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阿吉一溜烟跑了老远，回头瞧瞧看守所，已经被他甩到了自己视线的边缘，这才缓缓地停下了脚步。阿吉心想:什么狗屁看守所啊？怎么比他妈的派出所还可恶？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看守所呢？妈的，看守所就看守所吧！还什么平桥看守所？哦！对了，我的手机、手表和钱还在那个什么平桥的……平桥什么的？妈的真烦！叫什么局来着？平桥什么局来着……哦！妈的，想起来了，叫平桥分局。
　　想起了平桥分局，阿吉的肚子越发饿了，他知道，只有到平桥分局拿回他的钱，他才能解决肚子饿的问题。于是，阿吉向人打听平桥分局在哪里？由于阿吉对分局的概念不清楚，别人不知道他说的是公安分局还是税务分局？在阿吉反复颠三倒四的叙述后，别人终于明白了他所询问的是平桥公安分局。
　　当阿吉找到平桥公安分局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钟了。阿吉站在平桥公安分局大门前，看着挂在大门边上的牌匾，心里嘀咕:是不是这里呀？说是平桥分局，这个怎么是平桥公安分局呢？妈的，到底是不是啊？那个鸟警察也不说清楚一点！
　　正当阿吉犹豫时，门卫室里出来一个辅警，他盯着阿吉看了好一会才问:“哎！你是干什么的？”
　　“我找，我找……”阿吉支吾不出话来。
　　“找什么找？支支吾吾的！走开、走开！”辅警说道。
　　“我来拿手机、手表和钱的。”阿吉说。
　　“拿钱！拿什么钱？谁欠你钱？”辅警问。
　　“是一个警察叫我来的，他们把我的钱、手表和手机收来了。”
　　“一个警察，哪个警察？他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每个人都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了。”
　　“你们每个人？就是说不止你一个人，那他们呢？他们怎么没来呢？”
　　“他们还被关着，就我一人被放出来了。”
　　“关着？关在哪里？”
　　“关在，关在……哦，关在那个平桥看守所里。”
　　“看守所里！什么时候关进去的？你们犯了什么案？”
　　“就昨天夜里关进去的，警察说我们搞传销，我们那是网络营销！”
　　对话到这里，该辅警终于明白阿吉来此是做什么的了，他又打量了阿吉一番，说道:“你是不是要找刑警队拿回你的东西啊？”
　　“对对，就是刑警队！我都忘了，那个警察就是叫我到刑警队来拿东西的，刑警队在什么地方啊？”阿吉赶忙说道。
　　“那你来早了，现在还没有上班。”辅警说。
　　“几点钟上班？”阿吉问。
　　“两点钟以后。”辅警说，“你可以先到刑警队会议室去等。”
　　阿吉在这个辅警的帮助下，找到了刑警队的会议室，并等到了下午两点多钟，终于拿回了他的手机、手表和两百多块钱。
　　阿吉拿到了他的东西后，撒腿就跑出了刑警队办公室。这是因为警察在还给阿吉东西的时候，说下次不要再让他们看到阿吉，如果再看到他了，那他就死定了！这句话吓得阿吉跑到公安分局的大门外都不敢回一下头，直到穿过几个街巷才慢慢地停下他的脚步。阿吉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他感觉自己又死里逃生逃过了一劫！他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又一次胜利大逃亡！阿吉想笑，可是不大能够笑得出来，因为他此时感到非常饥饿和乏力。
　　阿吉想知道此时是几点钟，他拿出他的那块石英手表，可他看到手表的指针已经不走了。阿吉右手捏着表带，用力在左手掌上敲了敲，手表的指针还是不动。阿吉气急了，一把攥住手表，高高地举起他的手臂，使劲“啪”的一下，将手表砸在地上。随即阿吉就心疼起来，他立马弯腰又把手表捡起来，可惜，手表的罩壳已是面目全非了，再也看不清里面任何一个数字了。阿吉拿着手表又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最后他一咬牙一瞪眼，把手中的手表当作手榴弹扔到了尽可能远的地方。
