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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作品名称:倦鸟东归      作者:彭越      发布时间:2019-12-27 09:49:44      字数:9033

  林梦茵出院了。她在宿舍了又静养了几天,因为耽误得太久,餐馆的工作丢了,这样她才终于有时间来陪一陪项东方。星期六上午,两个人约好去公园玩。林梦茵开着她那部灰色的丰田花冠,项东方很兴奋地坐上车,心想今天总算可以一起轻松地开心一下了。
  说起这部方头方脑的小车,林梦茵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像大多数刚来美国的中国女人一样,她对车子不感冒,甚至害怕开车。但是,她最后还是被亚当给说服了。亚当说美国跟中国不一样,不开车等于不会走路,而且你迟早都得开,晚开不如早开。林梦茵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老是麻烦别人,特别是亚当,是有点不合适,时间长了就怕搞出点什么事来,那就麻烦大了。于是,她就在亚当的帮助下,花了二千美元买下了这部个头小小的二手车。然后,亚当还手把手地教会了她开车。
  这一切项东方自然一无所知,可是,病床边那一束鲜红的康乃馨,总像一个噩梦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林梦茵与亚当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已经发生了。这一段时间林梦茵与他总是若即若离,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心不在焉的。他开始时把这归咎于她身体没有康复,心情不好,但后来却觉得她好像有满腹心事,有什么东西对他隐瞒着。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等她出了院,俩人要好好谈谈,解开心里的疙瘩。
  
  车子漫不经心在路上前行,林梦茵和项东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个人之间没有了以往那种无话不谈的融洽,气氛很沉闷。项东方掏出香烟,正要点火,林梦茵生气地制止他说:“你抽烟怎么不先问问我?车里不能吸烟!”她的语气很生硬,这让项东方感到不快。他立刻想起当年在北大第一次接触她的情形,那时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骂了一通,两个人不打不相识。也许这才是她的真实本性。他沉默着不说话,心里很难受。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车速依然很快,在匝道上以五十英里的时速滑行,路边围墙上的爬墙虎像一张墨绿色的地毯迎面飞来。项东方在国内很少坐车,更没有坐过这么快的车,感到很不习惯,禁不住大声叫喊:“太快了,开慢点!”林梦茵鼻子哼了一声,努努嘴没吭声,嘴角上挂着一丝不屑。项东方能感到她无声的轻蔑,心中十分的恼火,他尽力压抑着自己怒火,没有发作。车子下到郊外时,他忍不住叫林梦茵停车,气急败坏地跳下去,连门也忘了关。
  他胸中憋着一股怒气,气冲冲走上一片草地,站在篱笆旁,掏出香烟,点燃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猛地吐出来,似乎要把胸中的闷气一起吐个痛快。他并没有留意到篱笆上挂着的一块牌子。那牌子隐没在一片翠绿的常青藤之中,四边都被绿叶遮住了,但白色底板上的黑体字依然清晰可见:私人领地,非请莫入,违者必究!
  他自顾自地闷头抽着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块牌子。林梦茵在车上拼命地按喇叭,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回头往车里走。还没走到车旁,就转来了林梦茵劈头盖脸的叫骂声:“你疯了吗?下车也不关门!你没看到那个牌子吗?等下被人抓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什么牌子?”他一脸的懵懂地问。
  “那是私人的地方,不可以随便进去!”
  他很不以为然地反问道:“我就站一会儿怎么啦?”
  “这是美国,不是中国!你懂不懂?”林梦茵越说越气。
  项东方本来就一肚子气,被她这样一抢白,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他较起真来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样?”他话一说完,就爬进车里,狠狠地把门一摔。
  “简直不可理喻!”
