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腊月十五，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明亮的月光遮去了月亮周围星星的光芒。月亮的清辉倾洒在白雪皑皑的群山和大地上，倾洒在小城中一座三间砖瓦房上。透过窗户倾洒在炕上女人那张俊俏的脸上。
　　李春梅失眠了。她的脑海里满满都是裴春雨的影子。刚看见裴春雨的时候她眼前一亮。这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面皮白净，形象英俊气质文雅。但也只是眼前一亮而已。经过两天的工作，她见裴春雨画字、裴春雨写开篇词、裴春雨用毛笔写谜语，还听说裴春雨写黑板报，裴春雨会武术。这一切都让她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尤其是想到裴春雨不让她叠纸，怕纸面粗糙磨坏了她手的时候，那种细致、那种体贴更让她的心中卷起阵阵波澜。
　　李春梅的思绪像天空中的白云随风飘荡。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她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她年轻、漂亮、聪明，不但是班里的学习尖子，还是班长。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小说。小说中描写的爱情故事令她神往。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形象令她崇敬。她的青春萌动期也是从读了这些小说以后开始的。慢慢的她在心中为自己描绘了一个未来丈夫的形象，那是一个外貌英俊、气质儒雅、才华横溢的男人。她期望能有一个这样的男人走进她的生活，与她共度一生。
　　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嫁给了她一向都瞧不上眼的王小明。
　　王小明是建材厂的电工，个子很高，但却很瘦。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皮耷拉着让人总觉得他好像没睡醒。王小明是独生子，小的时候总是让他妈妈背着，一直到七八岁了也不自己走路。想要什么东西就必须得到，一旦父母不答应就满地打滚，大哭大闹，直到父母屈服为止。初中毕业后他就说什么也不上学了。他爸爸怕他在社会上游荡学坏，就托人给他改了户口，并安排了工作。
　　王小明家和李春梅家是邻居。李春梅从小就不愿意跟王小明一起玩儿。不是因为王小明比她大两岁，而是王小明身上那些因娇生惯养而形成的坏毛病让她看不起。尤其是王小明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更让她鄙视。
　　以前她们两家并不经常来往，直到她结婚的前两年，王小明的父母主动跟她家热络起来。王小明的爸爸是粮库主任，别看级别不高，权力却不小，因为他手中掌握着家家都需要的粮食。王主任经常给李春梅家送一些折断的挂面、保存不当的大米和白面。还经常请李春梅的爸爸李广民到他家喝酒。李广民也经常回请。时间长了两家走动得像亲戚一样。
　　有一天晚上，李广民请王主任来家喝酒，刚喝了两杯就听见李春梅的妈妈大声喊他：“广民，广民你快来看看呀。”李广民跑到隔壁屋里一看，他老妈妈躺在炕上紧闭双眼，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李广民瞪着眼睛问老伴儿。
　　“我也不知道啊，我进来给咱妈送饭，咱妈就这样了。”
　　“赶快送医院。”王主任说。
　　李广民背起老妈就走，老伴儿抱起被褥在后面跟着。来到门外，王主任已经把自家的手推车拉到了门口。两家人一起来到镇卫生院。值班大夫检查一番说：“我们医院治不了，必须马上送雪城。去晚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就拉上老太太赶到火车站候车室。一看列车时刻表，下一班去雪城的火车还要四个小时才能到站。李广民算了一下，四个小时加上在火车上的时间，下了火车再赶往医院最少要七个小时。老妈的病能挺那么长的时间吗？李广民心急如焚，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王主任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况牙一咬、脚一跺说：“你们等着。”转身就往外跑。过了半个小时王主任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他递给李广民两颗蜡封的药丸。“这是安宫丸，给老太太吃上，兴许管用。”
