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山泉一饭店是国营饭店。大门正对着十字路口的中央。门上挂着两个像灯笼一样的红色幌儿，幌儿在寒风的吹拂下飘来飘去，仿佛是在热情地招徕过往的客人。也不知从何时起，东北的饭馆时兴在门前挂上形状如同灯笼一样的幌子，数量是一个到八个。饭店门前挂幌子是有讲究的，饭店挂幌子的数量，代表着饭店厨子的厨艺，饭菜的质量和饭店规格档次。饭店门檐下挂一个幌儿，就是小吃店，只能吃到本地的家常便饭，很少做炒菜，准备点散装小烧，打发囊中羞涩的老酒友，更多的是为客人填饱肚子的地方。如果门檐挂两个幌的饭店一定有熘炒菜，而且可以包办酒席，还可以根据顾客的需要上菜，是三五个亲朋相聚饮酒的好地方。四个幌的饭店不仅能包办酒席，而且（吃啥有啥)，只有客人想不到的，没有厨子做不到的。室内装修有讲究，餐桌用具也有了档次，一般可以容纳一二十张桌子，可办红白喜事。挂八个幌子的饭店可不多见，客人可以随意点菜，南北风味生猛海鲜皆可，装修颇为豪华。假如饭店没有好厨子，撑不起八个幌，那就不敢个性张扬，饭店如果实力不足，叫啥没啥，客人发了火，砸了幌子也说不定。
　　大军站在的饭店门口向着裴春雨来的方向张望。看见裴春雨过来就迎上前去。“春雨来了，快锁好车子，随我进来。”裴春雨随大军进入饭店，大军引他进了三号包间。罗明已经坐在了包间里，看到裴春雨进来就冲他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大军掀开包间门上的半截布帘喊道：“服务员上菜！”
　　大军已经事先点好了菜，不一会儿，红焖带鱼、滑溜里脊、溜三样、拌凉菜四个下酒菜就端了上来。
　　“大军，你这菜整的太硬了。”裴春雨说
　　“春雨，几个小菜不算啥。”大军谦虚地说。他从包里拿出两瓶山泉二曲。“知道你们酒厂的人嘴刁，不喝小烧，特意带了两瓶你们厂的酒。山泉大曲整不着，整两瓶二曲对付喝吧。”他用牙咬开瓶盖，给裴春雨和罗明都倒满了酒。
　　大军端起酒杯说：“谢谢罗哥帮我介绍了春雨哥们，也谢谢春雨给我面子。我干了。”说吧一饮而尽。
　　罗明和裴春雨也陪他一起干了。三个人喝酒没过多的客套，也很随意。几杯酒过后，大军从墙上的挂钩上摘下那顶棉军帽递给裴春雨。“春雨，你戴上我看看好不好看。”
　　裴春雨接过来戴上。“怎么样？”他问大军。
　　“好看。”大军说。“这是我二姨家的我大哥今年给我带回来的。春雨咱们从今以后就是哥们了，哥们这个帽子就当做见面礼送给你。”
　　裴春雨连忙摘下帽子递给大军。“这可不行，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我不能要。”
　　“这不是夺，这是哥们送你的见面礼。”大军不接裴春雨地过来的帽子。“我大哥在部队是营长，我让他再给我整一个。”大军说完眼睛看向罗明。
　　“春雨，既然大军说是见面礼，你就收着，不要辜负了大军的一片心意。”罗明替大军劝道。
　　“好，那我就收下了。”裴春雨拿起酒瓶给三个酒杯都倒满了。“大军，我跟你喝杯感谢酒，师哥，你陪一杯怎么样？”
　　“好。”罗明说。“大军我俩是多少年的哥们了，春雨又是我最好的师弟，今天你俩又成了好哥们，这杯酒我必须陪。”
　　三个人都是一身侠骨，豪气干云。喝酒也干脆。叮当一撞，就一起干了。
　　“罗哥，你没见那天春雨打架，一个人打两个人。不到三秒钟就把两个人都打趴下了。”大军羡慕地说。
　　“哈哈，那是你不了解我师弟，我师父最喜欢他，他在我们师兄弟当中学的武功是最多的。要论功夫他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罗明说。
　　“师哥，你可别谦虚了，从小到大，练对打我从来没赢过你。”裴春雨说。
　　“我比你大五岁，那时候你还小，现在咱俩动手恐怕我占不到半点便宜。”罗明坦诚地说。
　　“师哥，咱俩就别相互吹捧了，让大军笑话。”裴春雨笑着说。
　　“哈哈哈，好，喝酒喝酒。”罗明大笑起来。
　　“春雨，以后有事我可要仰仗你了。”大军讨好地说。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有事就应该互相帮忙。不过，我们应该定个规矩。第一、不欺负老实人。第二、不做违法的事。第三、不帮助坏人。就像上次那几个小子耍流氓你就不该帮他们。”裴春雨郑重地说。
　　大军脸红了。“上次我也不知道那几个小子是耍流氓，我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只是当时已经去了就不得不做点啥了。”
　　“以后你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就打找的你人。让他们都知道你的规矩，往后他们再做坏事就不敢找你了。上次我们厂有两个人找我师哥打我。让我师哥给他们一顿打。”
