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县长黎自格 　　

　　黎自格就任岳阳县县长一职对黎自格个人来说完全是件偶然的事，他的前任就是阮湘，岳阳县的一些权势人物觉得阮湘有点激进，就玩了一个法，将阮湘从县长位子上挪了下去，再把黎自格挪到县长位子上。此前，黎自格只是个湖南省第一行政督导区保安司令部兼岳阳警备司令部上校主任参谋。这时候，县政府已经迁到了朱公桥，阮湘没想到县政府还立足未稳，自己就遭遇打劫，好在这个接任的人是黎自格。
　　和黎自格办交接手续的那天，阮湘看着英气勃勃的黎自格说：“亦僧啦，我这个县长印摘得有点冤枉，我去过省府，省府答应派一个师的兵力来为我保驾护航，我一想还是算了，日本兵都打到家门口了，我还要军队来帮我内耗，像什么话！人总不能当一世年官吧，我不当县长了，去教教书不也挺好的吗？再说，接任的人是你黎自格啊，我相信你！”
　　黎自格被阮湘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接话说：“阮县长，其实我知道，这官场是不好进的，特别是目前，日本兵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要不积极抗日，老百姓说不定什么时候趁黑给你一刀子，你要是积极抗日了，日本人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一粒子弹，总之，这时候当县长就是坐在火山上。火山摆在那里，总是要人上的，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我也做好了准备，就死在抗日战场上吧！阮县长是一位正直有为的县长，我希望在此际您能以琼浆饮我！”
　　“既然亦僧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目前国家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湖南将变为抗日前线，岳阳又在湖南抗日最前线，所以，县长工作都要围绕抗日这个主题来做，简要地说，你要做好三件事，第一件事协助军队努力抗日，发动民众从军，组织游击队，破坏交通，修筑工事，组织军粮，捐献物资，侦察敌情。第二件事就是要关注民生，减赋税，轻徭役，日寇所到之处，烧杀抢劫，民不聊生，政府如果还要重赋繁税，老百姓就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还有什么心情去抗日。第三件事就是要自律，不但自己要自律，还要教导全体工作人员要自律。国难当头，我们天天和民众见面，如果公职人员不清廉自律，那就是民众眼里的坏人坏榜样，民众就不会跟着你走的。”
　　阮湘说完了就停在那里，黎自格见阮县长没话说了，就接着说：“您不但是位好县长，还是我的好先生，让我叫您一声淑清先生吧！”
　　黎自格叫了一声“淑清先生”，阮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答应，提着几本书就走了。
　　阮湘非常清楚，他不再需要客套了，县政从此与他无关，他今后的生活就是去当一个教书先生，唤醒学生参加抗日。
　　朱公桥是从饶村进入渭洞的一个关卡，也是一个大屋场，原本就有一千多人。县政府迁过来后，这里就热闹了，政府机关迁过来了，地方军警迁过来了，学校迁过来了，还有沦陷区的难民，他们也跟着政府来到了这里。
　　黎自格一上任就忙得昏天黑地，安排住所，组织供应，学校要开学，伤兵要住院，士兵要操练，难民要吃饭，还有日常秩序等等。对于这里的一万多人，他简直是两眼一抹黑，人们只听说过黎自格这个名字，但是，没几个人认识黎自格，就是县政府机关，也有很多人不认识他。
　　黎自格想，我必须要立威，县长没威信，说话就没人听，再好的县政也是白搭。
　　县政府明令公职人员不许赌博，不许调戏民女，不许扰民，不许偷盗，不许吸食鸦片，违者严惩不贷。
　　上班才一个星期，秘书小徐就向他报告，民政科的黄晓明搬老百姓的梯子掏鸟窝，已经掏了四次，还损坏了梯子。建设科的任鹏飞很喜欢朱公桥一位叫晓莉的妹子，晓莉已经有了主子，他还是穷追不舍，那个晓莉躲都躲不及。
　　黎县长决定开一个公职人员大会，就在朱公桥操坪里开，邀请群众观会。县政府办公室将黄晓明、任鹏飞的错误公之于众，然后将二人绑在凳子上，各打了二十板屁股。
　　罚过之后，黎自格讲话了，他说：“我就是黎自格，就是新任的岳阳县县长，我一上任就给各位立了规矩，违反规矩是要处罚的。今天的处罚大家也知道是杀鸡儆猴，是给我黎自格立威的，你在我手下做事又不听我的，怎么办，那就是轻则打板子，重则判刑坐牢，就是我黎自格的弟弟妹妹儿子侄子都是一个样。”
