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曲宁相认
作品名称:心雨淅沥沥 作者:单波 发布时间:2019-12-26 20:12:48 字数:5726
夜深了,吴昊和妈妈分别走进各自的卧室。
吴昊有些疲惫,他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天的事:清晨,给父亲上坟,每一次妈妈的表情都显得那么沉重,她这一生,为了爸爸、为了吴家,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上午,陪学妹宁宁海滨游玩、家中午餐,直到日落西山,宁宁才忧心忡忡地离去;晚上,聆听了妈妈和爸爸那凄婉感人的故事。既有对爸爸的怀念和悲惋,又有对妈妈的钦佩和崇拜。再想想自己,大学即将毕业,尚无择业,何去何从,甚感迷茫……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曲欣睡得倒是很坦然,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正月初四按照当地民俗,是回娘家探亲的日子,可她们家从来没有这个习惯。
日升杆子高了,吴昊还没醒。曲欣几次欲敲门叫醒儿子,可一想今天没啥事儿,还是让儿子睡个懒觉吧。想到这里,她举起敲门的手又慢慢地放下,转身去厨房做早餐去了。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遗忘啊风干了忧伤……”吴昊手机的彩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并没有吵醒他,他还在沉睡中。
曲欣听见铃声,从厨房出来,一看是宁宁的来电,她急忙叫醒儿子说:“快起来吧,是宁宁的电话。”说完她把手机递给了昊昊。
吴昊朦胧中听说是宁宁的电话,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放在耳朵上,懒洋洋地说:“喂,宁宁嘛,咋起这么早?”
“早……啥……早……”电话那头传来了宁宁嘤嘤的哭声。
吴昊一先是怔,转而迅速平静下来,他知道,女孩儿一哭,准没大不了的事儿。同样都是女人,没结婚的女孩儿和当了妈妈的女人不一样。当女孩儿在想你的时候,总是边打电话边哭。而妈妈却不是,妈妈想你的时候,总是打完了电话再哭。
其实宁宁昨天下午从吴昊家走了之后,一路上她一直心有余悸,甚至充满了恐惧。她隐隐感到妈妈和吴昊的爸爸吴致远的交情并非一般。说白了,就怕自己是他俩的产物。
当她风风火火地回到家以后,得知妈妈只和吴致远有那么一段感人的故事,而没有她想象的那种事的发生,她似乎松了口气,同时被他们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也对吴叔叔的不幸而伤心地哭了。可万没料到悲痛之余又节外生枝:妈妈竟是曲欣阿姨的亲妹妹。自己和吴昊竟是姨家表兄妹,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真是奇了怪了,她和吴昊转来转去终没逃出近亲之缘。这不能不让她再次陷入困惑之中,几乎对吴昊的钟爱之情瞬间破灭了,这怎能不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在漫漫长夜里心乱如麻、无心安眠呢?
“宁宁,大清早的你咋啦?你哭啥?”吴昊有些不解地问道。
“……”宁宁无语,一直抽泣。
“你倒是说话啊!急死我了……”吴昊愠怒了。
“我……我好……好想……你吆,呜呜呜呜……”她哭得更伤感了,已泣不成声了。
“哎呀呀,你到底咋了吗?”吴昊急得滑下床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咱俩不能在一起了,你是我……我表哥……”宁宁声音颤抖地说。
“你说啥?”吴昊仿佛没听懂,反问道。
“一言难尽。有时间你来我家吧。”宁宁伤心地说。
曲欣在一旁听得有点不耐烦,夺过昊昊的手机说:“喂,宁宁,你咋得啦?”
