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绝路（四）

六

下班回到家中，家里人早就为庆祝我找到工作做好了大吃一顿的准备。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气氛相当热烈。老妈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李香香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打扮过。追究高兴的原因，除了我找到工作以外还有一件喜事：李香香下午去市医院检查，医生说母亲和胎儿都正常。哎！其实胎儿不正常的，一百人里不见得有一个，为这事高兴，也太神经了！高兴就高兴吧，反正她们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美中不足的是，我的老丈人也来了。幸亏有我妈在，她们可以从秦皇汉武说到乾隆康熙、从贺龙朱德刘少齐说到大革命大跃进、从大地震说到大洪水、从织布机编草鞋讲到还是电脑好……我到家时刚好赶上讨论电脑，我老妈还和亲家着实辩论了一番，丈人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政策，举手投降。辩论的原因是：我老丈人说他家的奔腾四电脑是世界最好的。我妈说我家的阿默德电脑(AMD公司的处理器)是世界最好的。我丈人例举了奔腾四的一系列优越性能，我妈说阿默德的性能没一个不好的。我丈人又说你家的“阿默德”产热量太高。找茬吧！结果被我妈彻底收拾了！我妈的证据是不容辩解的：高，就是高！好，才产热高呢！两个人一起干活，觉得热的肯定勤劳能干。不热的肯定偷懒耍滑！我当时差点笑翻，忍无可忍地跑厨房找李香香去了。
李香香正在连抠带挠的收拾一条鱼，见我来了，奸笑着说：“两个老家伙还有了伴儿了，说的够投机的！”我说：“还记得岳不群和左冷婵吗？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的屁股在意料之中挨了一脚。接下来由胜方大肚子香同志作出总结陈词：我妈是恶人，她爸是和蔼可亲的大善人，被我妈无理取闹却采取了谦虚的让步态度。

自从李香香怀了孩子，她就打出了“邋遢有理”的口号。今天开放搞活了一次。一起床就翻箱倒柜找出她那个价值八十五块钱的辫子花，多日来“梅超风”式的长发终于被捆住了。并在脸上糊了一层一百多块钱的英文名字的白粉。掏出口红时，经过我百般阻挠终于没抹成。因为那口红色太重，抹在嘴上容易让人联想到恐怖片里的吸血鬼。我说你别打扮了，打扮也没用，要想臭美就等到生完孩子以后。这家伙“切”了一声，扬言让我等着，她要用一天时间，打造“亚洲第一孕妇美女。”
终于看到“亚洲第一孕妇美女”了。美女穿着屎黄色高领汗衫，蛤蟆绿百褶蕾丝短裙，一双鱼网似的黑色长筒丝袜。这身行头可说是集恶心、前卫、性感、不伦不类于一身，别说是美丽俊俏的李香香，就算是丑的登峰造极的女士穿上，也能提高七成的回头率！
“亲爱的，我求求你，脱了吧！”
“你别得寸进尺我告你！”李香香坚决果断地瞪我。“我转了一天才挑出这么一身儿。你不让我化妆，我就够仁至义尽了！”
我趁二老不注意，悄悄把门关了，威胁李香香，“你是自己换啊？还是想让我给你扒了？”结果老婆根本不吃这一套！“我自己脱就行。脱了我就什么都不穿了。我不出这个门，你们三个想办法吃饭吧。”
我实在是没办法，拧眉竖目地数落她：“你以为你多好看啊？黑绿黄，你见过这么穿衣服的吗？”
“干吗非和别人一样了？这就叫打破颜色和谐的规律，创造颜色和谐的至高境界！”
“你爱怎么和谐就怎么和谐吧！你先把那鱼网脱了行不行？”
“这你就不懂了！腿，越是黑白分明就越漂亮！一个颜色的倒不行！”
“谁说是不漂亮了！我看了你这流氓袜子，就想连裙子都脱了！”
这脸皮比猪屁股还厚的女人，居然脸红了。臊眉耷眼低着头，迈着小碎步扭啊扭地走了。这可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夸两句漂亮，还真装淑女了！
现在可倒好！大热的厨房里穿着高领的汗衫，把李香香热得呀！干一会儿活儿，就拿筷子捅捅脖子。手上不干净，还舍不得碰到新衣服呢！
把我给乐得呀！止不住地笑！“嘿！真漂亮！世界第一孕妇美女！热吗？热就热吧！半个地球找不到这么漂亮的美女，再热也值得了！”
“我愿意！你管的着么？”李香香挠着痒痒，恶狠狠瞪我一眼……

