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月九龙会（5）

　　祥甫见罗震海傻傻的又进一步问他：“你看见你家作头陈二妹了吗，他们到了那里去了？”
　　罗震海茫然地摇摇头。他起初和阿秀看了一回芦苇漕的古琴吹打，过一会他和阿秀就看别的会去了。没有注意自己社里的会。
　　祥甫问：“你们村的台阁抬到那里去了？”
　　罗震海还是摇摇头。他并没有好好看过他们罗家桥的抬阁。祥甫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生起气来：“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他妈的到底是维护罗家桥人！”
　　“你这混账东西，我们把你当作自己人，关键时光又站到你阿哥那边去了，站到罗家桥去了，我们白对你好了！”他的奶哥咬脐也气得白着眼骂他。
　　“阿哥，阿哥，你怎么怪他哪？他刚刚跟我一道在后头看会，你们相打时我们看也没有看到呀，你真会冤枉人。”站在一旁的阿秀赶快替罗震海辩护。
　　“不用你包庇他！”咬脐白他阿妹一眼望着罗震海说，“他是故意回避的。他怕得罪罗家桥人，他怕得罪他阿哥罗震山。”
　　罗震海只是急急地摇摇头，愧疚地冤屈地低着头也不辩解，于是咬脐更加气愤地骂他：“我妈白喂了你三年奶！你这个白眼狼！”
　　“罗家桥人一个也没好东西！”祥甫等也骂他。
　　“过去总认为，罗家桥都是坏人，认为你还有点良心，没想到关键的时候你的屁股也坐到办罗家桥那边去了。”
　　“你这样的为人，你怎么对得起你奶娘？”
　　“看你以后还怎么再走进芦苇漕来？”
　　“还是读书人呐！真是个没情没义的东西！”
　　老阿木看外面围着一堆人，不知是啥事体，过来一看，见是儿子咬脐和侄子祥甫在围攻罗震海，咒骂罗震海，他走过来皱着眉头劝他们说：“哎，罢呀！罢呀！你们向他发啥火？他大哥做的事体那里会让他知道？他要事先知道还会不来告诉我们的？他那里会知道罗家桥人这些事情呢？他是向着我们芦苇漕村人的。”
　　见众人疑惑地望望老阿木，老阿木接着说：“你们忘记啦？上次为大樟树事体，你们叫罗震山抓去关在乡公所里，后来不还是他奔到乡下来，是他找副乡长金士昌先生去保出来的？再说这两天他不都在我们村里过社头？他到罗家桥去也没去过，他咋会晓得罗家人的事情呢？”
　　咬脐、祥富他们听阿木叔这样一说也就不作声了，白了罗震海一眼，想再出去找罗家桥人。
　　“婊子儿，反正这人不能给白打死，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矮子二妹坏种！”祥甫坚持要去。
　　“我说你们去也是白去的。”老阿木对后生们说：“如今祥青这个样子，等下这里有事着急了要人帮忙找谁去？”祥甫咬脐等这才没有坚持再要去。
　　罗震海见大家已不大介意他，他便急着走到菩萨神龛前来看祥青。见祥青脸色灰白，双目紧闭，嘴唇发黑，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木板上。他忙用手去祥青的鼻孔边晃晃手，祥青没有反映。又俯下身去耳朵贴着祥青的胸部仔细地听了听，声音还有一些，这人好像还活着。又见嘴巴黑乎乎的一问说是吃过了香灰，他哎呀一声说：“你们给他吃这种东西有什么用？香灰又脏又难吃，没病也让人吃出病来了了，求菩萨没有用的，吃得香灰没有用的。赶快把祥青哥哥抬到望春桥李露林先生处去看看！”
　　“你死开！甭在这里乱放屁！”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咬脐和祥甫的白眼相骂，“你罗家人把他打成这样，你还想在这里出坏主意害人！”
　　老阿木望望尴尬地立在一边的罗震海说：“震海，你是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怎么能说菩萨不灵？菩萨治不好还有谁治得好？”
　　这时有人用一只庙祝处借来的青花碗，又从菩萨面前的香炉里抓一把香灰用水搅和着，叫老成章用筷子撬开祥青紧闭的嘴，盛一汤匙香灰糊要再灌到祥青嘴里去，祥青似乎还有点知觉，他嫌这香灰不好吃，又把嘴紧闭起来拚命摇着头不让灌。罗震海看了大叫：“不能叫他吃香灰了，不能再让他吃这种东西了！这么脏的东西不能叫他再吃了！吃了会加重他病的！”
　　不想咬脐一把抓着他猛把他向外一推说：“罗震海！你还不快给我滚！快滚快滚！”
　　老成章和老阿木也一齐责怪他说：“你说些啥西？你这样说要秽渎神灵的，你还是走吧。”
　　阿秀见这样子也嗔怪他说：“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吧，还赖在这里作啥？”
　　罗震海痛心地望望躺在门板上的祥青，望望五岳朝天地瞪着三只眼坐在神龛里的小灵官菩萨，望望大家愤怒生气的面孔，无奈地只得一步一步退出来。
