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全国人民在深入揭批‘四人帮’的战斗中，满怀胜利的豪情，喜气洋洋地迎来了新的一年。”早上八点收音机里正在广播一九七七年元旦社论。妈妈拿着面板进来了。“别光顾着听了，来来来，包饺子。”裴春雨赶紧接过面板放到桌子上。
　　裴春雨家包饺子比做饭还快，不到半个小时，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饭桌。
　　裴春雨夹起一个吃了一口。“妈，以后别包酸菜馅的了，酸菜吃油，不香。包萝卜馅的。”
　　“就你嘴刁。”关淑云笑着数落道。
　　“萝卜馅的也不香。”裴春明说。
　　“那你想吃什么馅的？”妈妈问。
　　“肉馅的。”裴春明说。
　　妈妈笑着说：“呵呵，这个嘴更刁，等咱家杀猪的时候就给你们包一顿肉蛋儿的。”
　　吃完了饭，裴春雨想起跟高杜鹃的约会，就把关淑云叫到一旁，央求着说：“妈，给我五块钱呗。”裴春雨的工资全部交给妈妈，他的兜里一分钱也没有。
　　“你要买啥呀？”关淑云问。
　　“我跟杜鹃约好了，出去溜达。”裴春雨实话实说。
　　“奥。”关淑云进屋找出五块钱递给裴春雨。“以后开支你可以留下五块钱。你也是大人了，兜里不能一分钱也没有。”
　　“好。”裴春雨喜出望外。
　　“找个时间把她领回来让我见见。”关淑云说。
　　“好，等过年放假的吧。”裴春雨答应道。
　　“别等过年了，过几天就领回来，要是我看好了，大年三十她得在咱家过。”关淑云口气强硬地说。
　　“过年的时候再说吧。”裴春雨觉得关淑云这个要求有点不讲理，谁家过年不求团圆哪。所以，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裴春雨快到高杜鹃家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在家门口等他的高杜鹃，就急忙跑了过去。“你怎么出来这么早？”
　　“我怕你在外面冻着。”高杜鹃说。
　　“你就不怕自己冻着？”裴春雨责怪道。
　　“我没事，感觉冷了我就进屋暖和一会。”高杜鹃说。
　　“你进屋几趟了？”裴春雨心疼地问。
　　“没几趟，走吧。”高杜鹃怕裴春雨埋怨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起裴春雨就走。
　　裴春雨看清了高杜鹃的意思，也就不去说她了。他现在越来越发现高杜鹃有一个特别明显的优点，那就是遇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
　　“我们去哪儿？”高杜鹃问。
　　“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裴春雨做出听话的样子。
　　高杜鹃也作出听话的样子说：“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呵呵，听我的？”
　　“嗯，听你的。”
　　“那好，我们去集市上溜达溜达吧。”裴春雨提议道。
　　“去集市干什么，我们又不买东西。”
　　“我们看看元旦集市上都有什么好东西，不买，看看也行啊。”裴春雨有自己的打算。
　　“好吧。”高杜鹃不想违逆裴春雨的意思。两人就往集市方向走。裴春雨伸出胳膊示意高杜鹃挎着。这些天两人的关系递进了一步，晚上送高杜鹃回家的时候他俩已经挎着胳膊走了。他们都很享受这种相依相偎感觉。这种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衣也能有汩汩暖流通过手臂直涌入心的感觉。
　　高杜鹃向四外看看，难为情的扭了一下身子说：“大白天的，这么多人。”
　　“就是人多才要挎着走，你要告诉所有人，这个英俊有才的小伙子已经是你的了，其他姑娘就不会跟你抢了。哈哈哈。”裴春雨说完自己也憋不住地笑了。
　　“我才不稀罕呢”高杜鹃假装不在乎地说。
　　“真的？”裴春雨也假装认真地问。
　　“你说蒸的就是蒸的。”高杜鹃故意把“真”读成“蒸”。
　　两人都笑了。笑过之后高杜鹃一本正经地说：“春雨，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裴春雨不知是陷阱，就说：“说吧，什么事儿？”
