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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机缘错过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19-12-30 18:08:28      字数:5647

  少珺听了小和尚的话,真的住了下来,当然也不全是为那叔侄俩。她因找不到子玉,走又不甘心,竟拖了下来。总觉得墓地是见子玉的唯一机会,每天与兰湮都会去那儿几次,又都是失望而归。
  子玉头天喝了少珺开的药,第二天总算见了效,已不再烧的那样厉害。两天后少珺又给他把了一次脉,这次子玉可清醒多了。他靠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位俊俏公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他熟悉的,但又想不起来。因为在他眼里,现在的少珺多少还带点君儿的影子,只是在他的心里认定长君已死,不会往这里去想。
  而在少珺的眼里,眼前的赤虞却没半点子玉小时候的影子,倒是被他看的心里发怵,难道他看出了破绽?她不住地提醒自己,现在我与他都是男人,不能躲避他的目光,要和他自然的相处才不会让他识破。她定了下神,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安慰道:“赤公子今天好多了,看来这剂药确实对症。吃完这两副,我再给你把量改改,追加两副应该就无碍了。”
  子玉收回刚才唐突的目光,感激道:“多亏先生施医救治,倒是应该耽搁了先生的行程,让我实在抱歉的很。”
  少珺道:“不妨事,我也是在等一位故人,约好八月十五前见面,竟等了这几日也不见来。”
  子玉怔了一下,问道:“已到仲秋了吗?”
  这下少珺也愣住了,刚才那些话是随口说的,从家里出逃后没心思去管这些,自己也不知道仲秋节是哪一天。幸亏忠叔端着盆水进来,接口道:“你们还不知,今天就是了。”
  “啊”两人同时心里沉了一下,与忠叔和兰湮不同,他俩都是从小饱读诗书,情感细腻,又同是身遭横祸,沦落天涯。一年一度的团圆之日,现在除了心伤,已无任何心思。连忠见他两人的神情,也不觉心酸起来。
  好在一旁的兰湮想让大家高兴一点,哄他们道:“反正这个节得在这儿过了,要不我们就一起过吧,还热闹点。”
  子玉没吱声,少珺知道兰湮小孩子心性,想她小小年纪便跟着自己奔波,不忍拂她兴致,说道:“只要赤虞公子同意,我们便一起过就是。”
  赫连忠见他们这样说,也想让子玉解解郁闷之气,便劝道:“难得途中遇到像韩先生这样的好人,大家也是缘分,就一起过吧。”
  子玉这才说道:“好吧,一会儿忠叔去准备点东西,这个仲秋节咱就请了,权当答谢韩公子的救治之恩。”
  少珺也不推辞,说道:“那就叨扰仁兄了。”
  这个仲秋节还真碰上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庙里的人也更加多起来。少珺看着兰湮和忠叔商量怎样筹备晚上的赏月,又看他俩一老一小倒是合得来,就一个人悄悄溜出了慈恩寺。今天人多,她不敢在近处徘徊,径直去了竹林的墓地。
  少珺远远看到墓前有个身影,吓了一跳,难道真是子玉,或是我的家人?前者倒是我希望的,当真要是家人,我可是既想、又怕见到他们。带着忐忑走近几步,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就藏身到竹林深处偷看。
  这是个剑眉秀目的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手里提着一篮水果点心。她在新坟前停下来,摆好贡品,又取出香炉焚了香。
  少珺纳闷,这是谁家的女子,竟要为我祭奠?又听到她自言自语,口称嫂嫂,顿时明白,这就是刘府的一位小姐了。刚刚嫁过去才半日的情分,这位小姑到是个有心的,真难为她还惦着这个没什么缘分的嫂嫂。她屏息凝神,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长君嫂嫂,今天是仲秋节,我来看你了。文燕早就钦羡你的才华学问,原以为能与嫂嫂有缘,却也是我的福薄担不得。那天都怪我不该领你去那临水的地方,实在不知嫂嫂竟是如此烈性的人,文燕万死也赎不回这个罪过。还望嫂嫂泉下息怒,原谅我们刘家一切过失。”