  林梦茵说完,不再理他,发动车子就往前走。车子终于七拐八拐爬上了一片高地,来到了一个叫作湖景公墓的地方。这是一片坡度平缓的山坡,坡上长满了青松翠柏,樱花过了季节,绿茵茵的草地上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各式各样的墓碑,一片宁静肃穆的气氛,让人踏足其间不知不觉就会沉静下来,变得心平气和。
  两个人跳下车,缓步走在一个个墓碑之间。天空一片晴朗,远处蔚蓝的湖水辉映着飘忽的白云。徜徉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之中,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不是埋葬亡灵的墓地,而是彰显生命的牧场。
  走了一阵,项东方慢慢地从刚才的狂躁中平静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在圆明园与林梦茵拍拖的情景。那时候两个人是那么的心心相印、一往情深,仿佛要把两个独立的个体交融在一起,然后一起融入到那片埋葬着中国人历史记忆的废墟中间。可是,为什么到了美国这一切都似乎成了泡影了呢?难道旧梦不能再续了吗?
  他转头看看林梦茵,她漫不经心地走着路,依然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突然问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来这个地方?”
  项东方说:“因为我喜欢李小龙。”
  “就因为他会功夫?”
  “不止这个,因为李小龙是中国的民族英雄!”
  “有这么夸张吗?”林梦茵冷冷地问。
  项东方不顾她的冷淡,坚持着说:“我觉得一点都不过分。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在西方世界中闯出一片天地,为中国人扫除了‘东亚病夫’的恶名,树立了中华民族的自信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林梦茵以不无揶揄的口吻说:“我记得你以前对中国是没有一点信心的,你说过中国人一无是处,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
  林梦茵这样捅他的痛处,项东方不免气恼,但也不便发作,只好无可奈何地说:“我是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是在国内,如今身在美国我不可能再骂自己人;就像你在家里可以随便吵闹,到了外人面前总不能骂自己家里人吧?”
  林梦茵没好气地说:“你真是一出国就爱国,变得也太快了吧?”
  项东方见话不投机,就不再吭声,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绕过一棵高大的柏树,在一株开满粉红花朵的山茶花树旁边,他们找到了李小龙的墓地。
  李小龙的坟墓位於园区的一个制高點,墓地不大,位置和视角却很好,向西可以眺望群山环抱的联合湖。墓碑由绛红色的花岗岩刻制,上部有一张李小龙的照片,他长发盖耳,坚毅的侧脸对着镜头,一双大眼目光如炬睥睨一切,紧闭的嘴唇和有力的下巴显露出刚强,整幅照片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墓碑的下方是一块黑色的大理石雕,类似一本翻开的书,左面一页刻着道教的黑白太极图,图两侧用中文镌刻着李小龙的名言:“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右边一页用英文写着:“你的精神不断引领着我们走向自由”。墓碑下面摆满了百合花、郁金香、向日葵,和各色菊花,墓碑的对面有一张石凳和一块石雕。
  这个墓园很大,有很多高大的纪念碑,但并没有什么人前来瞻仰,而李小龙的墓并不起眼,却有很多人来参拜,常年游人如织、鲜花不断。项东方他们来到时,墓碑四周已经围着一堆人,白人、黑人、亚洲人、墨西哥人,各种肤色不同国籍的人都怀着崇敬的心情,静静的瞻仰着,有的人放下鲜花,有的人插上香烟,有的人在照相。
  待所有人走后,项东方对着李小龙的肖像鞠了三个躬,然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此时此刻,他记起当年亚当带他看几部李小龙电影的情景,最让他震惊的不是李小龙那盖世武功,而是他身上那股我谁也不怕、老子天下第一的英雄气概,是他那种睥睨天下的强大气场。这些精神是项东方在前辈和同辈人中间都没有见过的,那时候他正被自己那种不知何来的自卑折磨得身心疲惫、精神萎靡,李小龙的形象仿佛给他打了一支强心针,让他得以暂时超越自己的自卑情结。他当时就许愿,有机会一定要来瞻仰这位在国内还鲜为人知的民族英雄。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面前,亲身感受一下他永不消逝的伟大精神。其实,他想到这里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那就是因为他觉得李小龙不仅可以给他壮胆,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帮他挽回林梦茵的感情。
  