“阿姨!我不想活了……”宁宁撒娇地说。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胡说啥呢,有话好好说嘛!干嘛寻死觅活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曲欣也有些愠怒了。
“阿姨,您有时间来我家吧,我和妈妈恭候您的光临。”宁宁的情绪好了些。
“好吧,一会儿见。”曲欣是个爽快人,放下电话对昊昊说,“走吧,去宁宁家看看去,到底咋回事。”
宁宁家住美林苑别墅区,距市区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吴昊曾去过一次。他轻车熟路,说话间已来到他家门前。
吴昊抢先下车来按响了宁宁家的大门门铃,宁宁直接跑了出来,心想,一定是吴昊和姨妈来了。她家是电动门,一按按钮,门徐徐地被打开来。
“姨妈,吴昊哥,快请进吧。”宁宁一改刚才电话里沮丧的窘态,雀跃地把他俩迎进院子。
且不说宁宁突然改口叫了一声“姨妈”和“吴昊哥”让他娘俩先是隐晦地一愣,却说曲欣一走进别墅大院就让她深感惊讶:别墅外型洋洋壮观,新颖别致。屋顶琉璃瓦金黄耀眼,飞檐翘角,既有古建之风格,又有现代之风韵。院落东南角是一硕大的假山鱼池,“山石”耸立,上有瀑布般的冰凌悬空而挂,石隙中尚有依稀可见的兰花的枯茎败叶,池中一层薄薄的冰层,足以证明池中设有喷泉,只是天寒地冻,暂且停喷而已。一条紫红色的木栈道径直伸向池中央,中央建有一紫红色的木质亭阁,亭阁顶盖由六根紫红色的立柱托起,六角阁顶是由紫红色的鳞状琉璃瓦片搭接而成,同样是飞檐翘角。阁内雕梁画栋,桌椅齐备,茶具一应俱全。可见除却冬日之外,坐在这里,休闲纳凉,是多么的悠雅惬意、赏心悦目——山有喷泉,潺潺流水;石隙种兰,碧草如茵;金鱼嬉水,银波潋滟;品茗饮酒,胜似神仙。
他俩在宁宁热情的引导下,拾阶而上,步入一楼正厅,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温暖如春,杜鹃花娇艳怒放。整个大厅舒适典雅,宽敞明亮,倒显得有些人稀空旷。曲欣还没站稳,忽听有“咯噔咯噔”匆匆下楼来的脚步声,她欲将背过身去,便从楼梯口传来久违了的热情熟悉的声音:“哎吆吆!曲欣姐,没想您来的这么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楼上请吧!”
曲欣寻声迎上前去,当她俩目光相碰,曲欣惊愕了,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怎么会是你?”
“是呀,姐,我也是昨天下午才知道吴昊是您的儿子呀。”说着,宁静已走下楼梯,主动上前拉住曲欣的手,“咱俩怎么都好说,可孩子们的事儿咋办?您可是我的亲姐姐呀。”
曲欣越听越有些糊涂:“你说啥?”
“快走吧!楼上说吧。”宁静环住曲欣的后背,亲昵地拥着她一步步往二楼走去。
曲欣万万没料到宁宁是宁静之女,更没料到来了宁静之家。这让她进退两难。可对她娘俩一片真情,又有些盛情难却。
她们一同来到二楼客厅,曲欣并没有立刻坐下,她正在疑惑犹豫之中。
“快坐吧姐!”宁静热情有加,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嗯,你快说说到底是咋回事?”曲欣急不可待地问。
宁静为曲欣沏上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坐下来向她复述了宁妈妈如何收养自己的那段话,最后她说:“若不是牵扯到和纪玉强的婚事,我也蒙在鼓里。这让我想起了二十五年前,我住院您去看我的那一幕,那天您爸妈不也在场吗?当时的情景您不会忘记吧。”
曲欣放下茶杯,恍然大悟地说:“哇!原来是这样啊!”她惊讶之余,又有些惊奇地说,“那天我也感到蹊跷,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其实那天我没有睡。妈看我憔悴的样子,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宁静稍一停顿又说,“宁妈妈去世的时候,爸妈去吊唁,亲口承认我是他们的女儿,被我拒绝了……真没想到咱俩会是亲姐妹,难道说亲情间真有心里感应?或者是心有灵犀不成?若不怎么会从打第一眼看见您后,我就感觉咱俩似曾相识;若不咱俩怎么会同时看上他呢?”宁静长长地叹了口气。
曲欣并没有接着宁静的话聊下去,也许她不愿往事重提,或者是心中还有些许的愤懑和埋怨。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内心情感,并岔开话题问:“刚才宁宁电话里咋的啦?又是哭又是闹的?”