　　扔掉了手表，阿吉又掏出他的手机，可是手机的电即将没有了，但还能看出上面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五十分。都快三点了，阿吉的早饭和午饭还没有吃。阿吉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辘辘饥肠，在街上寻找吃饭的地方。很快阿吉就找到了一家面馆，面馆里只有一个女人坐在那儿发呆。阿吉走进去一看，这个女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满是油渍的衣服。女人看到阿吉进来就立即站了起来，两眼堆满了期待的眼神问道:“老板！请问你要吃点什么？”
　　“老板娘！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阿吉问。
　　“你自己看，都写在墙上呢！”女人说。
　　阿吉转脸阅读墙上的面条菜单。这么多天跟上官倩她们在一起没有吃到什么好的，他今天一定要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最终阿吉心中选了红烧牛肉面，然后他喊道:“老板娘！给我下一碗红烧牛肉面，要快，我饿了！”
　　“知道了老板，你先坐吧！一会就好。”女人说道。
　　说完，女人打开了地上一个黑乎乎的电风扇，这个电风扇的噪音非常大，“嗡嗡”地吹动着炉灶腹中的碳火。女人又拿开灶上大铁锅的木制锅盖，“咚咚咚”地往锅里加了一开水瓶的水，又把锅盖盖上。接着，女人从冰柜里拿出一团面条，她右手抓着面条，左手按在锅盖的柄梁上，两脚交叉立在那里等待着锅里的水开。
　　“老板娘，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阿吉问。
　　“对，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宁夏人。”女人说道。
　　“哦，宁夏！宁夏在哪里呀？”阿吉问道。
　　“宁夏就在宁夏呗！你不知道啊？”女人说。
　　“我是S省省城的人，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去过好多地方，怎么不知道你们宁夏呢？宁夏是哪个省的啊？你们的省城我一定去过。”阿吉说。
　　“宁夏就是宁夏回族自治区啊！它不是省，是自治区知道吗？”女人一边下着面条一边说道。
　　“我问的是省，你告诉我自治区有什么用？”阿吉有点激动地走到女人的旁边说，“你不是中国的吗？中国下面不是省吗？省下面不是县吗？我问你是哪个省的？你看我就是S省的！不过我是S省省城里的人！”
　　“你是省城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到这里来找我一个朋友，我的朋友是个警察，他在平桥刑警队，我刚才就是从平桥刑警队过来的。”
　　“那你找到你的朋友了吗？”
　　“找着了，刚才我在他的办公室玩的，本来他要请我吃饭的，可是突然出了个大案子，他们破案子去了，所以我就一人来吃饭了。”
　　“那你这个朋友也是你们省城的人啊？”
　　“是啊！我们在省城是大学同学，我大学毕业后当了记者，他当了警察。”
　　谈话间，女人已经下好了面条。女人把一碗红烧牛肉面端到桌子上，并招呼阿吉坐下来吃之。其实没等女人完全放好碗，阿吉的筷子就戳进面条里去了。
　　阿吉一边吃着红烧牛肉面，一边赞美女人的手艺，说她做的红烧牛肉面比他们省城的红烧牛肉面还好吃。不一会，阿吉吃完了那碗红烧牛肉面。
　　吃完了红烧牛肉面后，阿吉坐在面馆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直到面馆的女人收拾好坐下来时，阿吉又跟女人聊这聊那。当然，阿吉跟女人聊的仍然全是他的才华与有为，倾诉的也是他过去的辉煌与成功！这么长时间阿吉没有机会向人倾诉了，他似乎又逮着了一个知音。面馆的女人听着阿吉没头没脑的自说自话，一开始她还煞有介事地专注着阿吉的话语，渐渐地觉得阿吉的话越发离奇了，也有点厌烦了！于是就自顾看起她的手机来了。
　　阿吉发现女人不再注意他讲话了，于是也就此小歇一下。停止说话后，阿吉感觉上午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所以他又把思维转到早晨。他想到了早晨是在看守所里的，他回忆那时他最想做的是什么事？说来阿吉的记忆力还是可以的，他没费多长时间就想起来了，原来那时他是特别想要吃早饭的！阿吉想:那时就要吃早餐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吃成。阿吉认为刚才吃的是他的午餐，他的早餐到现在还没有下肚。
