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事总带着那么点悲情,筒子楼里的旧往
作品名称:天桥下的火车 作者:犷茂 发布时间:2019-12-31 23:56:12 字数:3824
李蓓从女生宿舍楼里下来,直接避开我的存在。我手里端着我们一起在小九华寺庙里供养的小龟,龟背上刻着我和她的名字。说起滨城的小九华,我再也不能相信它,可父亲说过,他和母亲的爱情曾在那里见证过。他们乞求婚姻,庙里的老方丈说:“你们一起供养一只千寿龟吧,龟活千岁,你们的爱情也能长长久久。”我和李蓓闭眼跪着,只听木器剐蹭水缸的声响,没一会,稚嫩的小僧从后堂里捧出一只孱弱的乌龟,他把它送进我们面前的玻璃鱼缸里,一旁年长的主持徉目说道:“请二位施主相互交换姓名把它们留在龟背上,然后焚香祈祷,二位施主的爱情便能天长地久。”
我和李蓓拿着递来的竹笔在龟背上画着,她划了我的名字,我写上了她的名,而后年长主持将一根细细的红线轻轻的系在了乌龟背上。他低头问道:“二位施主是将它供养在寺庙里还是放生到江河湖海里。”我刚要开口,主持便建议道:“大多老僧会先帮施主们供养在寺庙里以寄得到菩萨的庇佑,等到将来时机成熟了再将它们放生到江河湖海里,那样即能功德圆满,你们的爱情也会长长久久。”我说一切听主持安排,主持即说:“供养千寿龟每月三十钱,千寿龟一百二十钱。”我说成,便掏了一百五十元钱。从小九华的南门里出来,一股子香气溢鼻,李蓓笑着说:“石头,我们也去吃顿狗肉吧,听说这里的狗肉贼好吃了。”我说:“成啊!
小九华的狗肉最有名了,我们也尝尝。”说这话时,我的舌头打了个结,并不是说口袋里没钱,而是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幸福可能不会长久。
小九华南门下是滨城最有名的狗肉一条街,那里堪比广西玉林,一条两百米的街道上挤满了大大小小几十家的狗肉馆。我就不明白了,庙内虔诚的人们焚香祈祷,三叩九拜,而门外却觥筹交错,嬉笑吵嚷。我眼瞧那人一脸释然的从寺庙里出来,而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写着“狗肉锅里滚一滚神仙也难站的稳”的招牌店里,又看见一个大腹翩翩的中年汉子,满嘴油腻的剔着牙,漫步不慌的走进了南门内。
我不禁打了个颤,唐小婉即红着脸笑说道:“呵,你想什么呢!真怕我跟着你啊!我明天就走了。”
我说:“走?去哪?”一脸愕然又有点庆幸的样子。
她边吃边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从我爸我妈分开我便四海为家啊。”
唐小婉是个苦命的女人,自从她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她爸便带着她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她爸是工程队的调度员,跟的是中小企的包工头,工程队驻扎一个地他便跟着安顿下来。她爸领着她一起生活,滨城大大小小的地跑了一个遍。她和我说过,她睡过世界上最简陋的床,工地的板砖搭脚搁上几块编扎的竹跳,然后再铺上一层干草和棉被,这床唯一的好处是冬天你可以在床下摆上一盆木炭,就像是东北的炕。那一年,他爸摆了那么一盆炭火,两人像往常一样睡觉,结果第二天人没醒过来,送到医院才发现是一氧化碳中毒,那年她十一,刚从半寄宿的学校里回来,也就晚回来和晚睡那么两个小时,不然她也同他爸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偏瘫人士。凌晨的三四点,她只感觉恶心呕吐全身乏力,她拼尽力气的从床上翻滚下来,用八路军匍匐的姿势刨到了工棚的门口,她喊不出声,便用身旁的一根半截头的钢筋敲打着一只破旧的脸盆,那是工地看门大花狗的饭盆,饭盆发出“咣咣咣”的响,大花狗被惊醒从远处跑来“汪汪汪”的吠。那只大花狗救了她,准确的说是那只“咣咣咣”的破饭盆救了她。
我又问:“那你去哪?”虽然我并不真想知道她去哪。
她一笑,呵呵呵的乐着,道:“骗你呢!难道你忘了我的外婆嘛,快毕业了我得去看看她。”
唐小婉的外婆家在三河县的上头湾镇,它不属于三河县却和三河县毗邻,细说起来我们也算三分之一的老乡。
“哦,对……了”我笑着,即问道:“你外婆还好吗?”
