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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跑兵

作品名称:咆啸河山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1-04 18:56:10      字数:5478

  在湘北,有一个词一度很流行,它就是“跑兵”。
  这词的意思是兵来了,老百姓就要躲开,不然就有可能遭遇横祸,轻则损财卖劳力,重则丢掉性命,或者是一个个,或者是一家家。
  “跑兵”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至于如何跑法,跑到哪里才算安全,则没有一个准,总之是远离那些兵,离得越远越好。湘北是平原和丘陵杂处地,实在并无安全之地可以供人躲避,人们所认为的安全一律是相对的,也许,那些丘陵丛集的群山要安全一些,若是日本人踩山呢?你还说它安全吗?平江县是一个山地县,可是,岳阳县人要躲到平江去,未免远了点吧,生活会存在很多的问题。再说,平江原就是日本人的前进据点,不是个世外桃源。
  “跑兵”这个词在湘北始于何时?没人研究过。也许是明朝朱元璋时代,也许是清末洪杨之乱时代,也许是20世纪2初叶北兵南兵混战年代,也许就是日本沦陷时期。
  湘北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很容易成为南北拉锯战战场。太平军兴的那些年是这样,太平军和湘军在湘北的拉锯战长达3年。20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时期,南兵和北兵在湖南拉锯战,湘北也是主战场。现在,中日两国陈兵新墙河,湘北是不是又要成为拉锯战场?这事,谁也说不清场,哪怕是冈村宁次和薛岳这两个顶尖操盘手,也未必能说清楚。
  冈村宁次要南进要攻略长沙是一个趋势,他要攫取中国的谷仓,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中国军队如若不抵抗或者抵抗失败,日军顺利达到目标,那么,湘北就不会成为拉锯战场,只可能是沦陷区,无论成为拉锯战场还是成为沦陷区,对于湘北民众都是一件大大的坏事。
  中国政府对于保卫长沙信心不足,还在1939年4月15日,蒋介石就致电薛岳、陈诚:“如敌进取长沙之动态已经明朗,则我军与其在长沙前方作强硬之抵抗,则不如作先放弃长沙,待敌初入长沙立足未定之时,即起而予其致命打击之反攻。”他的意思就是叫薛岳先放弃长沙,等日本人占领长沙立足未稳之时,再给他以致命打击。
  薛岳是一头犟驴子,他不同意蒋介石的意见,但是,他是蒋介石的下级军官,不好直接驳斥委座,只能默不作声,心里却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冈村宁次要进攻,薛岳要抵抗,湘北就有了成为拉锯战场的前提条件。如果冈村宁次的进攻遭遇到薛岳的猛烈抵抗,将冈村宁次打回原形,但又不能全歼日军,那么拉锯战场就形成了,因为日军还会进攻,因为国军还会抵抗。
  “跑兵”这个现象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形成的,如果是拉锯战,民众的跑兵就不是跑一次了,他们要反复地跑,不厌其烦地跑,进攻一次跑一次,败退一次还要跑一次,不断地进攻则不断地跑。经历过南兵北兵拉锯战的人们还记得一个规律,军队进攻时,一般来说,祸害老百姓的事要少一些,败退的时候,祸害老百姓则是这些溃兵们的家常便饭。
  现在,又到了湘北民众跑兵的时候了。
  冈村宁次将日军第106师团和101师团一部及军直属队一部集结于江西奉新,攻赣北;第33师团用于鄂南方面;而以第6师团、上村支队和奈良支队,计两个师团约5万余人,主攻湘北。
  对应着冈村宁次的进攻部署,薛岳将军命令关麟征第15集团军在湘北布兵排阵,抵抗日军。在湘北民众支持下,整个湘北实行坚壁清野,摧毁铁路、桥梁,破坏公路、大路,并利用新墙河、汨罗江、捞刀河、浏阳河等河流和山地,构筑工事,设置多道阵地。夏楚中第79军3个师守新墙河南岸杨林街以东至通城右翼一线,张耀明第52军3个师守长安桥至鹿角左翼一线。汨罗江南岸第二线阵地,由陈沛第37军2个师防守。关部右翼有杨森第27集团军的杨汉域第20军守卫江西渣津和鄂南;左翼有商震第20集团军守卫洞庭湖地区。
  日军在准备进攻,国军在防御进攻,两条斗架的公牛在临阵磨角,在蓄势待发,在积蓄力量!