　　“还有这事？”大军问罗明。
　　“哈哈，怪那两个小子不长眼，还想打我师弟。”罗明大笑着说。
　　“我前几天也干了一件虎事儿。会城有一个姓黄的人找到我。他说听过我的名，让我帮他报仇。他媳妇跟县医院的一个姓杨大夫好上了，他听说以后去找杨大夫说理，被杨大夫胖揍一顿，还威胁他说以后不许他管这事儿。我一听就火了。跟他去了会城，到县医院找到杨大夫跟他说找他有事，他也没防备跟我来到医院后院，点着一颗烟蹲下了，我对准他的脸就是一脚，然后就是一顿狂踹。我看他爬不起来了，就告诉他以后不准再碰别人的媳妇。说完我就假装大摇大摆地走了。一拐弯我撒腿就跑，一路跑到火车站。你们说我这事儿做的虎不虎？”大军说。
　　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裴春雨说：“是够虎的。听了一面之词就去打抱不平，搁我我是不会去的。”
　　三人边喝边闲谈，直到把两瓶瓶山泉二曲全部消灭才尽兴散去。
　　第二天早晨，裴春雨照常起来练功。他从天不亮一直练到太阳懒洋洋地爬上了树梢才收住架势。
　　回到屋里。他兑了一盆温水，连头带脸一起洗了一遍，坐在饭桌前跟家人一起吃早饭。早饭很简单：苞米面大饼子、小米粥、咸菜。
　　“今天咱们一起商量一个事。”裴如海手里拿着大饼子说。“董局长又来电话了。要把咱们家调往雪城。你们都说说，咱们去不去？”
　　裴如海说的董局长是一九七零年下放到山泉电线厂的干部。那时候厂里的工人都对董局长避而远之，生怕被扣上政治立场不坚定的帽子。董局长跟裴如海在一个车间。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裴如海认定董局长是个好人，所以就经常帮助他。衣服破了裴如海就拿回家让关淑云给补上。家里包饺子、炖肉裴如海就给他带上一份。有时候还把董局长找到家里吃饭。时间长了裴如海和董局长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九七三年初，董局长落实政策后官复原职，就任龙川省邮电管理局副局长。董局长回到省城没多久就来山泉看望裴如海，并说要把裴如海调往雪城。当时，裴春雨还在上高中，全家仅靠裴如海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在山泉家里还有一块菜园子，除了自给自足还能有剩余的蔬菜拿到市场去卖。另外，每年都能养两头猪，长大了还能卖上几百块钱。生活勉强过得去。如果调到省城恐怕生活难以为继。就谢绝了董局长的好意。
　　裴春雨毕业高中以后，面临下乡。董局长听说以后就托会城县邮电局局长，找人给裴春雨办理了留城，并给安排了工作。按说董局长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没想到他还没忘记把裴如海调往省局的事。
　　裴如海看他的建议家人都在思考，又接着说：“董局长说以前咱们家不去是因为生活困难，现在春雨也上班了，你妈去了还可以安排到省局五七厂工作。每月能挣三十多块钱，生活已经不是问题了。董局长还说他还有两年就该退休了，现在我们过去他能帮我们安排好工作和住房。这是一次最后的机会了。”
　　裴春雨经过思考之后说：“这是好事，我建议你们去。去了省城以后，春明和春茹都能比在山泉有发展。”
　　“你呢？”关淑云问。
　　“我就留在山泉吧。”裴春雨说。
　　裴如海说：“你董大爷说了，他想先把你调到电线厂，然后再调往省城。”山泉电线厂是省邮电管理局直属单位，不归地方管辖，本系统内职工可以随意调动。
　　“大儿子，把你一个人留在山泉妈也不放心哪，要不让你爸跟你董大爷商量商量，把你和杜鹃都调过去？”关淑云用商量的口吻说。
　　裴春雨为难地说：“杜鹃家现在也离不开她啊。”
　　“春明、春茹，你俩啥意思？”爸爸问。
　　“我想去。”弟弟说。
　　“我也想去。”妹妹说。
　　“我看这样吧。”裴如海说。“我先去，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你们再去。春雨你和杜鹃商量一下，如果你和杜鹃想去我再和你董大爷商量你俩调转的事儿。”
　　“行。”裴春雨说。“我还有个事，我离开工会了，现在调到了电工班。”
　　一家人都很吃惊。“为什么？”关淑云问。
　　裴春雨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
　　“那你更应去省城了。”关淑云说。
　　“等我和杜鹃商量以后再说吧。”裴春雨说。
　　“唉！”关淑云神情黯淡地叹了口气。她不想把春雨一个人留在山泉。她知道春雨舍不得杜鹃，她也喜欢杜鹃，可是一想到春雨以后生活的艰辛她就为春雨担忧。
　　裴春雨家一件大事就这样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