　　想到这里，阿吉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啊呀！我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饭呢！”
　　面馆女人莫名其妙地看着阿吉，显露出一脸的疑问，她不知道阿吉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吉大约也读懂了这个女人的表情，因而说道:“老板娘！你再帮我下一碗红烧牛肉面，我刚想起来，我的早餐还没有吃呢！”
　　“你早餐没有吃？你刚才不是刚吃完红烧牛肉面吗？”女人说道。
　　“我知道，我刚才吃的是中午餐，可我的早餐还没有吃呢！知道吧？”阿吉解释道。
　　“马上就快晚了，再吃就是晚餐了。”女人说。
　　“晚餐归晚餐，晚餐只有等天黑以后再吃了。你马上给我下的是补我早餐的，知道吧？我们城里人，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我说我的肚子怎么还饿的呢？原来我的早餐还没有吃，快去下面条吧，还下红烧牛肉面，老板娘！你下的红烧牛肉面真好吃！”阿吉侃侃说道。
　　面馆女人听阿吉这么说道，也不再说什么了，于是就起身给阿吉下面条去了。不一会，阿吉又有滋有味地吮起了他的第二碗红烧牛肉面。
　　吃完第二碗面条后，阿吉的精神陡然高涨了许多，他终于有了饱腹的感觉。阿吉看着女人在门口的炉灶旁忙碌，他大声叫道:“老板娘——”阿吉正想喊老板娘来结账，但他刚叫出“老板娘”三个字时突然就止住了，因为此时他脑中忽然有个时髦的词——买单（这是他跟史姗姗在一起时学到的一个体面用词），所以他停下来要用“买单”这个时髦的词来替代“结账”这个庸俗的词。阿吉重新叫道:“老板娘！过来，我要买单！”
　　“噢，马上来！”女人答道。
　　阿吉本以为这个女人不懂得“买单”是啥意思，还故意将“买单”两个字叫的特高，就等着女人问其含义，他已做好了给女人解释的准备。哪知女人辜负了阿吉的想法！她竟然知道“买单”的意思，这实在令阿吉大失所望！
　　“老板！两碗红烧牛肉面，一共二十四块钱。”女人来到阿吉身边说道。
　　阿吉“啊”的一声问道:“怎么这么贵呀？不是七块钱一碗吗？应该是十四块钱呀！你怎么说二十四块钱呢？老板娘！你算错了吧？”阿吉站起来指着墙上的价目表说道。
　　“没错呀！”女人说，“七块钱的红烧牛肉面是小碗的，我给你下的是大碗，大碗红烧牛肉面是十二块钱一碗，两碗不是二十四块钱吗？”
　　阿吉心里相当憋屈，他一边看着墙上的价目表，一边掏出钱来，很不情愿地数了二十五元钱放在桌子上，然后不开心地对女人说道:“找我一块钱！”
　　阿吉拿着女人找给他的一元硬币在桌子上“当当”地敲着说道:“老板娘，你的面条比我们省城的面条还贵！”
　　“红烧牛肉面我们一直都是卖这个价，从来没有人说贵的！你这个大老板吃一碗面条都嫌贵呀？”女人揶揄道。
　　“不是一碗，我吃了两碗……”阿吉还没有说完，忽然走进来三个民工模样的男人叫道:“老板娘！”
　　阿吉看到进来的三个民工，岁数在四十岁之六十来岁之间，身穿干活的服装，感觉他们跟面馆这个女人特别熟悉，其中一个还拍了女人的肩膀说:“老板娘！我们几天没来了，你想我们吗？”
　　“想哎！想死你们咯！呵呵。”女人笑着说道，“你们这几天上哪去的？怎么连影子都不到？”
　　“这几天工地上活少，我们晚上收工早，大伙想喝酒，所以就天天到大排档‘抬石头’了，今天不是想你了吗？所以我们就来了。”一民工嘻嘻地说道。
　　“你们有钱到大排档，没钱就到我这儿来了！”女人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
　　“今天你别烦了，老板娘！我们今天拖酒带面，保证最少一人两瓶啤酒！”又一个民工说道。
　　“对，我们今天喝点啤酒，白酒不能喝了，老板娘，你先给我们拿几瓶啤酒，带一盘花生米，让我们先喝着，然后你陪我们聊聊，几天没见了，我挺想你的！呵呵。等聊够了，你再去帮我们一人下一大碗杂烩面。”其中一个民工说道。
　　“陪你们聊，一会上生意了，我不做生意啊？你们养我呀？”女人说。
　　“不做生意就不做生意，我养你！我把你带回老家做二房，你愿不愿意呀？哈哈哈。”一民工傻笑着说道。