  项东方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身看到林梦茵正坐在那张石椅上。林梦茵并没有看他,她双眼放开,越过墓碑,茫然地远眺着山下的湖水。她对他的行为不理解,心里很不以为然。她其实也不想来这个地方,只是拗不过他的坚持,最后不得不陪他来一趟。她眼下最关心的是怎样跟他说清楚他们俩的关系,可是,她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游人陆陆续续散去了,墓园沉寂了下来,天空还是那么澄澈湛蓝,阳光照得人身暖暖的。项东方没声色地坐到了林梦茵的旁边,两个人靠得很近,似乎是项东方来到美国以后靠得最近的一次了。不知道是墓园本身那种肃穆的气息,还是俩人之间那些看不见的隔阂,两个个近在咫尺的恋人之间笼罩着一种怪异的气氛。项东方心中翻腾着憋了一年多的情绪,他好想像从前那样抱紧她,在她耳边悄悄说“Honey,我想死你了”,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林梦茵的表情是冷漠的,她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拒人千里,她的目光茫然、嘴唇紧闭,他的心随之就冷却下来了,气氛沉闷得就像这个墓园本身那种惨淡渗人的气息。他止不住回忆起当年跟林梦茵从相识到热恋的情节,而林梦茵则在想着来美国后所发生的自己都没法控制的事情。
  
  话说当年在北京,亚当第一次见到林梦茵时就感叹说“你真漂亮!”。这句话当真不是客气的恭维,而是他发自肺腑的赞美。如同那句‘恭喜发财’的广东话让他困惑了十几年那样,对古典中国美人的疑虑也一直在折磨着他。自从他开始学中文以后,他看过许多古代的仕女图,画面上那些女人都长着鹅蛋脸、丹凤眼和樱桃小嘴,陶瓷般的皮肤像奶油一样细腻光滑,黑色直发编起的云鬓高髻像瀑布一般。这些中国古典美人总是让他暗暗惊奇,看惯了欧美高鼻大眼的女人,他很难相信天下竟有人会长成那个样子,他以为那一定是画家用故意夸张的艺术手法才把人画成那样,因为他知道中国古典绘画都是写意的,与西方绘画的写真手法完全不同。
  到了中国后,他就开始寻觅这种人,对那些中国人普遍认为是美的女人,例如大眼睛高鼻梁的,他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一心要寻找那种长着丹凤眼的女人。遍寻不着的时候,他遇上了一个被项东方蔑视的丑女,他认定这就是中国古人的模特,但被项东方一否决,他心中也有点动摇了。这种困惑积于心底,充满了能量,以至于当他一眼看见林梦茵就惊为天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在回美国的飞机上,他就发挥想象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一番。像林梦茵这样的古典美人,一看就是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女人,虽然有时难免有点小刁蛮,可那不正是男人们所喜欢的吗?比起美国那些五大三粗、自以为是的女人;特别是那些满脑子女权主义思想的女人,那简直要好上千百倍!这样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东方色彩,那种说不出的异国情调简直令人神魂颠倒、无法自拔。可是,他转念一想,林梦茵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且,这个男朋友还是自己的熟人。为此他深深地哀叹自己生不逢时,生错了地方。无奈之下,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再去中国,要找到一个像林梦茵那样的古典中国美女。
  回到美国不久,他就接到项东方的来信。项东方告诉他,他和林梦茵正在联系美国的学校,希望很快就能来美国留学。他高兴极了,极力游说他们来西雅图,还帮他们联系学校,上下沟通。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要拉项东方一把,还是打起了林梦茵的小算盘,反正他就是想再次见见林梦茵。要在美国找到像林梦茵这样一个中国美人几乎是不可能的,眼下她就要来了,终于可以看到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他能不兴奋吗?当然,他并没有太大的奢望,只要能看看她的脸,听听她说话就心满意足了。他与东亚系主任史密斯教授很熟,就极力向他推荐项东方,说项东方聪明好学,理解力强,英文又好;而且还有复杂的人生经历,是块做学问的料。这些先入为主的推荐无疑给史密斯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及至看到项东方那几乎无懈可击的申请材料,他毫不犹豫就拍板录取了项东方,还给了他相当不错的助学金。