  日军要进攻的消息在湘北民众口头上飞飘,报纸在宣传,学生在演讲,官府在动员,众口一词,那就是,日本兵就要进攻了,快把粮食藏好,快快躲起来吧!
  沙河村就在新墙河南岸河边上,我们说过,新墙河在这里走了一个v字形,沙河村就在左边那道河南岸。这个形状很利于日本兵的进攻,他可以在v字形内构筑前进阵地。
  地方政府也把沙河村的撤离当做了重点,乡政府天天有人来这里催:“快跑啊,快点跑兵啊,再不跑就迟了,日本兵的炮弹不长眼睛,快牵着牛跑了吧。”
  村民故土难离,总是不愿意跑到外面去,太不方便了,如何吃,如何住?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哪里安全,如果外面都不安全,那还跑什么跑,还不如死在家里算哒。
  驻扎在沙河村一带的国军是覃异之195师的廖德广营,他们在这里挖了一个月工事,村民没少出力,官兵们便和村民混得很熟了,这几天,官兵们也在帮助政府劝老百姓跑兵,但是,不管怎么做工作,总有几个顽固的人不愿走,廖文辉就是其中的一个。
  今天,廖营长在村口又遇到了廖文辉,他说:“老兄你怎么还不走啊,炮弹可认不得人啦,打死了不值。”
  廖文辉呵呵笑着说:“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走?”
  “我是军人啊,军人守土有责。”
  “这里可是沙河啊,我是沙河人,也是守土有责。”
  “人家都跑了,都躲炮弹去了,你还留在这里算什么?”
  “日本兵真的要打过来吗?他是么样子,我就是想看看他样子,是不是鬼怪一个,是不是三只眼睛两个鼻子。”
  “我劝你还是别看了日本兵,他会用刺刀捅死你的。”
  “那可不一定啊,我可是学了功夫的,谁捅死谁还真不好说。”
  “你真的不走吗,你要是不走,我可要征用你啊,把你编入军队,做个担架兵,有了伤员,你就负责抬他到医院去。”
  “这样甚好,我就是这样想的,问题是我一个人如何抬?”
  “你不会找人吗,你这样能说会道,又这样机灵,还怕找不到抬友。”
  廖文辉还真的找到了一个人,他叫四癞子。其实,四癞子脑壳上长了青滋滋的一头浓发,也许是他小时候生了几个癞子的缘故吧,就把这浑名叫开了。
  四癞子是个单身汉,廖文辉问他为什么不跑兵,四癞子说:“我怕他个腩,我一个×单身,仰着睡还有一筒腩,铺倒睡腩冇一筒。”
  四癞子说得这样粗鲁,就把廖文辉逗笑了,他学着四川兵的话说:“我怕他龟儿子做甚!”
  四癞子接着说:“格老子就是敖,格老子就是要摸他几棍。”
  二人说的是湘川二地方言,外人很难听懂。
  战争让那些安居的平民变做了难民,他们成群结队往南方逃去,北方是日本人天下,只能往南方去,殊不知日本人也是要去南方,这样的逃法岂不是自寻死路?
  从新墙河到汨罗江这块广阔的地域上,千万条阡陌小路上都走着逃难的难民,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小群体,一个家族就是一个大群体,他们不知道哪里安全,只看见大家都往南走就认为南边一定安全,也跟着往南走,在路上遇见了中国军人,那些军人往往会说:“你们怎么可以往南逃啊,日本兵也是要去南方的,你走得过他们么?”
  难民站住问当兵的:“那我们往哪里跑?”
