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马咀的较量
作品名称:咆啸河山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1-01 13:36:29 字数:5853
新墙河在破岚口流入洞庭湖,有道是:
破岚口,破岚口,
河水不回头,
融入洞庭浪,
急急往东走!
破岚口外的洞庭湖就是宽阔的东洞庭湖水域,沿着破岚口弯弯曲曲往西南走几里地,就到了鹿角九马咀。
九马咀散布着几处村落,有黄家大屋、陶家老屋、徐文冲,还有岳武咀和高家河,自然也有一个以九马咀命名的屋场,这里的村民忙时种田,闲时下湖捞鱼。这其实没什么,许多湖边居民都这样过日子。到了中日对峙的战争年代,这里可就不是一般的地方了,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水陆码头,因为往北它扼住了新墙河口,往南它扼住了湘江入湖的咽喉,实际上,要从东洞庭湖进入南洞庭湖,就要经过九马咀。
这还不算,九马咀另一个妙处就是它有两处良港,它们就是洞庭湖的两条港汊,一在九马咀南,它叫万石湖;一在九马咀北,它叫陶家湖。这两条港汊又是天然的泊船良港,在军事意义上自然是一个重要因素。
1939年,中日两国在新墙河的对峙,并没有整齐的固定的界线,这条界线总是漂移不定并且是犬牙交错的,大致来说,在新墙河南岸,一般没有日军,而在新墙河北岸,则有中国军队。而在九马咀就不同了,九马咀已经是新墙河南岸了,但是在它前面的湖里,或者在它两边的那两条港汊,就经常有日军的舰只前来侵扰。日军依仗的就是海军优势与炮火优势。
中国军队开进新墙河流域后,52军张耀明军长就把195师派驻到新墙河下游一线防御日军。
195师师长覃异之将3团长徐明慎叫到师部说:“明慎呀,闲话少说,任务在一层层下派,我们师的防御任务就是从公田到破岚口一线的新墙河,还包括从破岚口到鹿角一线的湖防,这可是几十千米的防线啊,你叫我怎么防,我只有一个师的兵力。大战在即,我们军人又不得讲价钱,硬着头皮也要守住这条线。叫参谋长给你具体说说吧!”
师参谋长刘子骥说:“分到各团的任务都很紧张,你们三团的防御任务是从沙河到破岚口再到鹿角一线。如何布兵呢?我们师里的意见是,沙河一个营,破岚口一个营,鹿角一个营。我和黎自格县长联系了一下,他说,从破岚口到鹿角一线湖岸,他们有王子贵的游击中队在那一带活动。你到了那里,务必和他们取得联系,游击队是地方部队,你不要看不起他们,他们打仗虽说不如正规部队过硬,但是,论熟悉地形,我们远不如他们,据说,鹿角那一带地形很复杂。”
徐明慎说:“请师座和刘参谋长放心,我徐明慎保证完成任务。”
覃异之说:“明慎你严肃点啊,这是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拿出台儿庄战役和武汉会战的干劲来,完不成任务要杀头的。”
刘子骥不失时机地补充道:“这杀头可不是割韭菜啊,韭菜割了还能长出来,脑壳没了就永远没了!”
