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阿吉睡得很香，尽管是窝在这样一个肮脏的牢笼里，他也睡得那样其所，那样心安！这大概是因为先在寝室里被警察把他从沉睡中闹醒，耽搁了他的睡眠，所以现在他才这样恶睡的。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阿吉的脑子流过了多少美好的画面：阿吉站在讲台上，左边是上官美燕，右边是上官倩，面前坐着各个寝室里的女人，他正在给她们上课。阿吉讲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面前的女人们个个含情脉脉地盯着阿吉的眼睛，正当上官姐妹俩一边鼓着掌，一边在他两边脸颊上亲吻时，突然一声“闷雷”，几乎同时，一撮强烈的“闪电”将阿吉的“单人间”射得透亮。
　　阿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的眼睛开开闭闭。阿吉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他“单室间”的门开了。阿吉感觉门外站着一个人，他又揉揉眼睛，想看看是谁？还没等阿吉看清楚，就听到外面的人说道:“好像你在这里睡得挺踏实的吗！看来你是不想离开这个包间了？是不是要我再把门关起来？让你继续享受啊？”
　　阿吉坐在地上，仰着头不说话，眼睛直视着说话的这个辅警。
　　“出来！”辅警对着阿吉嚷道。
　　在这个辅警的命令下，阿吉双手撑着墙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直听“咚”的一声，他的脑袋顶撞到了屋顶。阿吉手摸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辅警。接着一边猫着腰往外走，一边嘴里发出“嗤嗤”的痛苦声。
　　阿吉跟在这个辅警的后面，他不知道这个辅警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是上午还是下午？阿吉边走边思索着，不知不觉跟着这个辅警来到了那栋办公楼。在一楼的通道里，这个辅警推开了一扇门，房间里一个警察正埋头写着什么。这是一间审讯室，阿吉一看就知道了，因为他曾经在省城领教过这种地方，来到这个比较熟悉的环境，阿吉开始害怕起来。因为他曾经在省城的审讯室里，被罚了五千元的款，还拘留了十五天。不知道今天在这个审讯室里要被罚多少钱？那时罚款他阿吉是交得起的，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怎么办？阿吉的两只眼睛在审讯室里乱扫，他无意中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壁钟，已经十点半了。阿吉心想:都十点半了，我还没有吃早饭呢！这里为什么不让我吃早饭，难道他们想把我饿死吗……
　　“坐那儿。”那个警察说。
　　于是这个辅警就把阿吉拉到专门审问嫌疑犯的凳子上坐下来，又把他的两只手扣在面前的案几上。此时阿吉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这次的灾难有多大，上次在省城审讯室的架势也没有这么厉害，他想，这次会不会坐牢？
　　“姓名？”警察问。
　　阿吉好像没有听到警察的问话。
　　“姓名？”警察又大声问道。
　　“哦哦！姓名，姓名我知道。”阿吉慌忙地说道，“我的姓名叫唐阿吉。”
　　“年龄？”
　　“三十二，三十一。”
　　“到底三十二还是三十一？”
　　“嗯——随便！”
　　“年龄有随便的吗？”
　　“那，那就三十一吧！”
　　“你是哪个寝室的？”
　　“什么哪个寝室的啊？”
　　“就是你住在哪个寝室，你们寝室的领导是谁？”
　　“我们寝室的领导是上官倩。”
　　“上官倩。”警察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在面前桌子上一堆记录本里挑出一本来，并打开本子查看。这本子是警察从上官倩她们寝室搜查来的，上面记录的是她们寝室成员的入会资料，每个寝室都有一本，全被警察搜查来了。阿吉不知道警察在这本子里寻找什么？
　　“你不是上官倩寝室的成员呀？”
　　“我是上官倩寝室的成员呀！”
　　“那怎么没有你的名字？你是不是还没有入会？”
　　“不是的，我入会了！”
　　“这记录本上就两男四女，根本没有你的名字呀？”
　　“她怎么没把我写上呀？我是正式会员呀！我要问上官倩去！”
　　“老李，你到021大号子去一下，把那个叫上官倩的女人带来。”
　　当那个辅警刚把上官倩带进审讯室里，阿吉就迫不及待地抢在警察前面问道:“上官导！我不是入会了吗？你怎么没有把我的名字写到本子上呀？”
　　“你别说话！”警察问，“你叫上官倩吗？”