　　“抗日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可能天天给你讲道理，我只能用纪律约束你，我再重申一遍，政府机关食堂半个月打一次牙祭，从县长到伙夫都在一块吃饭，任何人无特例，公职人员不许赌博，不许调戏民女，不许扰民，不许偷盗，不许吸食鸦片，违反者严惩不贷！”
　　黎县长话一完，操坪里就响起了雷鸣般掌声。
　　黎自格接下来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组织游击队。政府原本在湘鄂赣边界成立有游击总队，临湘岳阳两县成立有第七游击纵队，临湘县长王翦波兼任第七游击纵队司令。各县都要成立游击大队，大队下面辖游击中队。
　　岳阳县要成立游击队是很有基础的，还在阮湘的手里，他就改造了一支土匪部队，大约有一百来人，还成立了胡春台游击队，除此，还有民间自发的游击队。黎自格的任务就是整合这些游击队，将他们的班子配齐，做到更有效地打击日军。
　　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黎自格才把这件事弄好。
　　一天，王翦波骑着战马来到了朱公桥，走进简易的县衙，王翦波就说：“亦僧兄，你的简朴也到家了，搞得一个县衙像一个乞丐窝样，你要学我的样子，县衙就是县衙，你不搞威武一点，谁人怕你？”
　　黎自格接话说：“我不是叫人怕啊，我是要人做事啊！”
　　“人不怕你，谁为你做事？”
　　“那我为谁做事呢，我是为国家做事呀！”
　　“亦僧兄呀，我今天不是来和你扯闲篇的，我是临湘县县长，你是岳阳县县长，我们原本是同一级别的官。但是，我是湘鄂赣游击总队第七纵队司令长官，你呢，无非是在胡春台游击大队挂个闲职罢了，所以还是我领导你。”
　　“宇检老弟呀，这有意思吗，你尽管领导我就是了。让我想想啊，你在鹤峰、通山、海宁几个县当过县长，在63师当过处长，目前是临湘县长兼第七游击纵队司令长官。我呢，大你5岁，护法战争时当过连长、营长、团副参谋长，湖南省第一行政督导区保安司令部兼岳阳警备司令部上校主任参谋。你的官阶历来比我高，我痴长你5岁。”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能叫我宇检老弟，而应该称我王司令才对。”
　　“那好吧，我就称你王司令。”
　　“见笑了，见笑了。亦僧老兄，我今天来你这里一是来叙叙旧，二是来商量一下游击队工作。你看，我是临湘忠防镇人，你是临湘白羊田人，我们两个临湘人独霸湘北大权，是不是他们岳阳人没人才啊？”
　　“王司令，怎能这么说呢，比如那个阮湘就是个难得的人才。”
　　“我去过你的老家黎家大屋，那里四面环山，山上长着葱葱茏茏竹木，村子里有一口甜水井，一百多户人家全在那里吃水，对不对？”
　　一说到自己的家乡，黎自格兴致就来了，他说：“我们黎家大屋实在是得天独厚，英才辈出，清朝时出过几十位秀才，还出了三位县长。”
　　“现在又出了一位黎县长啊，哈哈哈！”
　　黎自格说：“我算什么啊，牛屎饼一个。”
　　“亦僧兄，我还是和你说说游击队的事吧，游击队，游击队，游是手段，击是目的。若是没有击的效果，那还如何吸引队员，还如何取得民众支持，你说是不是？”
　　“说得好，就是这样。”
　　“我们游击队要对抗大股日军是不可能的，比如日军一个大队，但是，要对付一个中队一个小队的日军应该没问题。另外，我们主要的是去破坏他们的交通，比如粤汉铁路，岳阳那一段有很多铁路桥，我们要慢慢地炸毁它。还有，日军正在临湘四处修筑公路，在你们岳阳东乡也在修公路，我们都要去破坏它，我们还要抢夺他们的物资。”
　　王翦波说的确实是全新的话题，黎自格对游击战争还没有好好研究过，原以为游击队就是袭击和消灭小股日军，谁知道，还有这么多道道。
　　王翦波走了，黎自格就带着秘书小徐去了预设战场。中国军队在陆陆续续开进岳阳和平江，过去平静的山河将会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他来到了草鞋岭、笔架山，又秘密地进入了昆山胡春台游击基地。
　　到了1939年6月，关麟征集团军就正式进入了新墙河沿线，一部国军进入临湘，将王翦波家乡忠防镇的日军打跑，把他们赶到了桃林镇。
　　黎自格回到草鞋岭沿着新墙河往西检查防御工事，新墙河沿河一带的民众全被政府动员起来，参加修筑防御工事。
　　在熊市战壕里，黎自格看到了一个上十岁的男孩也在挖战壕，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呀，人家都叫我‘有用’，其实，在学校里，先生给我取的名字是‘致用’，说读书为的是有益于国事。”
　　“你这么小就来挖工事，家里大人呢，他们不来挖吗？”
　　“当然来呀，我家老爷刚才还在，这一会儿是回家上茅房去了，他已经在这里挖了七天了。”