徐明慎摸着自己的脑壳说:“这可是吃饭的东西啊,还有好多好东西我没吃过,还不想让你们割去这七斤半。”
覃异之和刘子骥笑了,徐明慎这人平时没个正形,只要一上战场,那是没说的,活脱脱一只猛虎。
从鹿角走向九马咀,弯弯曲曲总有二十几里路,这一带虽说也有几个屋场,却没多少可供耕种的水田旱地,七分是山,二分是水,一分是田,所以,人类文明的足迹便很稀见。山上是茂密的森林,南方常见的各类树木柴草在这里一般都可看见身影,山上到处都是野兔野鸡獾猪斑鸠出没留下的痕迹,这里不要说藏下王子贵的游击中队,就是藏十万兵,你走在山边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徐明慎团长将二营分到鹿角驻防,他对二营长张胜田说:“你营防守鹿角至九马咀一线,你到鹿角后,先找到乡长罗盛才,叫他帮你找到王子贵,王子贵的游击中队在那一带活动,你拨一个炮兵排给他直接指挥,然后,集中连排班长跟着罗乡长踏遍鹿角至九马咀的山山水水,把那里的地形地貌摸到自己肚子里。”
张胜田笑着说:“团长,摸到肚子里做什么,那又不好吃。”
徐明慎说:“张胜田你笑什么笑,完不成任务就杀你的头。”
张胜田严肃说了一个“是”字,车转身就走了,带着他的营赶去鹿角。
到了鹿角街,不需要张营长去找罗乡长和王子贵,他们早就带着游击队员和老乡站立在街边迎接张营官兵。
罗乡长和王子贵从没见过张营长,但是,他们是有经验的,看见骑马的来了,那一定是官长,就迎了上去做自我介绍。罗乡长说:“我叫罗盛才,是鹿角乡的乡长。”
一个叫勺子的士兵悄悄地对班长许崇辛说:“班长,你听见了吗,这个乡长说他叫剩菜,而且有一箩。”
许崇辛没说话,只在抿嘴笑。
王子贵自我介绍说:“我叫王子贵,是胡春台游击大队下面的一个中队长。”
张胜田右脚往上一抬,一纵身就从马上跳了下来,他过来握着罗乡长和王子贵的手说:“幸会,幸会,鄙人张胜田,是195师2营营长,此次奉命带领部属来到鹿角,驻守鹿角至九马咀一线湖岸。”
罗乡长说:“我们一早就接到了黎县长的通知,说贵部今天必到鹿角与民同乐,这不,我就领着百姓来街上恭候贵部了,希望得到贵部的雨露滋润。”
王子贵说:“我们也是,胡大队长说,中国军队就要来鹿角驻防了,叫我们好好地协助贵军防御日军的入侵。”
“好啊,有你们真的是好啊,”张胜田说,“骑在马上我就瞎想,你们湖南人会怎么样看待我们川军,自古湘军天下第一,会不会看不起我们川军?”
“哪里会啊,无论湘军还是川军,都是中国军队,都是抗日军队,只要是打日本人的,都是一家人。”罗乡长接过话就做解释,打消张营长疑虑。
“罗乡长呀,我们川人说话有自己的毛病,与你们湖南人说话习俗相去甚远,你们只要把他们的话当作俗话看便可以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喜欢说‘格老子’,喜欢说‘龟儿子’,虽说话不投机,却是各地习惯使然,我们不见意的。”
张营长就笑着说:“格老子就不见意了!”
王子贵也笑着说:“龟儿子才见意呢!”
宾主就这样算是认识了,罗乡长在敦善堂准备了饭菜,官兵在那里吃过了饭,就地休息,张营长和罗乡长、王队长以及几个张营的连长商议,决定今日做戒备休息,明天大家一起步行踏看鹿角至九马咀一带的群山,再分配驻守任务。
张营长带着部队干部来到洞庭湖边,这时候的洞庭湖正是夏汛时期,湖水漫溢,浊浪滔天,波涛汹涌,一声一声叩击着泥土湖岸,卷起千堆雪!
川军张营官员无一人见过洞庭湖,他们只熟悉汹涌澎湃的金沙江、岷江、嘉陵江,不熟悉大湖洞庭水。远远望去,只见这眼前的洞庭湖烟波浩渺,对面几十里路远的的景物笼罩在湖雾之中,隐约可见。
张营长说:“罗乡长,总有个说法吧,何不把这里的洞庭湖给我们说道说道。”
罗乡长说:“也好,罗某就不揣冒昧说啦。湘江穿长沙城而过,在湘阴县西形成南洞庭湖,然后继续北去,流经我们鹿角门前,在破岚口注入东洞庭湖。我们眼前所看到的,你说是湖水也好,你说是江水也行,因为这是夏汛时期,湘江被湖水覆盖,只有到了冬季,湖水落下去了,湖草也生出来了,你才能看见面前是一条江,那就是湘江。”
“这说明什么呢?”张营长不解罗乡长的意图。
王子贵解释说:“罗乡长的意思是鹿角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里扼住了湘江咽喉,日军如若溯江而上攻取长沙,必然要经过我们鹿角,无论丰水期还是枯水期都如此。当然,扼住湘江咽喉的地方不止鹿角一处,还有九马咀,再往南,还有湘阴的磊石咀、推山咀、土星港等等。”
罗乡长继续介绍说:“鹿角是一处战略要地,它和九马咀一南一北雄踞于鹿角群山的湖边,两地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港汊万石湖,那条巨大的港汊在丰水期还可停泊许多大型船只。日军要占领鹿角群山是很难的,因为那里的树林大多密不透风,不便行走,但是他们要占领湖面,特别是要占领万石湖,则是很容易的,因为他们的海军力量以及炮火力量十分强大。”
张营长一边听一边在想,这个罗乡长以前当过兵吗,他似乎很懂军事啊,分析地形地貌和地理条件都是从军事角度来考虑的,于是就问:“罗乡长以前是干什么的?”