  过了一段时间,项东方又来了一封信。他首先感谢亚当的帮助,然后无奈地通知他,由于系里的一些原因他今年暂时不能去美国了,但是林梦茵会自己先去。项东方在信中还再三拜托他照顾一下林梦茵,因为她从小到大连自己的城市都没有出过,现在孤身一个人要去美国,肯定会有许多不便和困难,所以一定要请老朋友帮帮忙。项东方的言辞非常的恳切,他还不断提到亚当在中国时俩人的友好关系。亚当把信一掷,仰天长叹了一声:噢,这是上帝送给我的一个礼物!于是,他就瘫在沙发上做起了白日梦来。
  林梦茵还没有到,他就帮她找好了住房。等到林梦茵来了,他开车到机场去迎接她,然后还带她出去买菜吃饭。开始时,林梦茵还有点不习惯他这样的殷勤,她担心这样依赖他最后会出什么问题,就劝他不要老来。亚当开始时也是挺有分寸的,他只是想帮助一下这个初来乍到的美丽女人,等她安顿好了,就不打扰了。然而,世事总是难料,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来二去的互动多了,两个人慢慢地就产生了感情,几天不见就互相地想念起对方。于是,每次说再见时都认定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但过不了几天彼此又在一起了。
  开始那几个月,林梦茵思乡的情绪特别强烈,因为功课重,还要打工,独自面对陌生的异国环境,文化的冲击与生活学业的压力都让她感到非常的孤独和寂寞。她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写信,给项东方写信就更勤了,每星期都要一封,倾吐相思之情。她常常在半夜里哭醒,爬起来给项东方写信,尽管泪水簌簌地往下掉,但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说什么都好,就是想念他,其他都没什么,叫他别担心。亚当很理解她的心情,当初他刚到北京时也有过类似的思乡病,只不过他一个大男人,性格开朗路子活,喝喝酒,泡泡妞,今天跑个俱乐部,明天见个朋友,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人家一个文静娇弱的东方女子,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该是多么孤独难耐啊。
  他很想陪她,这不是被迫的,而是自愿的,因为他太喜欢她了。每次见到她,他就如沐春风,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见不到她时,他就拿出她的照片左看右看,还亲过不停。他给林梦茵照了很多照片,每一张他都要留一份给自己。他经常开着那部红色的福特野马跑车,带着林梦茵沿着湖边兜风,他爱把车篷敞开,突然加大马力,让疾风把林梦茵的长发吹乱,因为刺激而发出尖叫,而他自己就得意地哈哈大笑。几乎每个周末他都带林梦茵出去玩,他们登过那座西雅图地标建筑——太空针塔,乘坐家里的游艇穿过风光旖旎的普吉特海湾,还在弗农山那个一望无边的郁金香花田上徜徉流连。
  时间过得很快,林梦茵的乡愁在亚当的陪伴下倒是渐渐平息了,而她对项东方的感情也因此慢慢地淡薄下来。她给他的信少了,短了,语气也变得生疏了。她自己倒好像没有觉察出什么来,一切来得那么自然,了无痕迹,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感情发生了逆转。亚当虽然希望天天都陪着她,但毕竟工作忙,没有太多的时间,于是他就撺掇着她买车子。有了车,他就自告奋勇地教她开车。星期天上午,他们把车开到华大山下的停车场,诺大的场子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部车子,实在是学车的好地方。他们互换了位置,林梦茵坐上驾驶座,发动机仍在运转,亚当叫她踩住煞车然后挂档。林梦茵右手握住档杆,就是无法移动。亚当笑道你要捏住那个开关才行。林梦茵还是一脸茫然。亚当乘机用自己的手握住了林梦茵的手。林梦茵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想把手抽出来。亚当反而用力握紧,林梦茵有点气恼,刚要开口说话,亚当就抱住她的头吻上她的嘴唇,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差点把她给闷死。