  听到这儿,少珺想,这个文燕小姐倒是个至真至情的人,论品格,真不像是刘文扈的妹子。接着又听文燕道:“嫂嫂一向是锦绣心胸,定不会怪妹妹的,还望嫂嫂念及与文燕的姑嫂情分,怜我的一片诚心,保佑成全已故娘亲梦中的文燕姻缘。”
  这下少珺不甚明白了,看文燕也是个让人疼惜的人,可毕竟只担了个姑嫂的名分,怎么向我求起姻缘来了?听她讲到已故娘亲,定是亲娘亡故,把我这个嫂嫂也当成亲人了。倒也是挺可怜的,表妹心地善良,听了这话,在泉下也会原谅她了。
  直到刘文燕走后,少珺才敢走过去。碑前的贡品赫然在目,引得心里更加悲伤,心里痛到发颤眼泪却没有再次流下。从接到圣旨起,她就时时掉泪哭泣,泪也有流干的时候。
  她把手里一束紫红色野菊放到墓前,暗暗发誓,从此傅婉婷这个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这里埋的是临安的霍长君。这个从小就充满着奇特想法,被人誉为才女的美貌女子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我韩少珺带走了她所有的智慧、抱负,我一定要对得起她用生命给我换来的机会。
  她被由远而进的脚步惊醒,忙起身躲在墓碑后,看清是傅氏乳母,毅然转身就走。她不想见,更不敢见,也没脸再听她的哭诉,惶惶地逃走了。
  远远跑到一排光溜溜的山石后面,她才站住。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心里说道,对不起了傅妈妈,还有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保重,只要女儿活着就有报答你们的那一天。
  静下来后,才听见远处传来阵阵箫声。她行了几步,看见前边一座不知名的四面亭里,那个叫赤虞的人正在吹着一支长箫。怪不得一直没见到他,原来是躲这儿了,总觉得他也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从没见他走过正殿的大门。此刻他靠石柱侧坐,双手持箫,山风吹动他长长的青色袍袖和紫色束发冠带,比昨日多了几分飘逸。
  箫的声音凄凉悲壮,如泣如诉,正如自己的心境。本想过去,又停了脚步,知音是听来的,不该打搅,不妨远远听着与他分享这一刻的感受。她缓缓坐下,心与他的箫声共鸣,百结的愁肠随着箫声在山中流泻,顿时安静不少。
  箫声不知何时停了,少珺仍久久沉浸其中。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想到赤虞也应该回去了吧,抬头看看。不是他回去了,而是又多了一个人,这人竟是刘府的文燕小姐。奇怪,这侯府的千金怎会随便接近一个陌生男子?要么就是他们相熟,难道赤虞还跟刘家有瓜葛?自己倒是要小心了。
  她此时不便上前,后退又会落入他两人的视线,只好站在原地,暗笑自己竟成了听墙角的了,幸亏他们的话听得不是太清楚。
  从隐隐约约的对话和两人的神情动作上,她判断像是文燕在给他解释什么,他在犹豫推辞,又是一副决绝的神色。后来文燕似乎说了几句什么重话,他一着急,竟咳得说不出话来了。少珺心想,可不是吗,早上才刚退烧,又在风口里吹了半天箫,不咳才怪。这个文燕倒是挺心疼,又是拍背,又是送水,扶他坐下。不过他一缓过劲来,就推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态度真诚,口气像是很强硬地说了一番话,然后径直下了亭子。直到他已走远,文燕还呆呆坐在那儿。少珺不禁可怜起她来,看这情形,倒像她说的那个什么姻缘,可赤虞像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堂堂的侯府千金竟被一个小小的保镖拒绝,她还不得羞死,我更不能让她看到我了。
  过了许久文燕才下了亭子,拉过不远处的一匹白马跨了上去,看她疾驰的背影跑远,少珺才慢慢往回走。
  天色渐渐黑了,一轮明月真的升了起来,要不是兰湮,少珺哪有什么心思赏月。这个小丫头和那个忠叔嘀咕着弄了半天,不过她能看出,两人是变着法儿的让她和赤虞高兴。这个忠叔,怎么看都没个叔叔的架子,倒是千方百计想安慰这个侄儿。
  桌子,凳子和切好的月饼,洗好的水果都已齐备。还有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得那么大粒的葡萄、蒸的嫩香流油的蟹子。
  最后,赫连忠把赤虞拉了过来。少珺从回寺后就没见过他,立刻迎上去问道:“赤公子今日感觉怎样,是否好一些了?”