“不瞒张营长,我以前当过兵,还当过连长,后来年纪大了,就退役回家了。”
“怪不得啊,你把我想的事情都想过了。”
张营长这么一说,罗乡长就闭嘴了。
副营长赵健生说:“罗乡长别多心啊,我们营长的意思是说,有罗乡长这样的热心人帮助,我们部队就会少走很多弯路。”
第二天,罗乡长和王子贵带着张营的官长开始踩山,他们从鹿角向北穿山而过,在万石湖港汊乘船漂去,上岸后再踩山,一直到九马咀,反转来在上行再往南踩山,又乘船经过万石湖,然后到达鹿角街。
经过两天的摸排,张营长总算是把鹿角地理情况摸熟了,他将1连分到鹿角码头一带守卫南边10里长的湖岸,2连分到九马咀,守卫九马咀之北10里远的湖岸,3连分在万石湖,守卫这只泊船的港汊,再将炮排拨给王子贵,叫他们驻扎在万石湖至九马咀一线。
张营长他们在鹿角安营扎寨还不到一个月,岳阳城里的日军就蠢蠢欲动了。他们的海军陆战队点起10艘登陆艇向鹿角方向驶来。浑水满湖,波涛满湖,四五级南风掀起的大浪阻扼着日军登陆艇,一个个波涛向登陆艇袭来,舰艇仍在破浪前进,它们驶过九马咀,来到万石湖口子上。
万石湖右岸口子边有处浅滩,日艇意欲在此登陆,还没停稳就向岸上开枪开炮,以侦察国军火力布置,王子贵掌握的那个炮兵排开始装填炮弹,准备射击。
王子贵对炮兵排长说:“且慢,莫要慌张,不要过早暴露了我们自己,等它们靠近了再打。”
日军打了几炮,见岸上没有动静,以为这一带没有中国军队,就停止射击,争先驶向岸边。
有两艘舰艇急不可耐争功,跑在了最前面,当它们离岸只有四五十米远的时候,王子贵下令射击,排长把手一挥,就有两颗炮弹呼啸着划了一个弧形落到了日舰艇甲板上,“轰轰两声,日舰艇开花了,沉入湖中。舰艇上的日军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死了的,也一起沉入湖中。”
后面8艘日舰艇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他们先远远地跑进湖中心,躲开中国炮兵的射击。然后调转船头,驶向九马咀,意欲在九马咀登陆。
2连连长陈大用刚才看见过去的日舰艇有10艘,而现在回来的只有8艘,估计另外两艘就在刚才的炮战中沉湖了,就对9班长许崇辛说:“崇辛呀,日舰艇肯定会来我们这里进攻,我们无炮,他们有炮,如何是好?”
许崇辛说:“连长,这有什么难的,我们现在就退到后面树林里去,只留一个观察哨在岸边伏着监视他们,等到他们离船上岸的时候,我们将他们消灭在滩头阵地。”
2连官兵朝后面树林里退去,许崇辛自己留下来做了那个观察哨。日舰上的炮弹飞过来,打得山上树枝树叶倒了一地,也不见还击,就放心大胆地将登陆艇开到了岸边。
日军开始登陆,他们很快就登上了滩头阵地,想要爬上九马咀山头却不容易,这些山离滩头阵地还有十几米高,又没有现成的路,只有一些洗水槽垂直挂着,从这里还可攀沿而上。
还在日军登滩头阵地时,2连的官兵就已经回到了岸边阵地,当日军沿着洗水槽往上爬的时候,陈大用开了第一枪,2连官兵的长短枪一齐响了起来,日军丢下十几具尸体,狼狈地退回了登陆舰,又把舰只开到了湖中心。
日舰艇没有回到岳阳城,而是泊在湖中心过了一夜。
张胜田他们在岸上监视了日舰艇一整夜,两眼死死地盯着,看他们往哪个方向移动。
第二天,日军中队长猪爪第二想了想,还是把登陆艇队伍带往万石湖方向,他的想法是先在这里和中国炮兵对射,打光中国炮兵的炮弹,然后再强行登陆。
日舰艇开进了万石湖,他们在离岸两百多米远的湖面泊了下来,排成一字长蛇,开始炮击中国炮兵阵地。
中国军队的枪弹自然是够不着他们,岸上的炮兵只好与他们单打独斗,日军射两炮,国军对射一炮,这样纠缠了一天,直到把中国炮兵的炮弹打完为止。
这一天的战斗互有伤亡,中国炮兵打沉日舰艇一只,打死打伤日军7人。猪爪第二的舰艇还有7艘,舰上官兵还有22人。日舰艇摧毁中国炮兵两尊大炮,打死打伤国军14人。
张营长很着急,就把2连3连两个连的干部召集到一块儿商量,看有没有好的对策。
张营长说:“你们看,这龟儿子太猖狂了,他们竟然停在万石湖不走了,还把舰艇泊在了一块儿,是不是在向我们示威?”