　　走到门口忽然他停住脚步，并向阿秀招招手，阿秀立即出来问他有啥事。罗震海盯着阿秀说：“我奔到望春桥去找李露林医生，请李露林医生来看看。你劝劝成章大伯和阿爸，还是赶快把祥青哥哥抬回家去，这里这样躺着有啥用！”
　　“我不敢对他们说，他们不会听的。你要去望春桥请医生你就快去吧！”阿秀说。
　　“嗳，那好！我嗵嗵嗵地奔去，找着了李医生我立即就来。”
　　“李露林是有名的大医师，他肯来吗？再说今天他可能也在看社会。”
　　“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家有人生病都请李医生的，什么病让他一看吃几贴药就好。我从小认识他，只要找得到他我一定能把他请来的。”说着他就急忙向望春桥方向跑去。
　　只吃一顿饭的功夫，罗震海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手拎着一只藤夹，这就是西乡有名的李露林医生。罗震海高兴地叫着：“露林医生来了！露林医生来了！”他怕祥甫等会激烈反对出来阻拦，只是慢慢地走过去。但是这时竟没一个人阻拦他，却见人们默默地冷漠地望望他。他感到气氛不对，带着李露林医生赶快钻进人丛中去。挤到灵官殿菩萨面前躺在地上的祥青跟前，老成章老阿木等只泪汪汪地望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李医生赶快俯下身去抓起祥青的一只手切脉，一摸手已经冰冷，又拔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就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期望地看着他的罗震海叹一口气说：“晚了，这人已经冷了……”
　　但等到医生出去时，咬脐等众人又骂罗震海说：“都是你！刚在在菩萨面前乱说一起，说得菩萨都不救祥青了。”
　　“你是乌鸦嘴，你说吃香灰救不活，就救不活了。”
　　罗震海也不敢辩论，只是难过地立在一边流泪。
　　到末结，罗震海只求李医师（李露林医生也是当地慈善机构的负责人）帮助老成章求望春桥慈善机构——同济会赊给一口薄皮棺材，给祥青盛殓。李医生当下点点头就答应了。
　　原来李露霖医生就是望春慈善救济会的会头，他的慈善救济会专门给穷人赊粥赊棉衣赊棺材。所以对他说一声这赊棺材的事情是一说就应的。李医生看一个年轻轻的后生叫行会的人打死了，他当时听震海一说就奔了来。没有想到等他奔到人已经没气了，他也感到很可惜。所以赊口棺材他是一口应承了。
　　由于当时的风俗，人死在外头还不能搬进屋里，祥青抬回来的遗体只得搁在自家门前临时搭的破竹棚里。老成章和祥荣祥甫和咬哜等人就在祥青棺材横铺点稻草躺着陪祥青三夜。
　　第三天，咬脐、贵法、根宝、阿二、祥海等四人抬着，把祥青的薄皮棺材搁在了十九年前他母亲的草披棺材旁。于是这祠堂后张家老坟摊上，又多了一口新的草披棺材。
　　白头发送黑头发，是人生最难过的事情，何况祥青是个这么可怜老实勤劳的孩子。因他出生时因他母亲难产，生了他很长时间生不出来，长大后就有点不灵活，说话慢吞吞，做事也慢腾腾的，但他为人老实，老成章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从小没有母亲，老成章让他跟在咬脐母亲身旁，他和祥甫去做小炉，祥荣去给人家做长工，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他就自掬自撑地生活着。老成章感到太对不起这个孩子了。祥青殁后他整整躺了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祥荣、祥甫兄弟俩和从四明山叫来的阿妹秀娥也整整陪了他三天。祥荣本想埋怨祥甫几句：不该与罗家桥人结怨，不该与罗家人相打，吃那份哑吧亏，白送了二弟性命。可一想人都已经死了，再说还有什么用。再说父亲已经够难过的了，也就不想多说，只是心里暗暗恨祥甫太爱出风头生事。祥青出葬两天后，祥荣怀着无限悲痛的心情，告别父亲和弟妹，默默地再去鲍家湾做五个月。
　　罗震海高高兴兴地来芦苇漕过社头，想不到后来会弄得这样难堪的下场，心里感到很是懊丧，虽然祥甫、咬脐等人数说他，甚至骂他过，他也不感到委屈，祥青哥哥都已经死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老实哥哥被活活打死，谁不难过！他们的怨气是可以理解的。他只是和大家一样痛恨那个矮子二妹心狠手辣，捏着鸡毛当令箭，胆大妄为屡屡替他大哥做坏事。他更恨仗着国民党的权势到处欺压百姓的他的大哥——罗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