　　“瞧你个死相子！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还收二房？你赶快回老家看看，你老婆肯定跟别人跑的了！呵呵。”女人笑着说道。
　　“跑就跑，跑了，我不是还有你这个二子吗？正好可以把你扶正，你就是我大老婆了！哈哈哈。”女人正弯腰在冰柜里拿东西，此民工拍着她的屁股淫笑着说道。
　　阿吉在一旁看着这几个民工跟老板娘暧昧的举止，心里非常反感！他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这几个民工，心想：这些抬石头的农民工也配跟老板娘这样（阿吉虽然知道舶来语“AA制”的含义，他却不知道本土语“抬石头”的意思）？我阿吉早就到这儿来了，而且还吃了两碗红烧牛肉面，都没有跟老板娘搞暧昧，你们这些抬石头的农民工算什么东西？阿吉不由得对着这几个民工“呸”了几声，当这几个民工向他看时，阿吉又装作在地上连续吐吐沫的样子。
　　这时女人从冰柜里拿出了几瓶啤酒，然后直起腰来把啤酒搁在桌子上说:“你不要嘴能！明天我就把店关掉跟你走，看你怎么养活我？我能做到，你敢吗？”
　　三个男人一阵淫笑，每个人都说自己敢。其中有一个还猥琐地抚摸着女人的腰部，女人也不加拒绝，仿佛没有感觉似的，一边说着话，一边开着啤酒瓶子。
　　外面的天色已渐黑，阿吉看着这三个民工和女人聊得挺欢的，他几次想插嘴参与进去，可始终没能插成。就在这时，又进来两个男人，这两人大约三十来岁，他俩进店后就全神贯注地看墙上的面条菜单。阿吉看人越来越多，再不说话，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他看女人又去招呼刚进来的两个人，一直把他晾在这里，于是，他就挡着别人的话叫道:“老板娘！老板娘！老板娘……”
　　女人听到阿吉连续地叫唤她，就扭过头来问道:“干什么？”
　　阿吉得到了与女人说话的机会，他却又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是两眼盯着那女人看。这时女人说:“你早餐午餐都吃过了，是不是还要在这儿吃晚餐呀？”
　　“不，我不在你这儿吃晚餐。”阿吉说，“晚餐有我那个警察同学请客！”
　　“你警察同学请客，那你还不快去呀？你没看见天已经黑了吗？难道你的那个警察同学要在我这里请你客呀？”女人说道。
　　“切！怎么可能在你这里请客呢？你真搞笑！”阿吉自豪地说，“我这个警察同学说晚上请我到五星级酒店！呵，你们这儿，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这里是农民工吃饭的地方！”
　　“嘿，嘿，嘿！农民工怎么啦？”一个稍年轻的民工说道，“看你这个样子也不会比我们农民工好到哪里去！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呀？你还不是农村人吗？你这个叫花子还看不起要饭的！真可笑。”
　　“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农村人，我是S省省城的人！你们这些农村人，抬石头的农民工，没有文化的文盲，还跟我比？呵呵！真笑死我了！”阿吉得意地说道。
　　“哎哎，你这个大城市的人，我这里的东西是农民工吃的，今天在我店里吃了两碗红烧牛肉面，那不是太丢你面子了吗？你这个大人物怎么能吃农民工吃的食物呢？你不觉得恶心吗？赶快吐出来，走走，到外面吐去！到外面吐去……”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把阿吉向外拉去。
　　阿吉在女人的连拉带推下，踉踉跄跄地跌出了门外。站在门口的阿吉不服气地看着面馆里的人，一个民工对着阿吉凶狠地喊道:“滚！再呆在这里弄死你！”
　　阿吉凑了凑鼻梁上的眼镜，嘴里嘟哝道:“你们这帮农村人，等着瞧！”
　　阿吉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跑，一个民工大声叫道:“你别跑，站住，瞧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阿吉隐约听到那个民工的话，立马加速奔跑起来，他边跑嘴里边骂道:“傻逼！这帮农民工！傻逼！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