　　高杜鹃说；“你以后能不能不吹牛？嘻嘻嘻。”高杜鹃开心地笑了。
　　裴春雨没想到高杜鹃会给他设陷阱，知道上当以后他也笑了，他很喜欢高杜鹃偶尔蹦出的这种幽默给他带来的快乐。
　　裴春雨问：“你家早上吃的什么？”
　　“大米饭。”高杜鹃撒谎，其实她家早上吃的是苞米面粥。她不想让裴春雨可怜她。就问：“你家呢？”
　　“我们家吃的是饺子，我们家过节一般都是两顿饭，早上吃饺子，晚上吃大米饭。”裴春雨没有意识到高杜鹃在撒谎，实实在在地说。
　　“我们家过节一般都是吃三顿饭，早上大米饭、中午大米饭、晚上还是大米饭。嘻嘻嘻。”高杜鹃笑了。她的心里有些酸涩，要是能一天吃上三顿大米饭该有多好。
　　“你们家掉大米饭堆里了。”裴春雨知道高杜鹃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就逗她。
　　“那也比你家强，你家是早上掉饺子堆里了，晚上掉大米饭堆里了，一天掉两次。”高杜鹃也跟他斗嘴。
　　两人像小时候跟小朋友打嘴仗一样地闹着，好像都又回到了童年。
　　小镇上的集市是自发形成的，卖的商品都是人们自家的东西。有时也会有人来管，公社的人说这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有人管的时候，卖东西的人就散了，管的人走了，卖东西的人又重新聚拢回来。
　　裴春雨和高杜鹃闲逛一样地在集市上溜达，看到有一个卖肉的，裴春雨就走过去问：“猪肉多少钱一斤？”卖肉的说“一块二。”供销社的猪肉是八毛一斤，但是要供应票，私人卖的猪肉不要票，就要贵一些。裴春雨说：“给我割二斤五花肉。”卖肉的割下一条，称了一下说“二斤三两。”裴春雨说“好。”递给卖肉的五块钱，卖肉的用一根麻绳把肉栓起来，连同剩下的零钱一起递给了裴春雨。裴春雨把剩下的钱揣在兜里，拎着猪肉和高杜鹃往回走。
　　离开集市以后，裴春雨说：“今天我妈说，让我领你去我家。我妈要见见你。”
　　“我不去。”
　　“为什么呀？”
　　“我怕你妈看不上我。”高杜鹃担心地说。
　　“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的。”裴春雨又逗她。
　　“你说谁丑？你说谁丑？”高杜鹃蹦到裴春雨的面前假装嗔怒地问道。
　　“我媳妇不丑，我媳妇是山泉公社最漂亮的姑娘。”裴春雨赶紧告饶。
　　“谁是你媳妇？你还知不知道害臊？”高杜鹃又假装生气地问道。
　　“对了，你不是我媳妇，那谁才是。”裴春雨又设陷阱。
　　“谁？你说是谁？”高杜鹃又蹦到裴春雨的面前追问。
　　“那个，那个……”裴春雨假装猜想。
　　高杜鹃有些猜不出真假，她把脸凑近裴春雨的脸，眼睛盯着裴春雨的眼睛问道：“说，是谁？”
　　“杜鹃姑娘。哈哈哈。”裴春雨大笑。
　　高杜鹃没有笑，他看着裴春雨郑重地说：“我知道你愿意逗我开心，但是，有两个玩笑我不愿意听。一个是你说不要我了，还有一个就是你说你有别人了。这样的玩笑会让我很伤心。”
　　裴春雨马上庄重地说：“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不会的。”
　　高杜鹃这才放松了表情。
　　“对了，你妈知道我们俩的事吗？”裴春雨问：
　　“当天晚上就知道了。”
　　“你妈同意了吗？”裴春雨紧张地问。
　　“我把你夸得像一朵花似的，我妈能不同意吗？”
　　“你妈怎么说？”
　　“我妈说让咱俩先处着。”
　　裴春雨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
　　“我到家了。”高杜鹃说。
　　“给你。”裴春雨把猪肉递给高杜鹃。
　　“我不要。你拿回家去吧。”高杜鹃不接。
　　“我们家已经买肉了，这是我特意给你家买的，我昨天约你的时候就想好了。我猜你妈不一定舍得卖肉。这个肉你拿回去，晚上包一顿饺子吃，一家人也算过节了。如果你过元旦连一顿饺子都吃不上，那让我的心里该多难受啊。”裴春雨把肉递给高杜鹃。“听话，拿着。”
　　高杜鹃这才接了过去，她眼眶有些发红，却没有说话。
　　“回去吧，回去帮你妈包饺子。”裴春雨催促道。
　　“好吧，你先走。”高杜鹃说。他们每次分手的时候都会为谁先走谦让半天。今天裴春雨不再谦让，他想让高杜鹃尽快地进屋，就听话地转身走了。走出好远，回头看见高杜鹃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就挥挥手奔跑着回家了。