  子玉答道:“睡了一天,感觉好多了,多谢韩先生挂念。”
  少珺心想,外面你那出戏我都看了,还吹的那么好的箫,竟说睡了一天,这人可真能撒谎。
  赫连忠端来酒壶酒盅,斟酒,少珺忙按住道:“我自幼体弱,家父从不让我饮酒,少珺不会喝的。”
  赫连忠说道:“今天过节,哪能没酒,少喝一点就是了。”
  子玉接过酒壶,亲自给少珺斟了满满一盅,说道:“不管怎样,今天这一杯是我敬先生的,多亏先生的医术高,才一天就好多了,这番心意您得喝了。”说完端着酒杯,在等少珺。
  盛情难却,少珺只得端了酒杯,刚抿了一点就呛了。
  子玉一愣,真不会喝?他不好意思道:“是我鲁莽了,不知先生真不会喝。那就请先生随意,我来干吧。”说完一口把酒喝干,还亮了下酒杯,表示自己的诚意。
  少珺见他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暗想,你是真的,我可是假男人,陪你玩不起。便说道:“公子还在病着,也不易多喝,还是先给你把把脉,开了明天的药方吧。”说完,叫兰湮去拿纸笔。
  她按着子玉的脉,心里边想,耽搁了这几天,也该走了,明天不如先进城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再说。
  子玉见他按了许久竟一言不发,小心问道:“先生,怎样了?”
  少珺回过神来,说道:“热毒倒是散开了,只是寒气还未散尽,公子是不是还有咳嗽?”
  子玉道:“倒是有一点。”
  少珺暗笑,还一点儿,吹箫那会儿还差点儿咳吐了哪,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是没心没肺的,也别问了直接开方算了。
  开完方子,递给忠叔,又嘱咐他几句话,然后对子玉道:“明天我也该回去了,有句话要劝过公子,万事要想得开才好,抑郁之气是百病的根子,希望公子能明白。”
  子玉点头,对这位韩先生竟生出一种眷恋,是他脸上的某种气质触动了自己对君儿的思念,有些恋恋不舍。他又把酒杯斟满,端起来说道:“感谢先生的顾念,想不到与先生这么快就分手,如果有缘,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这一杯就算我给先生践行了。”说完又是一口干了。
  少珺忙把酒杯捂住,说道:“请恕我不能陪了,劝公子也少喝才是,仲秋虽说不能没酒,可毕竟是伤身之物。不如我们吟诗为乐,以遣胸怀吧。”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不知他才情如何,若他难堪倒是自己恃才了。
  一旁兰湮和忠叔倒是连声说好,看来他们对自己主子还是挺有信心的。子玉却不敢应承,说道:“我才疏学浅,看先生尽是儒雅之气,实不敢卖弄。”
  少珺道:“这无妨,我也没有多少才气,只不过胡诌着玩罢了。”
  子玉只好应道:“那我就勉力献丑了,还请先生先来吧。”
  少珺想道,既然赋诗是为了少饮酒消磨些时间,就作点简单的。有了,看他今天和文燕的那出戏,不妨借着过节打趣他一下。想好主意,对子玉说道:“那我也就不推辞了。”
  她取过纸墨,执笔在手,略略沉思一下,挥笔写下:羁旅素娥情,相逢慰客卿。萧音濯碧水,香渍染罗绫。寒广空含恨,瑶池亦不平。为何君冷面,亭内拒娥英。写毕,递给子玉。
  子玉看了竟窘的面红耳赤,没承想这件事被先生看了个仔细,一时又不能明说,思忖片刻该做怎样的答复。
  少珺见他这样,觉得自己唐突的有点过,说道:“不好意思,写的有点强人所难,权当是我说笑了,抱歉,抱歉。”
  子玉见他如此说,知道是他故意戏谑自己,便起身对着少珺施了一礼,说道:“我也勉强想了几句,就烦先生代笔。”
  然后转身背对少珺,随想随吟道:怀感凭秋时,盈亏自古之。瑶琴声已绝,流水昶空痴。绳赤三生系,心诚一脉思。莫言君冷面,情烬到时迟。少珺依言写就,不禁心里一阵悸动,脱口问道:“看来公子是有了心上人了?并且情深意重。”
  子玉微微一怔,随即道:“哦,在下家中有一表妹,是从小定的婚,只因家逢变故,不堪离别之苦。”
  少珺怅然若失,没来由地发了会儿呆。见他心情转而沉闷,也不像刚才的兴致,便打破沉默,说道:“今天我俩就以明月为题再出七言,也是不许带一个月字,公子以为如何?”
