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县工业科检查组在厂里一共检查了两天。检查组走了以后，范主席就想把裴春雨调到工会当干事。这段时间裴春雨已经帮他出过四期黑板报了。范主席发现裴春雨不但黑板报写得好，文字驾驭能力也很强，经他修改的每篇稿件都犹如锦上添花。范主席认为裴春雨绝对能胜任工会干事这个职务。他把这个想法跟马厂长说了。马厂长表示同意，不过，马厂长说：这件事涉及从工人转干部，必须经过厂务会讨论集体决定。
　　“好，最好现在就开会。”范主席还保持着军人行事干脆的作风。
　　“你这个老范哪，就不能改改你那个急脾气。”马厂长笑着批评道。他跟范主席私交甚厚，说话也很随便。
　　“你不知道我手下缺人吗？这都几年了，工会就我一个人顶着。”范主席抱怨道。是啊，好几年了，他手下一直缺一个工会干事，有几个人想把自己家的亲属塞到工会来当干事，可是，经过他考察之后都没有通过。他宁可自己多干点儿也不要一个不称职的干事。他的原则就是宁缺毋滥，为此，他也得罪了好几个人。其实，范主席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做工会干事，她是化验室的李春梅，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范主席是一个正派的人，他怕调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来工会别人会说闲话。
　　马厂长了解范主席一个人支撑工会工作的辛苦，也理解范主席急切的心情。他冲门外喊道：“小刘！”
　　隔壁办公室的刘秘书跑进来。“马厂长。”
　　“你去通知厂领导开会。”
　　厂领导的办公室都在三楼，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
　　马厂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两手捧着茶杯，清了清嗓子。“这个，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我们厂最近几期黑板报写的非常漂亮，就连县工业科检查组的领导也对我们厂的黑板报提出了表扬。这个写黑板报的人叫裴春雨，他是锅炉车间的司炉工，我准备把他调到工会当干事，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他把范主席的提议说成是自己的想法，就是想事情能够顺利地通过。他的眼睛在几位厂领导脸上扫过。
　　主管生产的副厂长王永俊是工程师出身，他只关心如何提高酒的产量和品质，对这类问题从不关心。
　　主管后勤的副厂长孙财，一般来说也不会驳马厂长的面子。但是，事关工会就很难说了，他跟范主席不和，如果是范主席想调人他一定会提反对意见。
　　办公室主任李宝明在级别上跟各位副厂长差着一级，他唯马厂长马首是瞻，什么事都听马厂长的。
　　马厂长见各位都不发表意见就打算拍板。“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他刚想说：就这么定了。
　　孙副厂长打断了他的话。“从锅炉车间调到厂部来，这涉及到工人转干部，我认为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好。”孙财经过盘算，他认定这件事一定是范主席的主意，他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他恨范主席，要不是范主席横八竖档地不同意他儿子孙明富进工会，他儿子也不会背了一个开除出厂，留厂察看一年的处分。
　　这件事还得从三年前酒厂那起重大人身伤亡事故说起。
　　三年前，孙财的儿子孙明富被招进了酒厂。孙财找到范主席想把孙明富安排到工会。范主席说：只要他能胜任这个工作当然没问题。孙财就把孙明富介绍给了范主席。范主席跟孙明富认真地谈了一次话，他发现孙明富的文化程度连初中生都不如，根本就没法胜任工会工作。于是，他就回绝了孙财。孙财从此便记恨上了范主席。他找马厂长把孙明富安排到了电工班。
　　孙明富上班以后，班长高殿勇也就是高杜鹃她爸对他很照顾，经常把他带在身边教他电工技术。有一天，机修车间的电路出现了故障。高班长带着孙明富去维修，经过检查，高班长发现是一条电路老化了，他就打算换一条新的。高班长拉下总闸，告诉孙明富在原地看着，还嘱咐他千万不能离开这里，孙明富答应了。高班长就去换电线。孙明富在配电箱前呆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看看车间里没有人，心想不会有人来合闸，他就跑去上厕所了。正赶上机修车间有一批急活，工人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出来看到配电箱前没有人了，就以为电路修好了，有人就合上了电闸。这可是三百八十伏的动力电，正在作业的高班长当时就被电死了。
　　事故发生以后，本该把孙明富开除。孙财哭天抹泪地求马厂长网开一面，最后，厂里给了孙明富一个开除出厂，留厂察看一年的处分。孙财不去追究自己儿子的责任，而是怪范主席，如果他儿子留在工会那就不会发生这次事故了。
　　范主席料定只要涉及到工会的事儿，孙财就一定会跳出来捣乱，他据理力争：“我跟裴春雨交谈过，这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年轻人，我认为他适合做工会干事。”