  是啊,往哪里跑呢?北边是日占区,西边是洞庭湖,东边是平江,那里也有日军,只有南边目前还是自己国家的,可是日本兵发起的战争就是要取得那里。
  这样一想,跑兵的人就不跑了,提着包裹牵着牛赶着猪又往回走,只是还没想好,是进家门还是躲到山上去。
  新墙河南岸沿线的农民在跑兵,下荷塘是隔他们最近的地域,自然是受到了感染,这里的农民也在跑兵,他们只是从容一点,因为毕竟不是在火线上。
  铜盆冲是一个大屋场,里面住了几百个刘姓族人,族上威望最高的人是藜仁,大家都来问他,跑兵应该躲到哪里去,藜仁想了下就说,我们不要跑远了,就躲到大山里去。
  藜仁所说的大山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大山,它仅是一只山名,它的优势是方圆20里地全是丘陵,山里遍布着网状一样的羊肠小道,又没有屋场,日本兵自然不会去那里。
  大家一想,藜仁说得有道理,就携家拉口往大山跑。章飞一家原本走在一起,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走散了,章飞落到了队伍的后面,走在队伍最后的妖姬就粘了上来,一只手拉住了章飞的胳膊。
  章飞看了看妖姬,然后就去甩手,却怎么也甩不落,妖姬的手粘人糖样粘得紧紧的。
  “干嘛,干嘛,快快放下来,”章飞低声叫道。
  妖姬向他飞了一个媚眼,笑着说:“就不,偏不,你大声叫啊,只要你不怕丑。”
  “你这个青楼女子你要做甚啊,我家徐阿婆看见了会打死你的,你不要命啦!”
  “章飞大哥,我早就看上你了,这样吧,我们不去大山,我们回家去,或者是躲到后园竹林中去。”
  “你是个青楼女子啊,我怎么可以同你走呢,你别坏了我的名声,不然,我这个章飞随时会变为张飞的。”
  “章飞大哥,你别一口一个青楼女子,你只说说,我索里不索里,你喜不喜欢?你看,我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
  “你再索里也是个青楼女子,我又不是嫖者。再说,人谁没胸没屁股,只你有吗?”
  妖姬听到这里就笑了起来。章飞说:“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我呀,我笑你说三岁伢子讲的话,你没去过岳阳,更没去过上海,你要是去过了,还能理直气壮说你不是嫖者吗?假如我在铜盆冲开一青楼,你还不天天提着面粉来找我做生意呀?你是个男人,凡男人对美色总是垂涎欲滴的,这太正常了,除非你说我不索里,你仔细看看,我索里不索里?”
  章飞被妖姬说的满脸通红。
  妖姬一见章飞就要入瓮了,就两只手拖着章飞往旁边的树林里去,章飞磨磨蹭蹭的,做出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正这时候,藜仁反转来清查人数,看见了章飞妖姬二人,就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
  妖姬说:“藜仁大哥,我的脚崴了,章飞哥见我走不了路就搀扶着我,你要在族人大会上表彰他一下,这是一种崇高的品德,应该提倡的。”
  妖姬说完,顺势就把身子靠在了章飞身上。
  藜仁说:“好吧,你们慢慢走吧,只是不要落得太后。”
  藜仁说完就走了,妖姬继续进行她的序曲,章飞一身都软了,半推半就走着,好像上刑场一样,似乎不知道他们要演绎一个什么故事。
  细皇的母亲实在走不动了,不是因为小脚的原因,许多妇女都是小脚,而是她的脚骨头痛,细皇没一点办法,看到旁边有一个空着的坟坨,就把母亲背到那里安置起来。他母亲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又没沾惹他们,未必会跟我们过不去。”
  细皇是个孝子,只能听老娘的,搀扶着老娘回家去了。
  许胜屋里的许中书挑着十几斤米,一床棉絮,还牵着一条小牛,一直跑到了下荷塘杨轩才停止。可是一询问,杨轩的人也在跑兵,还说他们这里离黄沙街和长湖街都很近,日本兵喊来就来了。
  许中书就想,我这不是做空事吗,再去哪里呢?