  下一个星期六,亚当带林梦茵去爬雷尼尔火山,他只带了一个露营的帐篷。在半山腰看完日落,他们就在满天的云霞中喝啤酒聊天。入夜后,林梦茵才傻傻地发现只有一顶帐篷的事实,当然也许她已经不再介意了。当他们躺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时,林梦茵说有点凉,亚当就乘势把她抱入怀里。于是,林梦茵就在高山之巅彻底地沦陷,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他了。
  在没有得手以前,亚当非常识趣,从来不在林梦茵面前提起项东方,以免她产生抵触情绪。当林梦茵成了他的人后,如果林梦茵说起项东方,他就会先把项东方称赞一番,说他是个好人,很聪明很有才华;然后话锋一转,又说他有双重性格,心里有着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而且个性孤僻,酷爱自由,不愿受束缚。谈恋爱时可以很浪漫多情,一旦认真起来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很可能就会逃避,因为婚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禁锢。这种先扬后抑的评论并没有引起林梦茵的反感,相反还令她信服。因为从她与项东方的交往中,她也观察和体会到了类似的倾向,只是她没有像亚当那样做过深入的理性分析。这样的说法同时也使她减轻了自己的内疚和负罪感,她用这些理由来给自己的变心开脱。今天到这里来她就是准备跟他摊牌的,一路上她都在考虑该怎么向他开口说出这些真相。
  这些事项东方当然一无所知。他侧过脸来,神情复杂地望着林梦茵。她马上掉开眼去,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如此强烈的吸引过她,让她为之深深的着迷,她曾经那么想穿透它们进入他的心灵。如今她害怕它们,里面除了自己熟悉的东西,还有那么多的疑问和怨恨,她怕那双眼睛射出的电光会穿透自己虚弱的内心,将自己照得体无完肤。
  最后,还是项东方忍不住先开了口,他沉重地说:“林梦茵,我觉得你一定有什么东西对我隐瞒着,到底为什么?”
  沉默了半晌,林梦茵终于怯生生地说:“既然你提到,我也不想再隐瞒了。我爱上了亚当!”
  项东方虽早有思想准备,但林梦茵的话仍然给了他狠狠的一击,仿佛被人突然在心口扎了一刀,一时间心绪紊乱,脸上气得青一块红一块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他才有气无力地说:“我早料到了!难怪你对我这么冷淡。”
  林梦茵鼓了鼓勇气说:“我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可是那不是你的责任,你是不是想这样说?”项东方忍不住打断她说。
  “你没有经历过我当初那些痛苦和无奈,你无法理解我的苦衷!”林梦茵委屈地申辩道。
  项东方虽然来美时间不长,但也开始体验到种种艰辛和困苦,而且还有一大部分是林梦茵的冷漠给他造成的伤害,他的委屈比她更大。于是,他愤愤然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很好,可那只是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练,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在哪里呢?当我最需要人陪、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而他却给了我最大的帮助。”
  “这说了不等于白说吗?你明知我出不来,如果我在这边我肯定会跟你共患难的。”
  “也许吧!但是我了解你,就算我们能够在一起,那也不会长久的,因为你太自我。”
  “我承认我很自我,但我是爱你的,我会一辈子爱着你!”
  “不,你不会的!我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港湾,不要无风起浪,一辈子不得安宁,而你却有一颗不安定的心,你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你知道吗?连亚当都这么说。”
  最后这句话把项东方激怒了,他生气地说:“亚当是上帝吗?他根本就不了解我!”
  “亚当其实很了解你,他知道你的事比我还多,他给我分析过你的性格。从我对你的了解来看,他确实说得很对。”
  “你现在跟他好了,当然相信他了。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项东方越说越激动,刚要提高嗓门说什么,一部汽车缓缓地驶过,卷起一阵刺耳的噪音。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下,接着面带不屑地问:“你不是说过不会跟美国人好的吗?”