每次和岳父坐到一张饭桌上，我最大的爱好都是将其灌倒。可怜他经商几十年，居然没锻炼出酒量。他喝到舌头发直的时候，会不停的摆架子，管他家女儿李香香都称呼为“小姑娘”。这时候，我会身心愉快，心情豁然开朗。
但今天不行。老岳父怕我又和他客气，故意把他的奥迪轿车开了来，作为不能多喝的挡箭牌，再加上李香香蛮横不讲理的阻拦，确保了万无一失。这样也好，我可以向他咨询木器厂里的情况。席间，我知道了倪洪涛是一个金钱至上，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的奸商，有酒色嗜好。还知道李果儿的丈夫虽然是喝酒喝死的，其实李果儿也不是多好。她丈夫喝酒厉害，她跳舞厉害，如果不是他丈夫到舞厅追捕她，看到老婆穿着露着脊梁大腿的服装被男士搂着抱着触了电似的连蹿带蹦学桑巴，还不至于一次喝的酒尽人亡。还知道业务室里有个叫韩国的老业务，推销能力极强，木器厂的销售渠道绝大部分是他打通的，可说是打下半壁江山的老臣……
正在闲聊的起劲儿的时候，门铃响了。迎出去，却是哭丧着脸的小燕儿。进了门就哇哇大哭，一群人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让她把哭止住。
“我爸说我哥没看好网吧，把你们毁了！拿棍子打我哥，打得头上脸上都是血！把我哥给打跑了！”
我暗骂小乐，真是够呆的！网吧又不是他的，把责任推给我不就完了么！讲义气也是瞎讲，我的谎话也快被他拆穿了！
“你家听到什么动静了？”我朝小燕儿喊。“出事儿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碍你哥屁事儿了？”
“啊？我哥说是他看网吧出的事儿啊！”小燕儿着急地看着我说。
老婆丈人老妈一齐看我。
“你哥看着？你哥是法人代表啊？他是能做主啊还是能签字啊？这傻小子！瞎搅和什么呀？”
“你吃了屎了还是喝了尿了？”老妈放了筷子就骂我，“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儿！”
我没理我妈，掏手机给小乐家打电话。
“喂！叔！你可够厉害的！快把你儿子打死了！”
“小放啊！对不住你家呀！这畜生不好好看门市，把你们毁啦！我就是打死他！也偿还不过来！我……”
“说什么哪！叔！你可冤枉他了！”
“可他说……”
“他说什么呀他说！您也不想想，出那么大事儿，他解决的了吗？公安局找人是直接找店老板，没他的事儿！”
“真没他事儿吗？”
“真没有！这兄弟就是讲义气，瞎讲！”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别惦记了！机子都要回来了。我也在我岳父的木器厂做医生了。叔！你家儿子丫头都在我这呢，不回家吃了！”不等小乐的爸爸张口我就挂了手机。这老家伙没幽默感，再说多少也是关张倒闭的可怜事儿。反正我对他家孩子有恩，我挂电话他也不能怪罪我。
“不行！我回……”燕子话未说完，我一把掐住她脖子，把她按到了我的位子上。这家伙一副营养不良的长势，估计也就八十斤。她再想起来，亚洲第一孕妇美女就把她按住了。“你敢走！吃饭！”抓着燕子的手，强行塞给她一双筷子。李香香吓唬小燕儿的凶猛劲儿，不在我之下。
我接着拨峰子的手机。“喂！小乐在你那吗？”
“傻乐？在在在！让他老子给开了，缝了五针！哈哈哈哈！”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在家举行上班庆祝仪式呢，过来吃饭！”
“啊？我们正吃着呢！”
“抠嗓子！吐完了再来！顺便在买点儿菜！”挂了手机马上听到我妈又喊：“你说你什么东西？你叫人家来吃饭，让人家买菜！你自己买去！”
“我才懒得动！”我搬把椅子坐下，左边给丈人敬酒，右边给燕子夹菜，忙得不亦乐乎。

不大一会儿，峰子哈哈笑着，拎着两兜子酒菜，把小乐挤进了屋。小乐头上戴着固定敷料用的网帽，右耳朵沿上粘着创可贴，臊眉耷眼，满脸通红地站在屋里。我止不住笑，把满口的菜啐到了地上。
打完招呼一齐围坐在桌上，峰子把酒菜交给香香处置，顺便摸了香香手背一把。我从桌底下踢了他一脚。看岳父和我老妈正在关心问候小乐的伤势，我凑着峰子的耳朵说了一声：“那是我丈人！”峰子恍然大悟，不是闹嫂子的时候！
但吕峰这人是闲不住的。只看了小乐一眼就又憋不住了。指着小乐哈哈笑着说：“老爷子是玩闹！打儿子都这么手黑！哈哈哈！”
“笑什么笑！”燕子看着她哥的可怜样子早心疼的不得了了。一见幸灾乐祸的峰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又没笑你！”
“你笑我哥就不行！”燕子瞪着吕峰，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
“谁让你哥不跑啊？就你爸那腿脚，我就不信他能追上你哥！”
“我爸打我哥，碍你屁事儿了！”燕子是真火了！
“不许这么和哥说话！”小乐吓唬妹妹，可没人理他。
我妈数落峰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贫逗！跟林放没一个好东西！”李香香的筷子早砸他手背上了。连我老丈人都说：“这家伙！怎么连小妹妹都欺负啊！”
峰子也不理会大家的抱怨，嬉皮笑脸地往燕子面前送菜，边夹菜边不伦不类地唱：“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是女生，温柔的女生！”
燕子一点儿“你不要这样地看着我，我的脸会变成红苹果”的矜持样子都没有，依然怒目而视。
峰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有完没完了？我给你跪下呀！”燕子这才扭过头不声不响地吃饭……
和谐、融洽、顽皮、欢乐，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