　　安宫丸？李广民知道安宫丸不但价格昂贵，而且极其难搞，一般人家是搞不到的。他让李春梅接了一杯水，给老太太服下。
　　两家人一起焦急地等着火车进站。三个小时以后李春梅突然大叫：“爸，你快看，奶奶醒过来了。”
　　李广民低头一看老妈睁开了眼睛。“妈，你吓死我了。”
　　“我这是在哪儿？”老太太声音微弱。
　　“火车站，我们要送你去雪城。”李广民说。
　　“我不去雪城。”
　　“妈，去雪城检查一下吧。”
　　“我不去。”老太太倔强摇了摇头。
　　李广民抬头看看大家，似乎是在征求大家意见。没人表态。这个主意只能他自己拿。他不敢违背妈妈的意思。“好，听妈的，我们回家。”两家人又把老太太拉回了家里。
　　第二天，老太太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李广民让老伴儿把另一颗药丸给老妈服下，并嘱咐老伴儿在家伺候老妈，他去厂里帮她请假。晚上的时候老妈就能坐起来了，不到一个星期，老妈的病竟然全好了。
　　李广民非常高兴。他问老伴儿：“咱家还有多少钱。”
　　“一百二十多。”
　　“给我一百，我给老王家送去。”
　　老伴儿知道李广民这是要去还王家安宫丸的钱，就把一百块钱给了他。
　　王主任一家刚吃完晚饭。看见李广民进来就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李广民高兴地说：“谢谢你们啊，我老妈的病全好了，多亏了你们家的两颗安宫丸了。”
　　“还是老太太有福啊。”王主任说。
　　“这是药钱，也不知够不够。”李广民把一百块钱递给王主任。
　　“你这是干什么？”王主任登起了眼睛。
　　“我妈的命是你们救的，药钱应该我们花呀。”
　　“广民，你这是拿我当外人啊。”王主任不接。
　　李广民硬往王主任手里塞，王主任坚决不收。两人推脱了半天。王主任急了。“广民，你要是非给我钱，咱两家的关系就别处了。”
　　李广民一看王主任真急了就把钱揣起来。“明天请你们全家上我家吃饭，钱不收，让我们表达一下感谢的心情总可以吧？”
　　王主任笑了。“这个没问题。”
　　李广民回家把钱交个老伴儿。老伴儿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主任不要。”
　　“那你也不能拿回来呀。”
　　“王主任都跟我急眼了，我也没办法，这个人情只能以后找机会再还了。”
　　“咱们欠人家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是啊，我跟王主任说明天咱们请他们一家吃饭。”
　　“行，我明天多做几个好菜。”
　　感谢宴自然是吃的热火朝天，李广民和王主任推杯换盏，一直喝到舌头都大了才欣然散去。
　　从那以后两家的关系更近了。
　　李春梅的哥哥和姐姐都下乡了，她高中毕业以后办理了留城手续却没有安排工作。王主任知道后就主动托人给李春梅安排到了酒厂，还帮她挑了一个在化验室工作的好工种。对此李广民一家更是感恩不尽。
　　王主任交际很广，这天有人给他送了一块猪头肉，两片猪肝。他便把李广民叫到他家里喝酒。现在两人就像一对无话不谈的亲兄弟，喝起酒来天南海北，相谈甚欢。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地喝个没完。席间李广民又提起安宫丸救母和李春梅工作的事。感谢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王主任说：“广民，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尽力。”
　　“我想跟你嘎个亲家。”
　　“这个……”李广民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不喜欢王家的小子，女儿肯定不会同意。可是一想到自己家欠了王家那么多人情，刚才自己还跟王主任说了那么多感谢的话，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就说：“好事，好事啊。”
　　“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广民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定了。”
　　第二天早上酒醒以后，李广民记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心中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先跟女儿商量一下。可是后悔归后悔，他却不能反悔。他是一个性格豪爽，重情重义的人。面对王家的恩情，就是没有酒精的刺激他也会答应的。尽管这样，他也不敢亲自去跟女儿说。他跟自己的老伴儿商量，希望她去劝说女儿。老伴儿却说：“咱家女儿的心思你还不知道？这事儿是你答应的，还是你自己去说吧，我可管不了。”