“唉!还不是为了近亲而烦恼。”宁静怅言道。
曲欣听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她想劝劝宁宁,可宁宁早已挽着吴昊的手躲到了她的闺房密室里去了。曲欣心里想,就让两个孩子好好聊聊吧。如果眼前的宁静真是自己的亲妹妹,那他们可真就是姨家表兄妹了,岂不是又要劳燕分飞?
“姐,您喝茶。”宁静看曲欣思忖不语,打破沉默说。
“嗯。”曲欣端起茶杯轻轻地吮了一口,“听说你也单过?”
“嗯。这样没什么不好,首先没烦恼,也没那么累。这样既解放了自己,又解放了他人,何乐而不为呢?”宁静并没有正视姐姐,她有意避开姐姐的目光,边续茶水边有些玩世不恭地说。
“我很钦佩你的坦诚,也很赞同你的高见。虽说你我交浅情淡,但我想咱们彼此间还是倍加关注的。我很钦佩你的自强自立和不服输的性格。”她见宁静低头不语,略一停顿又赞叹道,“行啊!你现在是企业的老总,又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也算是功成名就、心满意足了。”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还行吧,知足常乐嘛。”宁静脸上悄悄地滑过一丝惬意,“不过总感觉对不起您和吴家,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就不要自责了。其实也不怪你,都是命中注定。”曲欣心情沉重地说。
“……”宁静又是低头无语,但见她眼圈一红,泪奔了。曲欣为她抽出纸来递了过去。她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纪玉强现在怎样了?”曲欣马上转移话题问。
“他?刚离那些年还有他的消息,事业红红火火不说,还生了个儿子,两口子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就越来越淡了,这几年关于他的事音信全无。再说了,家里家外的我也很忙,他们的事儿我懒得打听。”宁静就像说起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轻描淡写,不屑一顾。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欠着你们的债呢。那十万块钱成了我的心病,我会尽快还你们的。”曲欣不无歉意地说。最后她又解释似地补充道,“我们这些公务员与你们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宁静知道前几年政企改革,政府招待所已分离出去。曲欣现在区妇联工作,虽说是妇联副主席,可毕竟是拿薪水吃饭的人。每月下来,退出日常开销,也剩不下几个钱,又得供昊昊上大学,实属不易。再说了,她压根就没想要那钱,几乎把此事早已忘记了。于是说:“您就不要再提了。那是我们离婚以前的事儿了,你还给谁?没人要了。”
“那可不行,我可不愿欠你们这份人情。”曲欣歉意地笑笑,突然又说,“你知道现在房价有多贵吗?比前两年翻了两三倍呢,就凭这一点,也要好好地谢谢你们。”
“那是你们的机遇好,赶上了好机会、好时代。好了,不谈这些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宁静说着,一只手端起茶壶,另一只手按住壶盖,以示恭敬地给姐姐续水。之后,她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说,“你看光顾和您说话了,中午在这吃饭吧,我这就去准备准备。”说着她站了起来,欲去厨房。
“哎?宁静,不必了。昨天没回昊昊奶奶家,今天我想回去呢。昊昊奶奶年纪大了,一人在家我有些放心不下。”曲欣认真地说着站了起来,“平日里上班没办法,春节放假了,要多回去看看老人家。”
“您第一次来我家,这样怎么行呢?还是吃了饭去吧。”宁静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咱又不是外人,何必客套?好了,我们走吧。”曲欣说着喊了一声昊昊。
“节后我也没去呢,要不咱们一起去吧。”宁静用探寻的口吻说。
“好呀!那就走呗。”曲欣爽快地说。
为了方便起见,他们各自开着自家的座驾。不过曲欣看宁宁已钻进了昊昊的车里,为了自己不当“电灯泡”,她也只能坐宁静的车了。
宁静和曲欣在前,两位年轻人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刚驶出大院之时,宁静举腕看了看表,略一思忖,便突发奇想地说:“姐,要不咱先转一圈吧,沿途看看新区的新气象,顺便我也去趟老家看看那四间老屋。”
“好啊!反正坐在你车上了,随你怎么开吧。”曲欣笑眯眯地瞥了宁静一眼。
宁静一年到头很少回宁家坳,尤其跟纪玉强离了以后。不过对宁家坳那四间老屋倒是蛮有感情的,毕竟是从小在那里长大。每年正月里都要回去看一眼,也是对已故妈妈的怀念。