　　“你知道这挖土是做什么吗？”
　　“这就是挖工事呀，是为了打日本兵呀。”
　　黎自格看着眼前这孩子，就感觉到政府的抗日宣传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有点深入人心的样子，一个上十岁的孩子尚且在努力为国效力，成年人还能说什么呢？他叫秘书记下这个孩子名字，回去后要好好宣传一下。
　　经过筻口、潼溪，三港、新墙，来到沙河，新墙河流到新墙镇形成了一个v形，沙河就在左边那条河带子边上，国军预计这里会成为日军进攻重点。
　　黎自格来到沙河系好马，就去工事察看，在这里挖工事的有军人也有农民，问农民他们是哪个乡的，都说是新墙乡的。黎自格找到一个叫马福来的青年农民问：“你们挖一天战壕，乡长给你们多少大米？”
　　马福来说：“走开，走开，别耽误我做事。哪来的大米，乡长身上又不长大米。”
　　秘书小徐说：“你谁啊，怎么这样不讲礼性，你知道他是谁吗？”
　　马福来说：“我管他谁，只要莫碍我眼睛就是啦。”
　　“他是黎县长，这要是放在过去，还不打你板子。”
　　马福来哈哈笑着说：“这不是现在了吗，这不是抗日了吗，黎县长你说是不是？”
　　黎自格被这个青年人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马福来说：“其实，我是知道黎县长问话意图的，我们修工事都是自愿的，每个人都来帮助军队做七天事情。军队为谁，他们大老远跑来我们这里打日本兵，还不是为了我们老百姓，黎县长你说是不是？”
　　黎自格想，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很见了一点世面，而且胆子大，谈吐不凡，他就想介绍他去王子贵游击队。
　　黎自格问马福来：“你知道王子贵游击队吗，你想不想去做个游击队员？”
　　“真的吗，黎县长，我就是想去王子贵游击队，苦于找不到他人，我要是去了，能不能做个小队长？”
　　“你这么机灵，做个小队长绰绰有余，不过，在游击队当个小官那是要看战功的，也就是说，你要从一个普通士兵做起。”
　　“没说的，黎县长你就告诉我如何找到王子贵吧。”
　　黎自格摸出钢笔和本子，写了个地址，还写了一行字，他递给马福来说：“王子贵认得我的字，你拿去找他，他必会答应的。”
　　黎自格又去十五集团军驻扎沙河的部队找到部队长官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策马往南而去。
　　再往南几里路，就进入下荷塘上荷塘地界了，下荷塘有一条费家河，上荷塘有一条平桥河，这是两条小河，费家河长约三十里路，平桥河长约四十里路，都是自东向西流入洞庭湖。两条河一过粤汉线就形成两个巨大的港汊，它们实际成为了洞庭湖一部分，而在粤汉线之东，河流则细如小肠。
　　费家河平桥河流过的地方形成两个大塅畈，呈东西向，宽处两千米，窄处两百米，道路一般也是东西向与河道平行的，这都成为日军南进的巨大障碍。
　　即使如此，这里的民众也在认真挖战壕，黎自格还在动身前，就听说上荷塘龙凤桥那里挖了一条很长的战壕，有多长呢，黄沙乡的乡长说有30华里长。黎自格有点不信，一定要去看看。
　　上荷塘就是岳阳县最南的地域了，再过去就是湘阴县。从沙河跑到龙凤桥，黎自格的那匹马不成一点问题，倒是黎自格本人骑在马上出了一身汗。
　　经过黄沙街的时候，黎自格带上了乡长尹逋臻。一干人到了龙凤桥，黎自格下马后，在尹乡长带领下，他直接走进了战壕。
　　真的是长啊，东边看不到头，西边也看不到头。黎自格原来听说这条战壕深约2米，宽约1米，心里就想，这么深如何打仗，够不着啊！来到现场一看，原来，这战壕的深分了两个层次，一半深1米，一半深2米。打仗的时候，就站在深1米的台阶上射击，运动的时候，就在深2米的坑道里进行。
　　黎自格说：“不错不错，想的周到！”
　　尹逋臻说：“我们乡里有个退役军人，名叫四牛皮，他在部队里当过排长，这点子就是他出的。”
　　黎自格说：“据我了解，你们这里现在还没驻军吧？”
　　“是的，我们这里只有一个本地的游击队，他们就是县大队里面的一个中队。”
　　“我们的老百姓太好了啊，没有军队做骨干，他们自己就组织起来了，这挖的战壕还那么内行。”
　　“是啊，黎县长，你可以看到的，只要日本兵敢来我们这里，他一定会讨不到好的！”
　　黎自格在各乡跑了一圈，又回到了朱公桥县衙。
　　1939年6月23和24两日，日机连续两天轰炸岳阳城难民区，炸死炸伤1000余人，其中42户绝户。23日日机在难民区投下的几颗重磅炸弹，一次就炸死250余人。次日，国军伤兵船在洞庭湖被日军兵舰追击，600名伤病员全部罹难。
　　黎自格听到这个消息，难过得抬不起头来，恨不得拿起武器走进岳阳城日军军营乱杀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