送走客人后，我稍微有些头晕。老妈帮香香去收拾厨房饭桌，我钻进洗澡间冲洗。
按往日的习惯，我慢慢把水的温度调到最低。最冷的时候，能清晰的感受肌肉的紧张、刺骨的快感。等到身体适应了温度，一切都平静了。冷，总是和干净融合在一起，比如说：冰清玉洁。在冷水的冲击下，大脑清醒了、视野清晰了、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一尘不染的。尤其是夜晚拉开窗帘，在冷水中观看风阑明月，繁星点点的时候。
一轮明月远远的挂在天边，星星稀稀落落的聚集在它不远处，繁华，而遥远。但离我最近的窗棂中央，却有一颗星星发出夺目的光辉。他不是很大，渺小，而孤独。但在荒凉的窗棂附近，他越是渺小，孤独，就越发的光芒四射！我深深爱上了这颗星。我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猛的，发现他的身边有颗更小的星！温和，柔弱，紧紧靠在他身边。两颗星交相辉映，如影相依。我心里咯噔一下，再不肯把视线移开。那小星星分明就是大星星的家眷！在离开集体，离开月亮庇护的角落里相依为命。大星星的保护，小星星的温存，互为依靠，甘苦与共……
“小牧童呀小牧童呀大恩公！缘定三生两心同！若是哼哼哼哼成恩爱，哼哼哼哼哼不凋零……”李香香哼哼着记不住词儿的《新白娘子传奇》插曲，穿破了哗哗的流水声，也穿破了星空的宁静。
“他妈的！扫兴！”我抹了一把脸，把头扎进水里。
“出来！出来！”李香香咣咣地砸浴室的门。“换人喽！换人喽！”
我愤怒的关掉水龙头，抓过毛巾边擦边骂：“别哭爹喊娘了！根本就不像人唱的！”
李香香讨人嫌的时候特多，被骂习惯了。这一星半点的骂，说不定还能有益身心健康陶冶情操。果然，我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她还是嬉皮笑脸的德行，可能是还沉浸在见到父亲的幸福之中。看我开了门，伸手向耳朵后面挥了几下，摆出个“出来出来”的手势，连屁也懒的放一个。

躺在被窝里，我闭着眼睛回忆倪洪涛和李果儿，构思怎样用我的技术、薄唇刁嘴等等博得领导赏识，渐渐想入了迷。
“冷！冷！”李香香只穿着贴身的小内衣，抱着膀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掀被子就往里钻。
“你神经病啊！你要脸不要脸啊！”我瞪她。
“你妈看电视呢，没瞧见！”然后缩成一团夸张地把牙碰得喀喀响。蛮可爱的！我就拄着脑袋端详她的脸。
李香香听我不说话，猛睁开眼。“你干吗看着我？我好看啊？”
“好看。”我笑笑。“那算卦的说咱们恨鸟离伤啊！咱俩要离伤，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该离伤就离伤呗！你穷的都只能靠丈人养活了！”
突听这话，我的心一阵钻痛。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瞪着屋顶发愣。五内俱焚生不如死的感觉。
“喂！生气啦？别生气！说着玩的！”李香香推我一把。
“明天我就辞职。省得让人说我靠丈人养活。”
“没说是闹着玩嘛！我道歉！昂？”李香香抚摩着我的胸膛软声安慰。我何尝不知道她是开玩笑？但这玩笑也是事实，不由得我不难受。一个快三十的男人，谁愿让丈人安排工作求生存？
“官人！别气了！昂？”香香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并在我身上压过一条腿。
“我没生气。睡觉吧！我想想事情！”我郁闷的把她大腿搬开，伸手把床头的台灯关掉。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享受”煎熬。
片刻，一缕头发垂到我脸上，耳边传来低低的轻语。“我什么都不怕，你就是穷死，我照样爱你！”那缕头发轻轻一动，两片嘴唇紧紧堵住我的嘴，强行分开了我的唇。我迎合上去，两颗眼泪从眼里滚了出来，烫烫的。
泪珠碰到了香香的脸，香香停止了热吻。“你哭了？”
“没有！你头发扎到我眼了！”我把香香轻轻扳倒在床上，带着感情亲吻她的唇，吻她的耳垂、脖颈，抚摩伸手可及的每一寸肌肤。香香在急促，粗重的呼吸中猛地打了一个冷战，一把把我推开：“不行！我有孩子！”
“怀孕五个月，孩子就长牢了，轻点儿，没事儿！”
“不行！我怕！”
我不在理会香香……五个月“好自为知”的生活，早使我们成为一触即燃的干柴烈火。更何况今晚动感情动的太深，连眼泪都留出来了……
爱情的炸裂是美妙的。尽管我们的活动轻柔、斯文，柔美的可以谱写散文诗歌，但是我肯定，这是我们婚后最幸福的一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