　　李广民是一个信奉“皮鞭下面出孝子”的人，李春梅的哥哥和姐姐小的时候没少挨打。可是他对这个女儿却十分娇惯，从小到大也没打过一巴掌。偶尔女儿跟他耍个小性子他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所以，他没有马上去跟女儿谈，他想再等等，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再说。
　　第三天，王主任夫妇带着礼品亲自到李春梅家来提亲了。开始李春梅还热情地招呼着，当她听说是为她和王小明的婚事来提亲的，而且爸爸已经答应了就气得摔门出去了。
　　王主任的脸色变了一下，却没有发作。假装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跟李广民两口子唠着家常。他告诉李广民他们家已经在镇里给孩子们盖了三间砖瓦房。结婚以后小两口的生活一定会很好，一定会让李春梅像掉进蜜罐里一样幸福。
　　李春梅出去以后在外面走了很久。她怨爸爸竟然答应把她嫁给那个不学无术的王小明。她把自己和王小明相比，把王小明和她心中那个理想的未来丈夫相比，怎么比都觉得相去甚远。她打定主意坚决不嫁王小明。
　　回到家以后，看到桌上王家送来的礼品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她冲过去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划拉到地上，哭着跑回了自己屋里。
　　李广民气得浑身发抖。这要是他的儿子他肯定会把他们打个半死，可这是他心爱的女儿啊。他只能自己生闷气。
　　王家的人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见了面还是热情地打着招呼，就是不来李家串门了。这让李广民的心里非常憋闷。以前李广民很少在外面跟人喝酒，想喝酒就让老伴儿炒两个菜自己在家喝，最近两年才偶尔去王家跟王主任一起喝。现在他出去喝酒的次数多了，而且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性情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开朗乐观变得沉默寡言了。前后只不过十来天的时间，他那满头浓密的黑发竟然变得花白了。
　　李春梅的妈妈是个贤惠的女人，她跟李广民非常恩爱，看到李广民的变化心疼不已。这天吃完晚饭，她来到李春梅的房间。坐到李春梅的对面说：“小梅，你发现了吗？你爸爸的头发都变白了。”
　　李春梅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妈妈，这几天她只顾得埋怨爸爸了，爸爸的变化她却没有在意。
　　春梅妈接着说：“你不该怨你爸。你想想，你奶奶的命是王家救的，你的工作是王家给找的。这是两件多大的事啊。面对王家提出的要求别说是你爸，就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你总认为你优秀，可是你要是没有工作，你的个人条件还那么好吗？看看你的同学，看看咱家周围的邻居有几个有工作的？不是都下乡了吗？你的工作是人家王主任给找的，这是多大的恩情你应该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所有人都懂得道理，你读了那么多书，你就不懂吗？王小明长得是不怎么样，也没多少文化，可是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也有一个条件很好的家庭。你跟他结婚生活会很好。一个女人一辈子都为什么呀，不就是为了有一个吃穿不愁的好生活吗？现在你爸爸每天一句话也不说，你要是把他憋出个好歹来你能安心吗？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妈妈回去了。