　　
　　元旦过后就该筹备春节活动了。裴春雨一大早就来到范主席办公室。范主席也刚到。裴春雨就拎起暖水瓶下楼打开水。给范主席沏好茶，又帮着范主席把办公室打扫干净，然后才坐在范主席的办公桌前汇报工作。“范主席，春节活动我以前没搞过，没有经验。我现在有个初步想法跟你汇报一下。”
　　“好，你说来听听。”范主席喝了一口茶道。
　　裴春雨翻开笔记本。“第一个是猜谜语活动。我想在篮球场上拉一根绳子，把谜语写在红纸上，然后用曲别针别在绳子上面，谁猜到谜底谁就把那条谜语取下来，到兑奖处说出谜底，如果说对了就给奖品，说错了再把谜语别回去。这个行吗？”
　　“接着说。”范主席不置可否。
　　“第二个就是寻宝活动。我们事先把奖品埋到篮球场四周的雪地里，让大家去找，谁找到就给谁。”
　　“嗯，往下说。”范主席还是不动声色。
　　“第三个就是全厂职工文艺汇演。这个是厂里每年都要搞得活动。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裴春雨心里没底，不知范主席能不能看好他说的这些活动。
　　“不错，说明你动脑了。”范主席先表扬了他一句，接着说：“咱们厂每年的常规活动有三项：乒乓球比赛、象棋比赛和职工文艺汇演。你提的猜谜语和寻宝活动非常好。这类活动不但参与的人多，又不限技能，所有人都可以参加，能够充分体现工会活动的群众性和普遍性。
　　除了文体活动还有职工福利方面的事情。一个是全厂职工福利。我请示一下马厂长，看看能不能给每个职工发两瓶山泉大曲。第二个是我们厂还有二十多个困难户，我们要提前给每家送十斤白面，一斤豆油，要让这些人家过年能吃上饺子。这个事儿还要跟粮库联系，咱们没有粮票和油票，需要特批。这样吧，文体活动方面由你负责，职工生活方面由我负责，有问题吗？”
　　裴春雨想了一下说；“这些事儿我一个人完成有困难啊。”
　　“我知道，到时候我会从生产车间抽几个人帮助你。你先做个计划。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活动到腊月二十六结束。每天搞什么活动都要计划好。这个星期要把计划发下去。”范主席说得很认真。
　　“好的。我现在就回去做计划。”裴春雨答应一声就回活动室了。他从来没有写过公文、做过计划。坐在办公桌前想了想，起身向厂办公室走去。他找到文书借了十几份以前的文件，回到活动室，把十几份文件都认真地阅读了一遍，从中寻找和学习公文写作的格式和方法。他把自己写的文件和借来的文件几经比较和修改。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把通知文件和计划表做完。他把刚写完的文件和计划递给范主席。范主席认真地翻看了一下，纳闷地问：“你以前写过公文？”
　　“没有啊。”
　　“这文件的格式、写法都符合要求，而且还知道把计划表作为附件附在文件后面，谁教你的？”范主席纳闷。
　　“我在办公室借了十几份文件，照着那上面学的。”裴春雨坦白道。
　　“你这小子，够聪明的。我还以为你会找我给你改稿呢。”范主席夸了他一句。接着又说：“你把乒乓球和象棋比赛的发奖仪式放到文艺晚会前面的这个想法很好。”范主席赞赏地说。
　　“以前不是这样吗？”裴春雨问。
　　“以前是比赛结束后，前三名给个奖品就拉倒了。”范主席接着说：“下星期一活动室对职工开放，大家会来练乒乓球、下象棋、练节目。到时候会很乱，你要组织好。”
　　“好，我知道了。”裴春雨说道。
　　范主席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说：“你把活动室开放的消息补充到文件里，然后就交给办公室，让他们打印下发吧。”
　　“好，我这就去办。”裴春雨走出了范主席办公室。
　　突然，他想起答应给高杜鹃家拉柴的事儿该办了，不然，下个星期会很忙，恐怕过年前就没有时间了。回到活动室就抓紧时间修改好了文件送到了办公室。
　　晚上送高杜鹃回家的路上，裴春雨说：“这个星期天我找朋友上山给你家捡两车柴火。”
　　“你现在不是很忙吗？”高杜鹃挎住了他的胳膊。
　　“就这个星期天有时间，这个星期不拉，过年前就没时间了。”裴春雨说。