  林梦茵脸上闪过一丝困顿,似乎心中有所愧疚纠结,但随即坚定地说:“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对我好,我就跟他。”
  “哼,我看你不过是喜欢白人而已!人家高大魁梧,有钱又体面,人人抢着要!”项东方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么的酸。
  林梦茵赌气地反驳道:“你说什么呢?你只是嫉妒罢了!说真的,我就发现人家确实比中国人好!”
  “他光天化日抢我女朋友,我嫉妒还不行吗?你还帮着他来骂我,简直太过分了。你说他好,好在什么地方?”
  项东方越说越来气,一迭连声地责问道,林梦茵被逼急了,口不择言地说:“人家就是比你好,温柔体贴,会照顾人……”
  “你是不是要说他会做爱,床上功夫很好?”项东方听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她。
  林梦茵不自觉地羞红了脸,硬邦邦地怼过来:“随你怎么想,反正人家就是比你强!”
  项东方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天大的侮辱,心里十分的憋屈。他想起了未名湖畔那次未遂之爱,仿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真后悔后来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此刻,他很不服气,愤愤不平地分辨道:“你根本没爱过我,怎么知道他比我强?”
  林梦茵看出他已经愤怒得像一只将要爆炸的鞭炮,她不想过分地刺激他,马上冷静了下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太晚了,我已经爱上他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项东方绝望地问:“你真的这么绝情,真的把我们旧情统统都忘了吗?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求你放过我吧!”泪水突然涌上林梦茵的脸庞,她的声音在发颤。
  项东方没有再说话。他是个骄傲倔强的人,很少会求人,即便是曾经爱过的人。他站起身,脚步沉重地往前走去。林梦茵远远地跟在他后边,身后是一排排寂寞凄凉的墓碑。
  从墓园回来的那个晚上,项东方喝了很多酒,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又困又乏,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他双手捧着自己的头,感到脑袋快要炸裂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傻,竟然把女朋友交给这样一个帅气花心的人,真是蠢得要命。他想起第一次介绍林梦茵认识亚当的情景,当时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自己就有种预感。尽管林梦茵信誓旦旦说不会爱上美国人,但女人的誓言能信吗?信女人还不如信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女人根本就靠不住,柳丝雨不是一样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吗?还有,这个亚当恐怕在当时就起了歹心了吧?这个花花公子看到林梦茵这样一个古典美人还能不垂涎三尺吗?我真他妈的笨,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呢?
  他尤其气恼的是自己最终输给了一个美国人。他承认亚当长得高大帅气,有气质有文化,还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有房有车;关键在于他是一个美国人,是全世界女人都争着抢的香饽饽,连林梦茵这样自以为不会受外国人诱惑的人,最终都拜倒在他的胯下。他再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自卑,叹自己不如人家。当初为了逃避亚当的压力,自己迫不及待地找上林梦茵,以期证明自己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没想到今天林梦茵竟然搬起亚当这块大石砸在自己的身上!悲哀啊!他恨林梦茵的背叛,更恨亚当的横刀夺爱,他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心如刀割的疼痛。
  这一夜,他再次体验到了孤独的滋味。小时候,即便被父母关在黑屋子里,他也没有真正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孤独,因为他的自我意识还没有成熟,还不曾主动明确注意到自身的存在。他第一次自觉到孤独感是在农场时,那时他被关在一个牛棚里,与外界完全隔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自己。后来,就是在逃港期间睡着大樟树上,置身于茫茫大山之中,听着野兽的吼叫时,也没有这种孤独感,因为那时身边还有个志同道合的大圈仔。今天,那种孤独感再一次无情地袭来。他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周围全是格格不入的东西,陌生的人,陌生的文化,偏偏自己唯一的爱人又抛弃了自己。这让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犹如被抛入一片渺无人迹的沙漠,茫然四顾苍茫无边,不见人影,自己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朔风劲吹前路茫茫,不知走向何方。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孤独,是失去了任何皈依的孤独,它齿咬着他的灵魂,侵蚀着他的骨髓,仿佛要把他整个淹没在没有依靠的海洋,推入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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