　　“裴春雨是一个新来的年轻人，我们对他了解不多，仅凭一两次谈话就判定他适合工会工作还为时过早。”孙财不温不火地强调原因。
　　“不说别的，单就他写黑板报这一个事情，在咱们厂也没人能比。”范主席的口气有点急。
　　“工会的工作包括很多方面，写黑板报只是其中之一，还不足以说明他能胜任工会工作。”孙财还是那样慢声拉语。
　　“小裴的文字能力很强，前几期黑板报的稿子都是他修改的，而且，有些稿件等于是他重新写的。”范主席又列举出一条裴春雨的特长。
　　“老范哪，从工人转干部这是一件大事，你想，如果经过一段时间以后你发现小裴不适合这项工作，你把他调回锅炉房，他的面子也过不去，我这样做既是对厂里的工作负责，也是对小裴个人负责。你说是不是？”孙财把理由说的冠冕堂皇。
　　马厂长了解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这样争执下去会没完没了。他伸手阻止了他俩。“都别争了，我看这样，先把小裴从锅炉车间借调到工会试用一段时间，如果他能胜任，就把他正式调过来，如果他不能胜任再让他回锅炉车间，你们看这样可不可以？”
　　“马厂长这个办法好。”孙财首先表示同意。只要不让范主席如愿，哪怕是缓兵之计他也认可。
　　“你们几个呢？”马厂长问。
　　“我同意。”王副厂长说。
　　“我也同意。”李主任说。
　　“老范，你呢？”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少数服从多数。不过，我保留意见。”范主席很不情愿地表了态。
　　“那好，散会。”
　　孙财第一个站起来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出了马厂长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车间主任刘文斗又来到锅炉车间。“小裴，范主席让你去找他。”
　　裴春雨心中纳闷：黑板报刚换了三天，难道又要换？频次也太高了吧？他带着疑问来到工会办公室敲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范主席的声音。
　　裴春雨推门进去，见范主席笑呵呵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他，就问：“范主席，你找我？”
　　范主席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是啊，来，坐下说。”
　　裴春雨就坐下等待范主席的下文。
　　范主席笑眯眯问：“小裴啊，元旦和春节就要到了，工会的事会很多，我想把你借调到工会帮我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我愿意。”裴春雨想都没想就答道。
　　范主席说：“你先不要急着答应，有一个问题你要先考虑好，春节过后，你还要回到锅炉车间，你怕不怕丢面子呀？”
　　裴春雨想了一下说：“不怕，我就是一个煤黑子，有啥可怕的。”酒厂把司炉工叫做煤黑子，把制酒工叫做糟腿子。
　　范主席听裴春雨这样说开心地笑了。“这次工业科检查组领导看了你写的黑板报大加赞赏，领导说工业局的黑板报都不如咱们厂的黑板报水平高。”范主席点燃一支烟。“上午，厂领导专门为你的事情开了一个会，大家的意见是先把你借调到工会，考察一段时间再说。你同意吗？”
　　“同意！谢谢范主席和厂领导，我一定尽全力把工作做好。”裴春雨听明白了，这次借调对他来说是一次机会，只要把这段工作做得出色，他就有可能留在工会。
　　范主席满意地笑了。“那你就先回锅炉房上班，我一会儿就通知你们车间，明天上午到我这报到！”
　　裴春雨心里明白，他一个新入厂不久的煤黑子怎么能被厂领导关注，这一定是范主席的注意。“谢谢范主席，我知道一定是你在厂领导面前推荐了我，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呵呵，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范主席高兴地笑了。他很欣赏裴春雨的聪明。
　　在回锅炉房的路上裴春雨想：一定要竭尽全力把握住这次大好机会。如果能从车间调到到厂部工作，那就意味着他将从工人变成干部，这对许多一线工人来讲都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大好事。他认为自己能行，一定能留在工会。
　　回到锅炉房看见他们班的三个人正在忙碌着，就跑过去抓住手推车把手说：“今天我拉煤。”说完，推起小车就跑。
　　“哎哎哎！”豁牙子看见他行为异常、满脸喜色就叫住他，调侃地问：“什么事儿啊让你这么高兴，看见高杜鹃了？”
　　裴春雨回头说：“中午吃饭告诉你们。”说完，就飞也似的向煤场跑去。放下车子，便挥锹装煤，装煤的速度明显比以前快了许多。装满后又推起小车一路小跑，惹得跟他一起运煤的张文不停地在后面喊：“慢点，你慢点！”可他就是停不下来。
　　中午吃饭，照例是崔明志主持第一杯酒。“来，喝一个。”
　　几个人都喝了一口，裴春雨却一口干了。
　　豁牙子问：“春雨，范主席找你干啥呀？”
　　“借调我到厂工会帮忙。”裴春雨说。
　　“借调？直接调过去就得了呗。”豁牙子大大咧咧地说。
　　“你说的算哪？”崔明志呛了豁牙子一句。他又对裴春雨说：“这可是一个机会呀。”他的年龄毕竟是大一些，看问题就是比年轻人看得明白。
　　“我也知道这是个机会，我也想好好把握，可是不一定能留下啊。”裴春雨担忧地说。