正月初四,冬末春初。虽然已是上午九点多,惨淡的阳光还是弱不胜风,大地一片苍凉。宽敞的马路两旁,还有零星的积雪,给人以残冬的凄凉。
宁静紧握方向盘,车子“飕飕”地撕裂开风的屏障,疾速前行。他们穿过市区,翻过一道山梁,便来到大山褶皱里的宁家坳。
宁静把车停在村前一处最显眼的大瓦房门前说:“到了。这就是我的家。”
曲欣一同下车来:“喔!还不错,大瓦房。”
“哪里呀,这是后来翻盖的。唉!可惜童年的那四间茅屋不见了。”宁静有些怀旧、不无感慨地解释说,“姐,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娃,直至宁妈妈去世后,我才离开这里,我也算是尽忠尽孝、无愧于宁妈妈的养育之恩了。好了,现在您知道妹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是在这大山沟沟里度过的就行了,走吧。”她的话里显然充满了对亲生父母的抱怨和不满。
就在宁静转身拉开车门即将坐入驾驶室的刹那间,她忽然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向这边张望,她下意识地撇了一眼不远处的纪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躲进了院子里,她似乎感觉是纪玉强,可她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没有看见纪玉强的豪车,更不敢相信纪玉强会……也许是自己一时眼花?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她还是不露声色地坐进了驾驶室。
如今从宁家坳去枫林山庄早已不是早年那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了。自从国家实行了村村通工程,尤其是西海岸成为国家级新区后,这里已修成了逢山开路、遇壑架桥的双向四车道柏油马路了。
宁静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一踏油门,车子飞快地爬上了一道山梁。
“姐,带你去看个地方呗?”宁静侧脸看了看曲欣,委婉地预告她说。
“有啥好看的?这荒山野岭的。”曲欣很少出来郊游,从没来过这些地方,于是,她漫不经心地说。
“到了再告诉您吧。”宁静心里有些悸动和不安。但她觉着今天就是个难得的机会,应该让她和孩子们都知道这个让她一生失去爱的地方。这才是她想带姐姐转一圈的本意。
前面又是一座连接两山间的大桥。宁静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座大桥下面的山谷里,谷底有一块巨石,二十五年前,正月初二的雨夜,她曾经蹲在那块巨石下面等待厄运的降临,是致远救了她。没想到第二天致远竟成了她的替身。她把车开到大桥中段,徐徐地停下来,等吴昊和宁宁也拱出车厢,他们一同来到大桥护栏边上。她一只胳膊环住姐姐的后背,另一只胳膊指着大桥一端的山崖说:“姐,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看得地方,这就是二十五年前的昨天,致远哥就是从这里滑落下去的。”她的手指顺着山坡滑向了沟底。
“……”曲欣先是一愣,而后,她的表情慢慢地凝重起来,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跟着宁静手指的方向移动着、最终呆滞地停留在了谷底。此时,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失去了意义,一切仿佛都已虚无。也许,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吴致远跌落山崖的身影和地上流淌着的斑斑殷红的血迹。单见她的双手紧攥在胸前,越攥越紧……越攥越紧……宛如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心头,她在痛苦地挣扎。她眉头紧蹙,痛不欲生地低下了头,渐渐地俯下身去,双手依附在大桥护栏上。只见她痛楚的脸上,两行泪水像无声的溪流,汩汩地滑过脸颊,“吧嗒吧嗒”地滴落谷底。她双肩颤抖不已,默默地……默默地哽咽着。真可谓:思君不语双泪垂,恨曾相逢未嫁时……
宁静、宁宁和吴昊也肃立桥边,默哀良久,遥祭亡灵……
一阵寒风吹来,天空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走吧姐,走吧孩子们……”宁静最终还是搀扶着哽咽的姐姐、催促着吴昊和宁宁上了车。他们缓缓地离开大桥、离开那道幽谷,直奔枫林山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