的是豆腐，小时候记得爹娘自己磨豆子做豆腐，那种豆香现在还记得，豆腐做好后，晾在堂屋，一屋子香气。白露曾经偷偷吃，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揪一块，丢到嘴巴里，慢慢嚼慢慢咽。那一年不记得是几岁了，娘知道白露喜欢吃豆腐，晚饭时做了葱花炒豆腐。白露看着那白绿相间的一盘菜，哇哇大哭。“我怎么看见豆腐只恶心啊！”爹笑了:“你偷吃豆腐，把豆腐吃‘顶’了。”“顶”的滋味现在还记得，明明知道是美味，却没有一点儿胃口，也是从那时起，知道吃饭只吃三分饱。然而时隔多年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居然不顶了，还是偏爱豆腐；尤其是张杰做的溜豆腐，吃时唇齿留香，令人久久回味。读汪曾祺《豆腐》真的有“一著入口，三春不忘”的感觉，恐怕只有对豆腐有深厚感情的人才会有更深刻的体会。
　　蒸馒头。过去家家户户过年时蒸馒头，发面求的是“发”的谐音，蒸的是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白露的角色就是年年是“烧火丫头”，风箱“呱哒呱哒”拉起了，红红的灶火是那么温暖柔和，就着灶火，那些年白露曾经读过全套的琼瑶小说，就是那么多小说读完依然没有读懂爱情。胡思乱想之际馒头就熟了，白露最喜欢的当是带着“饹馇”的馒头，刚出锅的就能吞下一个囫囵馒头，那种麦香的滋味使人仿佛置身于千里沃野万里麦田之中，粗犷与细腻同在！只有那种九印大锅草火烧锅才可以蒸制出那种带着金黄“饹馇”的馒头了。
　　这些都是记忆中的年滋味了。如今的县城里已经没有灶火和大锅了，现在的年又在哪里?
　　张杰说赶赶年集去吧，腊月二十五，是县城最大也是年前最后一个集日，追寻年的滋味。彼时夕阳已经西斜，这几日天气晴好。一抹粉红飞在西边，天空是蔚蓝色的犹如大海一般深邃迷人。
　　步行街人已经不是太多了，偶尔有一辆汽车还可以行驶过去。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没有撤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流动。
　　牌坊北面是卖肉的，这个年年都在这里一排排一车车猪肉绵延长达几十米。其实从进入腊月这里就是人山人海，从我上早读六点半一直能延续到我下晚辅导晚上九点多借助昏暗的灯光还有交易。但是我们现在很少吃肉食，所以对于卖肉的也不太热心了，况且超市即使大年初一还照常营业，没有必要再把冰箱塞的满满的了。
　　往里走，几处卖假花的很是热闹，一串串红红的辣椒，一排排整齐的盆花很是耀眼，夕阳渲染了各种商品，为它们特别的敷上一层金粉。
　　水果批发市场更是热闹，一筐筐一箱箱码的整整齐齐，橘子是白露最喜欢的一种水果。一问价，四元一斤，摊主很会做生意：“天快黑了，三元一斤，随便挑。”的确太阳已经不见踪迹了。他地上那一垛垛的空筐空箱子已经足以说明他今天生意不错。
　　
　　再往前走，卖春联、窗花、灯笼的摊位面前还是时不时有顾客在讨价还价。当然也有香火纸烛和各路神佛的纸像。也想不到该买些什么，好像家里什么都不缺。炮香，一种放鞭炮的专用香火，放在透明塑料纸里，香有二尺多长，小手指粗细。
　　爸爸陪着逛街的孩子们特别兴奋，爱人陪着逛街的我特别高兴，因为都很忙，我俩的交集比较少，有时候一天连面都见不到，不知道这日子都是咋过的。反正来去匆匆风风雨雨也走过来了，平淡的日子能够一起逛街也很不错。孩子们很是懂事也没有提额外要求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转了一圈除了橘子感觉什么都不用买。转了一圈下来，只买了两种奶和一袋子干咸花生。这就是白露今天所置办的年货了，家里什么都不缺，自己家前面是步行街，后面是超市，虽然大石城超市并不多，大型超市也只有白露家后面这一座，但是日常生活用品也足以够用了，没有必要再像往年过年那样去储备好多东西了。
　　从超市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幽蓝的天空辽远而空阔，整个天空只有一颗金星在闪闪发亮。所有的街道彩旗和红灯笼在猎猎风中飘荡，霓虹灯闪烁着迷离的色泽！谁？如此大手笔，描绘着这人世间绝美的画卷！