  去湘阴如何,那里是不是安全一些?这样一想,许中书又继续南行,足足走了半天,就进入了湘阴地界。
  许中书的父亲患有痨病,枯瘦如柴,实在是跑不动,就躺在床上等死。许中书跑到了湘阴,实在不放心,就又跑回许胜屋里,想要背着老父亲走,老父亲用手杖敲打他,叫他快走,还要在家里服侍他的大儿子也和弟弟一道走。兄弟两个只得挥泪告别老父亲踏上逃难的道路。
  后来,日本兵打过了新墙河,也打过了汨罗江,跑到许中书他们前头去了,兄弟两个就偷偷地潜回了许胜屋里。到了家门口,只见自家的房子已经被烧光了,房梁还在放出明火,他们只得爬到屋上去灭了火。又见家具也烧光了,老父亲却死在床上,不知怎么死的,也不知死了多久,反正身上没有伤痕。许中书兄弟草草地埋了父亲又出去跑兵了,因为日本兵还时常来这里抓夫为他们挑担。
  荷塘寺一带的民众就不同,他们就不跑。
  这里的地理位置很奇怪,右边就是鹿角群山,南面和西面就是洞庭湖大汊白泥糊,离宝塔还有十来里路,陆地上往南无路可走,至于水里,人们摇摇脑壳,不相信日本人会弯到这里来。
  人们在惶惑之际就会去荷塘寺问卦,掌卦的老僧嘴里念念有词说,要是阳卦就跑,要是阴卦就守在家里,谁知那两片卦板一阴一阳躺在地上,老僧看傻了眼,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了,是叫老百姓跑还是不跑。
  曾米尔一个白胡子老者捋着他的胡须说:“九十年前,长毛来了,是从洞庭湖里坐船来的,他们老远老远就看见了荷塘寺,一个个把脑壳缩到脖子里去了,就没在我们荷塘寺上岸,我们这一带自然是安然无恙。吴伏一屋场就不同了,他们还在湖心里就嗅到了这个屋场的反意,然后上了岸,灭掉了这个屋场。你们说说,吴伏一隔我们这里多远,几里路?”
  白胡子住在正堂屋里当头,每天中午,就有很多人来这里歇中,以避暑气。听到白胡子一通海聊,就有人戳他的漏眼了。
  麻衣第一个不服,他说:“你讲长毛的事情,那时候有你吗,那时候有你家老爷吗?
  “当然是没我哇,当然是没我家老爷哇,可是我家老爷的老娘已经8岁了,这事就是她老人家后来讲给我老爷听的,我家老爷又讲给我听。”
  “好吧,就算这样吧,你说长毛还在洞庭湖里看见了荷塘寺,然后把脑壳缩到脖子里去了,意思是荷塘寺有压邪的功用,这是谁看见的,当时,你家老爷的老娘在长毛的船上吗?”
  “这我不知道,应该是想象的,一个人能没想象吗?你没有吗,你未必不想脱掉你的麻衣穿上棉布衣。”
  “那你把脖子缩进脑壳里给大家看看!”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化生子里。”白胡子拿起他的拐杖就扔了过去,吓得麻衣一脚跳了起来,嘿嘿地笑着跑开了。
  坐一边的玉堂读了点书,他说:“白爷爷说的事大致不差,只略有出入,那一年,长毛是在吴伏一烧了屋,那是有原因的,他们烧的是吴敏树家的房子。吴敏树的堂弟吴士迈组过水军去湘阴土星港抵抗过长毛,后来,长毛到了岳阳,吴敏树又将投靠过长毛的人密告了官府,长毛起火了,这才烧了他家的屋。”
  白胡子说:“还是玉堂书生清场,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我们不去沾惹日本兵,日本兵是不会把我们如何的。”
  他们谁也没见过日本兵,就这样团着干结巴神。
  老百姓嘴巴里说着跑兵的事,游击队却在做着给日军捣乱的事。9月上旬的一天,岳阳县抗日自卫团黑夜摸到云溪至路口铺铁道上埋设地雷,炸翻了一列日军军车。
  没过几天,国军52军2师7团1营营长许家忠,率领三个连的兵力夜袭小桥坳日军,将日军炮楼围住,乘日军睡熟之机,投掷手榴弹,用轻重机枪扫射,共打死打伤日军130多名,活捉3人。以后几天,许营又在九岭、新开塘、尖山等地连续多次袭击日军,打得日军家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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