她笑说:“咯,来你这打过电话了,外婆说身体好着呢,就是想我了。”
这样说,她的眉毛有些微微的打皱,些许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忧愁。自从她爸出事后,有一阵她便被送去了外婆家,她在那里过完了一个盛夏。乡下的盛夏可不是城里能比,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叫欧阳思远的男孩,那男孩长她两岁,是她外婆同村表叔家的孩子,浓眉大眼干净俊俏。那个夏天,他见着了忧伤满目的唐小婉,他安慰她,哄她开心,骑着老式的单车带她去钓鱼捉虾,让她认识了什么是野莓,知道了草根是甜的,刺苔比高粱好吃,毛尖可以做成大大卷的口香糖,还有土豆可以用来烤着吃。他教会她认识了各种各样的鸟,奇奇怪怪的甲虫,和她最好奇大白鹅长的模样。他用草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花给她编制一个漂亮的花环,说道:“呵,这顶花环只做给我最漂亮可爱的小婉妹妹!希望她永远美丽开心。”他帮她戴在头顶上,唐小婉终于咯咯咯的笑着,发自心底没有任何负担的乐。
唐小婉和我说过,她忘不了他,她也说过,他长的和我一模一样,也是那样清澈俊朗的笑容。虽然每次说起他时,我都会忍不住从心底里发憷。
“这么年轻就遭遇了车祸真是老天没眼!”我瑟瑟的说着,更没眼的竟然是死无全尸,脑袋碎的和一滩泥一样。我想我可不能像他那样死,再俊俏的脸也抵不过几十吨卡车的碾压。突然我觉得,围绕在唐小婉身边的人、事总是带着那么些悲情,或许这也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即使我们有过那么一次不算正规的身体接触。
我刚进门,母亲有些喜出望外,她没想着我会突然回来,把我上下拾掇一番又唠叨些句便兴高采烈的提着篮子去了市中心的集市,此时是一点钟的午后,附近的小菜市早已收摊,她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碰碰运气。她说晚上要做几个我爱吃的拿手好菜,我问父亲呢,她说这学期父亲带了中考班因为忙中午不回来。我点着头在心里偷乐,心想着这臭老九不回来正好,下午便可以睡个安稳觉。
我家住的是单位分的家属宿舍,有点类似于老北京的筒子楼,一条共用长廊连着两边房,只是屋内稍微宽敞些。89年县里搞住房改革,父亲因为是先进个人加上军烈家属即有幸分得一套,二室一厅一厨一卫。如今十七八年过去了,房子自然有些老旧,雨季过后墙壁难免留下些斑驳。
对门住的是父亲单位的同事,教美术的梅文画梅老师,他的儿子和我是小学同学,就读于文津一小。隔壁住着一个退休教师,人称张半疯,
梅莱孙的外号叫孙子,我给起的,为这我还挨了我爸好几顿揍。后来叫多了,筒子楼里的小伙伴们都这样喊他,我爸也就不管了。梅莱孙小时候有“病”,九十年代黑白电视机惯出的毛病,那个时期的三河县正热播电视剧《霍元甲》我家穷啊,没电视便经常去对门家里蹭。但只要一去他家里蹭电视我便不叫他孙子,亲切的称他为“孙哥”这小子健忘,不记仇还好客,每次喊他‘孙哥’的时候他即忘了我领着大伙在他家门上贴‘打倒反革命分子孙子’标语的情景。他家条件好,父亲是下放知青,大学生上海人,听说至今在上海最为繁华的黄浦区还留有一套祖上的住宅,母亲是湾镇人,三河县的毗邻,和唐小婉的外婆是老乡,也听说母亲过去是地主老财家的孙女,后来打土豪分田地被打倒了。怪不得!每次大伙去他家门上贴“打倒反革命分子孙子”标语她妈见着了都会用大扫帚撵着我们打。因为条件好,他家买了筒子楼里的第二台黑白电视,第一台是政教处老黄的,也因为条件好,他家里总有着各种各样吃不完的零食。我去他家蹭电视附带蹭点零食,这孙子大方好客还爱炫耀,家里有的他便倾囊相出,记得那时候我吃的最好的点心就是他家的酒心朱古力,宝宝糖的造型,外面是黑色的巧克力,里面是带点酒味的甜,他爸托人从上海寄来,红面透明的包装,一盒十颗我吃了五颗。我去他家他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但凡我有拍马屁的苗头,他妈便压制孙子说道:“你看电视就看电视哪来那么多废话!”其实他妈是压制我,她是怕孙子一激动,又翻箱倒柜的找零食。孙子看《霍元甲》和我不同,他有间歇性“抽搐症”每当音乐响起,他必从凳子上跳起,然后奋力的扎开马步,双手竖一指憋劲的往前推。后来电视剧《霍元甲》续集跟进,里面的招式多了,加上他的自创即有了马步一指憋劲前推后面的踮左脚起跳飞踢右脚的新招式。一次饭桌,昏睡百年,国人今已醒……电视里的音乐照常响起,只听孙子“哈哈”两声小脸立刻憋的铁青,他妈眼见不对却晚拦一步,便出现了一连贯招式之后的踮左脚飞踢右脚的动作,桌子翻了,叮叮当当的碗盘滚落了一地,那一顿孙子被打的够呛,只是他这‘毛病’却一直不见好。
要说隔壁的张半疯得从他死的那天往前说,张半疯死的时候我还在念高二,斜对门的罗大妈对我妈说:“奇了怪了!怎么这好几天都不见张半疯外出买鱼给他家猫吃?更没听他家猫叫呢?”我妈少于观察,不觉奇怪道:“这老神经光棍一个又很少出门谁知道干嘛呢!”
“他家猫不叫死了才好呢,省得吵的大家心烦,你说一个光棍不养别的养它一大群猫是不是毛病,我说就他那点退休工资一月得有一半买鱼贴猫钱。”我妈眉飞色舞的说。
罗大妈突然一惊,喊道:“你刚第一句说什么来着?”
我妈想了想,说道:“我说他家猫死了才好呢,省得叫的大家心烦,你说呢。”
“死了……”罗大妈脸色一拧,我妈跟着心头一紧,脸色突然刷下来,低声道:“死了!不会吧……你别吓唬我!”
事实上,张半疯是真死了,连同他家的八只猫一起死了,就在那个腊月寒冬里。罗大妈报了警,筒子楼里的人都来观望,我妈却把门窗紧闭不敢出屋。有人议论了,死了五天,如果不是冬天这人和猫早臭了。警察调查,猫是被人勒死的,人是吃药过量致死,张半疯犯病,就这样人连猫一起归了西。张半疯死的前两年,筒子楼里搬走了好些子人,首先是和他正对门的罗大妈,因为害怕。其次是与我家正对门的梅文画梅老师一家,因为城里买了新房,再有就是甲乙丙丁,有的是因为工作调动,有的为了新发展,也有的是房屋老旧不得不搬。唯独我家坚持,原因很简单,家底薄父亲一人工资养活一大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