　　回到家里，张杰叨叨现在怎么越来越没有过年的滋味了呢？白露想大概是因为少了一个准备的过程。平时和过年没有什么区别，物质生活比较富足，精神生活显得有些匮乏了。张杰还没有休假，是的，如若多出“爱岗敬业”也许就不会多一些抱怨了，你到腊月三十才会放假，我在家坚守岗位，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每一天，日子会过得踏踏实实有滋味！
　　
　　眨眼间，再有两天，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春节了。一年一年中国年，在这红红火火的中国年怎么可以少了灯光和烛影！在灯光和烛影中，年有了更多韵味和记忆，年的滋味就在其中了。
　　华北平原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远处黛青色的太行山脉横亘在平原西部犹如一扇大屏风，南水北调的水渠中的水流宛如流动的碧带一般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在这一片美丽的土地上总是有那动人的故事美丽的传说在演化，而往事如风如烟一般浮现在眼前了。
　　白露的姑父是远近闻名的手巧的人，他的木匠活可是出了名的细致。他做的那些玩意儿是让小孩子们眼热的不行不行的。每年农闲时节，春节前后，他就会做出很多东西来。而白露印象最深的就是风筝和灯笼。
　　姑父做的风筝是全村最漂亮最大的，白露记得最清楚的是九节大蜈蚣。风筝要是放起来的话，就如巨大的蜈蚣在空中蜿蜒扭动，蜈蚣还拖着长长的飘带。想一想，那么巨大的东西，飞在空中，线就在小手中握着，脚下踩着返青的麦苗，和煦的春风从脸颊掠过，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然而最吸引白露的当是姑父做的走马灯，还记得父亲给白露讲过一个和王安石有关的故事:传说王安石二十三岁那年去赶考，晚上在街上闲逛，见马员外门口的走马灯上只有一联：“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显然是在等有人对出下联。王安石看后，不禁拍手连称“好对”。他的意思是说这上联出句妙。站在旁边的马家家人误以为王安石的意思是容易对，立即禀告员外。这上联是马家小姐为择婿而出的，因此员外急忙出来找王安石，王安石却夸了一句就走了，王马两人没见着面。在科举考场上，王安石第一个交卷，主考官见他交卷快，想试他的才艺，就指着厅前的飞虎旗出句说：“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王安石不假思索地用马员外门前的“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来对，此对自然又快又好，令主考官惊奇不已。之后，王安石忍不住又来到马家门前。马家家人认得是日前说“好对”的人，便请他到府中应对。有了飞虎旗，自然就好对了，马家当即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择吉日成婚。正在举行婚礼时，报子来报“王大人高中，明日请赴琼林宴”。果真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王安石捡来两联，上应主考，下获贤妻，一时传为美谈。所以对于走马灯，白露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还记得姑父送给自己的走马灯是细木棍做的支架，人物是《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四人，这几个人物都是香烟盒子剪成的，唐僧骑着马，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猪八戒背着大钉耙，沙和尚担着担子。只要点着这个转轴下面的蜡烛，上面的纸糊的轮盘就会转动，四个人物就会马不停蹄地运动，一圈一圈，永不止息，除非蜡烛熄灭。白露的工作就是年年往走马灯外面糊纸，糊那些类似于糊窗户纸的纸，因为走马灯是六个面，所以纸要裁成六个长方形。