3连长于稻子说:“这龟儿子猪爪应该叫猪头才对,他是不是想学我们三国的曹操啊,把他的舰艇泊在一块儿,欺负我们够不着是不是?”
王子贵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泅渡到日舰艇身边去炸掉它们,问题是谁有这么好的水性和体力,来回四五百米远,还要携带炸药。再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保证炸药的安全,炸药沾水即报废,如何让它不与水相沾。”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主意,都认为这个办法最好,但是无法落实,谁去完成这任务,如何把炸药运过去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崇辛这时候说话了,他说:“我可以去完成任务,我是在金沙江边长大的,小时候就是浪里白条张顺的角色,至于运送炸药嘛,找一只油得最好的洗澡盆,将炸药放置于盆中,我在水里推着它前进,应该问题不大。”
张营长一听,觉得这主意靠谱,但是,他提出疑问说:“会不会被日军发觉。”
“不会的,我将时间定在半夜后的丑时,这时候的人正是昏昏欲睡状态,日军哨兵的注意力应该在万石湖两边山上,我们撑船从洞庭湖过来,这个方向在日舰艇西边,然后在离他们两百米远的地方下水游往日舰艇,我是顺风顺水,应该不要很长时间就可以到达。”许崇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有成竹,张营长没疑问了,其余人也没话说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许崇辛的水性和胆略,若他的水性没问题,胆子也够大,那就一定可以把日舰艇送上西天。
张营长带着两个连长去准备炸药和船只,王子贵去准备洗澡盆,许崇辛睡觉去了,他要把精神养得足足的。
到了下半夜一点钟的时候,九马咀最有撑船经验的马一舵跳上了一只划子,许崇辛上船了,张营长他们把炸药也搬到了船上。
开船了,马一舵将船开进洞庭湖转了个弯,摆正方向后,驶进了万石湖正中线,然后停止摇桨,十几分钟后,船就飘到了离日舰艇大约二百米远的地方停下来,许崇辛悄无声息地下水了,马一舵把炸药盆放进了湖里,许崇辛调整了身姿,一只手推着炸药盆,一只手暗划着水,向日舰艇游去。
猪爪第二还真是个猪脑壳,他把几只舰艇真的连在一起,当时的想法就是不让舰艇飘散,免得被中国军队各个击破。他只安排了一名哨兵值哨,其余人在酒足饭饱之后都呼呼睡去,四仰八叉睡在舰艇甲板上,任凭轻柔的湖风静悄悄吹着,当许崇辛日益接近他们时,他们无一不在做梦。
哨兵这时候也是瞌睡迷迷,两只眼皮就像富士山一样压着,许崇辛划着炸药盆来到舰艇群身边,只听得满船的呼噜声。
许崇辛将炸药包一个个放到日舰艇上,然后将引线连接起来,炸药包放了一个圈,他一边放一边要笑,在心里说,你们日本人不是喜欢骂我们中国人猪猡吗,自己就是一只只猪猡啊。放置完毕,许崇辛点燃了炸药包,只听得炸药发出“哧哧”的声音,然后他就溜下水,奋力向马一舵那边游去。
才游了二十几米远,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鹿角万石湖上空荡漾开去,万石湖水柱腾空而起,往上飙了十几米高,7艘日舰艇被炸烂沉入水底,22名日军连同那个猪爪中队长被炸碎后散落在湖中,荡漾的波涛将许崇辛卷入水中,他干脆潜水划向马一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