　　李春梅坐在炕上回想刚才妈妈说的话。妈妈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王家的恩情确实应该报答。她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爸爸对自己的偏爱，家里有好吃的爸爸总是给她多一点，哥哥姐姐少一点，因为这个原因哥哥和姐姐都没少抱怨，说爸爸偏心眼儿。长大以后，爸爸让哥哥和姐姐下乡插队，把唯一的一个留城的名额留给了她。现在哥哥和姐姐还都在农村没有回来。她参加工作以后，爸爸给她买了一块手表，那可是全家唯一的一块手表啊，爸爸工作那么多年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一块。爸爸为她做了那么多，难道就因为这一次她不满意的婚约而要埋怨爸爸吗？爸妈的屋里有多少天没有传出爸爸那爽朗的笑声了，她没有理会；爸爸的头发花白了，她也没有注意。作为爸爸最心疼的女儿她不应该觉得愧疚吗？李春梅在审问自己。她越想越自责，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为了这个家每日操劳的爸爸。她起身向爸妈的屋里走去。
　　李春梅推开爸妈屋里的房门，只见李广民坐在炕沿上低着头像是在想心事。她一眼就看见了李广民头上花白的头发。眼泪扑簌簌地就流了下来。她走到李广民的跟前说：“爸，我错了，你别怪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广民抬起头看见女儿满脸泪水，鼻子一酸，流下泪来。“爸不怪你，爸怪自己，爸要是也能有个一官半职也不至于欠老王家那么大的人情。”
　　“爸——你别说了，都怪女儿不好。”李春梅抱住爸爸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
　　坐在一旁的春梅妈也“哗哗”地流下了眼泪，她不知道这眼泪是咸的还是甜的。
　　一家人哭成一团，这些天他们太压抑了。他们太需要宣泄了。所有的自责、所有的埋怨都随着泪水和哭声释放了出去。满天的云彩就这样散了。
　　李春梅和王小明结婚了。婚后日子过得还好，王小明自知配不上李春梅，所以每天回家都小心翼翼地哄李春梅高兴。一年以后，他们有了一个宝宝，公婆就把他们一家都接过去一起住，由王小明的奶奶帮他们照看孩子。王小明是独生子，从小就被娇宠，过着少爷一般的生活，养成了自私、没有责任感的坏毛病，婚后的生活一开始他还觉得到新鲜，时间长了就感到乏味了。媳妇和孩子有了父母的照顾他就像获得了解放，开始晚上不回家吃饭，和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喝酒，每天都喝得酒气熏天地回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孩子长到三岁以后，他们搬回了自己的家，王小明照旧还是晚上和朋友们喝酒。李春梅虽然不满却也管不了，王小明根本不听她的话。她就像很多结了婚的女人一样，下班后把孩子从婆家接回来，做饭、洗碗，哄孩子睡觉，所不同的是她每天睡前都会躺在炕上看书。
　　李春梅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省得每天晚上都要看着那个令她烦心的王小明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也不想跟王小明唠嗑，因为他什么也不懂，跟他唠嗑就像对牛弹琴。
　　他们有时也会行夫妻之事。她只不过是为了尽一个妻子的责任而已，毫无快感而言。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这样过去了。见到裴春雨以后，她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又再次激荡起来。一个从前她在心里描绘的理想丈夫竟然在现实生活中出现了，这怎能不让她心生旖旎。她心里想：这个裴春雨要是她的丈夫该有多好。她怨自己生的早了几年，如果她还未婚，如果她们的年龄相当，她一定会疯狂地把他追到手。
　　现在她没有资格了。她只能幻想着跟他能有一次肌肤之亲，哪怕只有一次也不枉活此一生。她幻想着裴春雨亲吻着她的嘴唇、她的酥胸、她的全身，想着和裴春雨在爱河里荡漾，翻云覆雨。她的心潮起伏，难以自制，她没想到幻想竟能让她产生从未有过的快感。
　　外面的门响了，王小明酒气熏天的回来了。他脱了衣服，钻进自己的被窝，倒头去睡。
　　心潮难平的李春梅却想跟他体验一下把他想象成裴春雨的感觉。她把手伸进王小明的被窝，抓住他的手拉了一下。王小明吓了一跳，这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啊。他没想到李春梅会主动找他，他欣喜若狂地钻进了李春梅的被窝。
　　王小明的身体软了下来，他翻身回到了自己的被窝。
　　李春梅的心还在激荡，就像一波一波的潮水在冲击着她那颗还在澎湃着的心。她还想再体验一次这种美妙的感觉。可是她听见了王小明的鼾声。便一下子兴趣索然了。她叹了一口气：这只是一次想像，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经历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