　　“不用着急，过了年再拉也行。”高杜鹃不想让他犯难。
　　“那怎么行，你妈看不见柴火，就不敢多烧炕，把我媳妇冻坏了怎么办？”裴春雨一本正经地说。
　　“又来了，又来了。”高杜鹃这段时间已经被裴春雨“媳妇媳妇”的叫得有些习惯了，也就不跟他斗嘴了。
　　“你要准备些好吃的。上山拉柴的活很累，你要让大家吃好喝好。”裴春雨嘱咐道。
　　“好，我回家就跟我妈说。”高杜鹃点头答应。
　　“原来我想等我家杀猪的时候给你家拿点猪肉，然后再上山。现在看来是等不及了，我们家要到年跟前再杀猪，我妈说那时候肉价高，能多卖点钱。”裴春雨说。
　　“我想起来了，你原来说等你家杀完猪再给我家拉柴火就是为了这事啊。”高杜鹃挎着裴春雨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是啊，我知道你家困难，我怕你妈没有闲钱买肉，星期六我去集市买肉，你拿回家去，星期天做给大家吃。”裴春雨说。
　　“怎么能让你花钱。”高杜鹃不好意思。
　　“什么你的我的，连你都是我的。”
　　高杜鹃没有吱声，只是紧紧地抱着裴春雨的胳膊。
　　“告诉你妈也不用做很多样菜，实惠点、肉多点就行。”裴春雨叮嘱道。他怕慢待了帮他拉柴的朋友。
　　“你放心，一定让你的朋友们吃好。”高杜鹃答应道。
　　两人来到高杜鹃家门口的时候，高杜鹃还是不肯撒开抱住裴春雨的胳膊。
　　“你什么意思，是想拉我去你家吃饭吗？”裴春雨逗她。
　　“好啊。”高杜鹃作势拉他进门。
　　“我可不去，你没听说吗？姑爷进门，小鸡没魂。”裴春雨又逗她。
　　“我家有鸡，我妈养了五六只呢。”高杜鹃说
　　“不跟你闹了，快进屋吧。”裴春雨说
　　“你先走吧。”高杜鹃说。
　　“这个问题咱俩以后不争了，白天我先走，晚上你先走，好不好？”裴春雨商量道。
　　“那好吧。”高杜鹃答应以后，进屋去了。
　　裴春雨在回家的路上想：自己兜里还有两块多钱，买肉还不够，还要找人借几块钱，他不好意思再找妈妈要了。
　　第二天裴春雨来到锅炉房，自从离开锅炉车间以后他还没有倒出时间回来过呢。所以他一走进锅炉房崔明志、张文、豁牙子就一起围了过来。
　　“我以为你把我们这帮哥们忘了呢。”豁牙子抱怨说。
　　“怎么会呢。”裴春雨笑着说。
　　“春雨，中午在这吃吧，一起喝点”张文邀请道。
　　“不行啊，厂部那边中午不让喝酒。”裴春雨说。
　　“春雨来有事吧？”还是崔明志看的明白。
　　“有事，我找你们都有事。”裴春雨说：“张文、豁牙子我想请你俩串个班，星期天帮我上山拉柴火。”
　　俩人都说没问题。“豁牙子，把你家的车拉上。早上八点在铁道口集合。”裴春雨又嘱咐一句。
　　崔明志说：“我也串个班吧。”
　　裴春雨说：“大哥，不用，人够了。”他又对张文说：“明天你接班的时候跟大民子说一声，让他也串个班。”
　　“什么？你让大民子也帮你拉柴火？”豁牙子吃惊地问。崔明志和张文也大感吃惊。
　　“是啊。”裴春雨淡淡地说道。
　　“他怎么会帮你拉柴火？”豁牙子还是不信。
　　裴春雨就把那天三猴子找人想打他的事讲了一遍。“你们放心吧，以后大民子就是咱们哥们，三猴子再也嘚瑟不起来了。”
　　这个消息让大家又吃惊又高兴，以后锅炉房可以太平了。
　　“春雨，你不是说找我也有事吗？”崔明志问。
　　“呵呵，大哥，想找你借几块钱。”裴春雨不好意思地说。
　　“你看你，借几块钱至于不好意思吗？说，要多少？”崔明志痛快地说。
　　“五块钱就够了。”裴春雨说。
　　“就五块钱还说什么借，你等着。”崔明志进休息室去了。
　　豁牙子这时说：“春雨，明天我跟大民子说行不行？”
　　裴春雨笑了，他知道豁牙子就是想在三猴子面前显摆一下。“你不怕大民子揍你？”裴春雨开玩笑说。
　　“他敢？”豁牙子胆气十足地说。
　　“哈哈哈，他怕你，他都怕死你了。”裴春雨大笑。“行，你跟他说吧。”
　　崔明志从休息室走出来了，他手里拿了两张十元的票子递给裴春雨。裴春雨连忙说：“用不了这么多，五块钱就够。”
　　“哎呀，你拿着吧。”崔明志往裴春雨手里塞。
　　裴春雨拿了一张十元的。把剩下的推给崔明志。“开支就还你。”
　　“还什么还，你拿去花吧。”崔明志大方地说。
　　“等你们四点班的时候我来跟你们喝酒。”裴春雨说了一声就回活动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