　　崔明志给自己倒满了酒。“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我先预祝你能够留在工会。”说完，举起了酒杯。豁牙子也端起了酒杯。崔明志向他压了压手说：“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你跟春雨单喝。”裴春雨也要倒满，崔明志伸手拦住了他：“你喝半杯。”裴春雨明白崔明志是怕他喝多了，一会儿张文、豁牙子还要单独祝贺他，就听从了崔明志的话，倒了半杯酒和崔明志碰了一下杯，干了。豁牙子看瓶中没有多少酒了，就跑了出去。
　　稍过片刻，豁牙子就拎了一瓶酒递给了张文。张文和豁牙子又都单独和裴春雨喝了祝贺酒，当然还是裴春雨半杯，他们俩满杯。
　　今天的酒喝得太猛，几个人都有些微醺，每个人的话就都多了起来。豁牙子说：“春雨，你要是当了干部，可别忘了咱们这帮工人兄弟呀。”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就是。”张文善解人意附和着裴春雨。
　　崔明志端起酒杯说：“哥几个都倒上。”大家倒满了酒后崔明志接着说：“春雨，我们希望你能留在工会，你那边如果有什么搬搬抗抗的活尽管跟我们说，咱们班就是你的娘家。”说完，喝了一大口。张文和豁牙子也都附和，也都喝了一大口。裴春雨则一饮而尽。
　　几个人的表态让裴春雨很感动，他说：“非常感谢几位哥哥对我的支持，以后我就把咱们班当成我的娘家，我是咱们四个里年龄最小的，以后我就认你们几个是我的哥们。”说着就给几人都倒上了酒。举起杯说：“这杯酒我敬几位哥哥！”几个人一起举杯豪爽地干了。
　　今天的酒喝得热烈而又融洽，两瓶酒见底了几个人还意犹未尽，豁牙子就要再去取酒，崔明志制止了他：“行了，再喝就耽误事了，干活吧。”
　　几个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来到了锅炉前。由于裴春雨和张文已经提前把煤拉够了，四个人就一边笑着唠嗑一边轮班烧炉。
　　几个人又谈到了三猴子和大民子。裴春雨仗义地说：“以后他俩要是还敢欺负你们，你们就告诉我。”
　　张文说：“恐怕他俩再也不敢了。大民子还没有上班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裴春雨说：“最近也没看见三猴子，这小子也休病假了？”
　　豁牙子说：“没有，他一直上班，每天都提前走，不敢在交班的时候看见你。”
　　裴春雨笑了：“真是做贼心虚，我根本就没想要跟他计较。”
　　这一天过的太高兴了。裴春雨是带着兴奋回到家里的，一进门就大声地喊：“妈，我回来了！”
　　关淑云有点儿纳闷：这孩子每天回来也不这样啊，再看裴春雨满脸通红，就埋怨说：“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高兴，妈！”裴春雨大声说。
　　“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关淑云有些疑惑地问。
　　“我借调到厂工会了。”裴春雨得意地说。
　　“厂工会？你不在锅炉房了？”关淑云有些不相信地问。
　　“嗯。”裴春雨就把范主席找他的事儿对关淑云说了一遍。
　　关淑云高兴得两眼放光：“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说完，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上的锁，从里面拿出五块钱和一张肉票递给他说：“你去到供销社买二斤肉馅儿，今天咱们家包饺子，再买一斤酒，两瓶汽水，不，买三瓶。”
　　裴春雨看妈妈高兴得有些过头了，就提醒说：“妈，是借调，不是真调。”
　　“借调那是领导想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我相信我儿子能行。”关淑云依然兴头不减。
　　难得妈妈如此高兴，裴春雨也就二话没说，接过钱和肉票拿起一个兜子就奔供销社去了。
　　回到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在等他。显然关淑云已经把喜讯告诉了全家，爸爸、弟弟、妹妹都满脸喜气。妈妈接过兜子，拿出肉馅儿，开始加作料拌馅儿，裴春雨的爸爸裴如海正在擀饺子皮儿，裴春雨就洗手、揉面、揪剂子。
　　裴春雨很小的时候就会包饺子，那是妈妈教的。记得十三岁那年冬天，爸爸和妈妈上山拉柴火，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疲惫至极的妈妈以为回来后还要给全家做饭，可是一进屋就惊呆了，只见案板上摆满了饺子，妈妈就问谁包的？裴春雨就说我包的，妈妈感动得什么也没说，把他拉过来抚摸着他的头，流下了两行热泪。爸爸那天也很激动，拿出来上次家里来客人喝剩下的半瓶白酒，一个人都喝光了。
　　饺子很快就包好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关淑云给裴如海和裴春雨的酒杯里倒上白酒，给二儿子裴春明和女儿裴春茹还有她自己倒上汽水，举起杯说：“来，咱们为我大儿子调到厂工会祝贺一下！”说完就和全家一起撞杯，饭桌上响起了一片“叮叮当当”的碰杯声。
　　裴春明问：“大哥，你什么时候还能调换工作？”
　　裴春雨不解的问：“干什么？”
　　裴春明说：“那就还能有饺子吃啊。”
　　爸爸也被他逗笑了：“你这小子就知道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一顿饭吃得很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