　　有一年蜡烛没有放好，把唐僧的马蹄子烧掉了，白露就在硬香烟盒子上又画了一只马蹄子，用浆糊糊在上面，马又有四只蹄子了！还有一年，天降瑞雪，走马灯上的纸糊的转盘被雪水打湿坏掉了，需要重新做，白露花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做好了转盘，只是装后，唐僧师徒都是倒转，差点儿没有把自己笑死。也是从那一次开始，白露马马虎虎的毛病改掉了不少。生活中，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印象总是那么深刻，十年二十年甚至快三十了年，都是无法忘记的！
　　
　　至于烛光，在大石城这里更是少不了的。因为大石城这里大部分人家都信佛，所以逢年过节上供是必不可少的。白露家里也是，记得水井上有井神、车上有车神，连梯子、猪圈、鸡窝上都有各路神仙罩着呢！白露对这个不感兴趣，白露感兴趣的是那形色各异的供品、烛台、香炉。白露喜欢那在昏黑的夜空或者黎明时分，看那星星点点的烛光，穿过泥墙和院落，映红一片片天空，影影瞳瞳是来来往往的乡亲们和那熟悉的家人的亲切的话语。瘦了吗胖了吗？几时放假几时开学？形形色色的红蜡烛带着喜庆和美好的祝愿伴随着各种大大小小的节日，而那年前年后的烛光又和香烟一起缭绕，渲染了华北平原特有的年的氛围。
　　周围人越来越多抱怨没有年的味道了，年味道的缺失是因为少了仪式感少了亲身参与的经历。想一想当年我们的灯笼都是自己动手去做，蜡烛都是自己动手点燃的。而现在，只要打开开关通上电，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就是蜡烛也有电子环保型的蜡烛。其实，不必沉浸在逝去的岁月中，也许更让人难以忘怀的只是我们逝去的童年的回忆或者青春的年华，就如对于初恋的怀想一般，回忆总是那么美好，现实却是多么的骨感！
　　
　　一年又一年，也许只有积淀下来的就是最为纯美的记忆了！之所以记下来，是因为白露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留下更多遗憾，只是希望在她童年时代尽可能多的给予她应该拥有的东西。明年一开春，孩子就可以抱出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了。或许她走的道路不会和自己一样，她应该有她自己的道路可走。或许，只要她回想起来自己的经历，每一种经历都是人生中最为宝贵的财富，足已！哦，烛光灯影中的中国年！数数日子，这是结婚以后第二次在张杰家里过年了，那一种陌生感因为女儿的降生全然消失了，这里已经完全是自己的家了。婆家娘家，就是一个女人的两个家，白露孩子还小，已经体会到养育下一代的艰辛了，想着自己父母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即使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也不为过。原来自己读书时代，写作文只知道讴歌父母养育之恩，从心里说根本体会不到父母那一种艰辛与付出。念亲恩报亲情，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
　　看看自己现在的家里，各式各样的过年用品都已经准备好了，“张灯结彩”不是只有结婚时候才会有的景象，过年，中国人最为隆重的节日里依然可以感受到浓浓的节日气氛。不，不仅仅是节日气氛，更是亲朋好友你来我往，一种增进人际关系的大聚会，所以，年是北方最为重要的节日了。
　　红灯笼挂起来，红对联贴上去，彩旗飘起来，这才是年的感觉。
　　三个多月的娃娃也被红色打扮起来，奶奶买的唐装，太姥姥做的“虎头鞋”，呵呵，就是白露怎么看自己女儿怎么像一个男孩子，张杰说那是因为没有头发的原因，一顶梳着长辫子的红帽子戴在孩子头上，真是“红孩儿”了！白露姥姥做的鞋子特别舒展漂亮，来访的客人一眼就看到了这双手工艺品。
　　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