  子玉挠挠头,说道:“这却有些难了,我惯常不太作诗,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句子,还得多容我想想。”说完坐下,真个冥思苦想起来。
  少珺见他如此,心想,这种文人的闲情逸致,对学武的人来说,是有点难为了。便不去催他,自取了笔,随着思绪把自己的写就放在一边。过了片刻,子玉不好意思开口道:“我的有了,不知行不行,先生不要笑话才是。”
  少珺笑笑说道:“公子何用这么自谦,不过是聊以解闷,请说就是。”
  子玉便道:青台冷照关山远,玉桂寒光洗众峰。银汉迢迢白日尽,江河道道紫云升。千言问道魂犹在,万句询天籁噤声。堪把今夕存玉镜,婵娟故里几时澄?
  少珺一面写着,不禁道了声“好”字,难为他一个镖师竟有如此胸襟。再观“千言问道魂犹在,万句询天籁噤声”两句,是寓意抑郁不得志的无奈,那后面这句定然是问自己何日才能一展抱负了。少珺赞道:“公子这诗写的大气,豪爽,少珺佩服。”
  子玉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见桌上早已写就的一首七言律诗,恍然知道,在自己冥想时先生就写出来了。他才思敏捷胜过自己,顿感惭愧,便取来观看。上面写道:清魄冰魂盈玉兔,广寒如水碎流磷。檀香玉桂年年怨,酒染秋涵日日吟。桂魄凝妆慵懒到,娇盘素裹半含矜。明轮阅罢思离叹!遗落宫阙梦里亲。他看罢连声叫妙,称赞道:“先生这诗才是咏的明月,我那首竟是说的月光了。”
  少珺道:“我这里玉兔、娇盘、明轮是月,难道公子的青台、玉桂、白日、玉镜倒不是月了吗?”两了笑了起来。
  一时少珺、子玉只顾吟诗,竟未顾及到赫连忠和兰湮,他们此时已有了六七分的醉意。原来,两人见主子高兴,自己对诗又一窍不通,竟自顾自地对喝起来。少珺知道,在下人里面,兰湮还算有些酒量,但恐她酒后失言,便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再喝。不过后来发现,这个鬼丫头算计的倒把赫连忠灌了不少。
  兰湮醉眼惺忪道:“我说我们家公子就比你家公子强,怎么样,你服不服?”
  忠叔话都说不囫囵了,稀里糊涂顺着兰湮的话接下去道:“服,不服,我家公子,当年,那是,文韬,武,武……”
  兰湮不等他说完,抢着道:“武什么,武,我们公子的剑,剑术,也好的很。”
  糟了,要露馅儿,少珺和子玉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忠叔在那儿还一个劲儿叫着公子,兰湮也说道:“我们府里,就,就属小,小……”
  哪还敢容他们再说,俩人同时捂住自己仆人的嘴,相视一笑道:“他这是醉了,失陪,失陪了。”拉扯着回了各自的屋。
  少珺本打算明日一早启程,竟被醉酒的兰湮耽搁到第二日午时,赫连忠也是睡了一个上午。吃过饭,少珺对寺里的师傅道了扰,又和子玉告别。经过昨晚的相处,两人惺惺相惜,还有一丝不舍。少珺叮嘱赤虞叔侄按时吃药,别再饮酒。子玉也是步步相随,送至前殿,祝願少珺一路平安。
  一对日日期盼的未婚夫妻,竟如此错过了。若是长君依然心细,就不难品出子玉那五言律诗里的含义。倘若子玉亲自执笔书写那两首诗,他的笔迹就会被长君认出。昨晚两个仆人醉后失言,竟没引起两人疑虑,就在刚才,子玉要是坚持把少珺送到大门外,也会看到自己家的那匹雪里梅花。
  长君从小特立独行并不屈于命运的摆布,今天却被天意作弄了一回。这一错过,竟成了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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