　　“是。”上官倩答道。
　　“这个人是你寝室的吗？”
　　“是的。”上官气倩说。
　　“那你的这个记录本上怎么没有他的名字呢？”警察问。
　　“因为他还没有正式加入！”上官倩说道。
　　“你不是算我正式入会了吗？你怎么又不承认了呢？”阿吉问道。
　　“你不要讲话！”警察大声斥责阿吉道，“让你说话你再说，没有让你说，你就别啰嗦！知道吗？”
　　“知道！”阿吉说。
　　“你说，唐阿吉是你寝室的成员，为什么在这个记录本上没有他的名字？”
　　“因为他来的迟，还没有正式入会，这本子上记录的是正式会员的名字，所以没有他。”上官倩说道。
　　“那他自己说已经加入了，你为什么说他没有加入呢？”警察问。
　　“因为他还没有交入会费，所以就不能算是正式成员，也就不能写在这个本子上了。”上官倩解释道。
　　“我不是交了五……”
　　“你交的那点钱还不够你的生活费呢！这么长时间，你吃的住的哪样不要钱？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呢？”阿吉刚说到“五”就被上官倩用话给堵住了。
　　“你们不要吵了！”警察点上了一支香烟说道，“我来问你唐阿吉，你是要她算你入会还是算你没入会呢？”
　　“当然要她算我入会咯！我不入会，怎么发展我的事业呢？”阿吉说道。
　　“看来你中毒还蛮深的！”警察说，“那我告诉你，如果算你入会了，那你就得和她们一样，必须承担刑事责任！”
　　“什么刑事责任？”阿吉问。
　　“好了，老李你先把上官倩送回号子去吧。”警察看着上官倩跟辅警出门后，对阿吉说，“什么刑事责任？就是你们这里的会员，属非法组织，触犯了国家有关法律，将要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那怎么承担这个责任呢？”阿吉问道。
　　“怎么承担？首先得拘留，领导和组织者可能还面临着判刑的处罚。第二，每个人都要罚款。第三，将他们驱逐本市，或者移交给他们户籍所在地的公安机关监管。”警察说。
　　“为什么要拘留判刑啊？”阿吉问，“我们这个网络营销不是合法的吗？”
　　“谁说你们这个叫做网络营销的啊？谁告诉你这个行业是合法的啊？这是非法传销！知道吗？国家一直在严厉打击这样的非法组织！你现在还算没有真正进入这个非法组织，要不然我就不会跟你说这么多的废话了！直接把你跟他们关在一起，该拘拘！该罚罚！该判判！你看，现在你还是要坚持加入这个组织呢？还是放弃加入这个组织呢？”警察问道。
　　阿吉听了警察的话，低下了头，似乎在痛苦地思考着什么？阿吉心里相当矛盾，要是加入上官倩她们这个组织吧，将面临着拘留、罚款、驱逐或监管，搞不好还要坐牢！这是自己很不情愿的事;要是不加入吧，自己的五千块钱就打水漂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刚寻找到的事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截断了道路！好像在阳光下的七彩泡泡一样，瞬间就无影无踪了。阿吉越想越心有不甘，他本是怀揣着梦想来到这里的，可现在却陷入了无限的迷茫之中。
　　“说呀！这是你自己一句话的事。”警察说，“你说你已加入了这个组织，我马上把你送到他们一起去，等待处罚;如果你说还没有加入这个传销组织，那我就马上放你出去。你说吧！”
　　“我，我……”阿吉不知如何是好，嘴里“我我”地说不出话来。
　　“不说是吧？那好！老李，把他带到021号子里去，跟他们一起受罚吧！”说着，警察整理桌上的东西，做好要离开的样子。
　　“我要出去！我没有参加传销组织！”阿吉突然喊道。
　　“过来，签个字。”警察说。
　　于是辅警便解开阿吉的手，让他过去签字。阿吉迟迟地不敢到警察桌边去。
　　“过来签字，没听到呀？”警察说。
　　“我不签字，我要出去。”阿吉说。
　　“不签字？不签字我怎么放你走呢？快点，我还有事，签完字你就可以走了。”警察说道。
　　阿吉半信半疑地走到警察身边，照警察指定的地方写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阿吉自己觉得写的不好看，亦或是字有错的地方，于是他把写好的名字又用笔涂了，重新在后面再写出蝌蚪体“唐阿吉”三个字。警察看了，训斥他一顿，然后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就挟着公文包匆匆地走出审讯室，阿吉和辅警两人看着警察的背后发愣。
　　警察刚出审讯室的门，又回头对辅警说道:“老李，你把他送出去。”接着又对阿吉说，“对了，你有没有被暂扣的个人物品在我们这里？”
　　“有，手机、手表和钱。”阿吉说。
　　“那这样，你到平桥分局刑警队去，找一个姓余的警官，他会把东西给你。或者明天上午八点钟到刑警队找我也行。”说完，警察扭头就走了。
　　辅警把阿吉带到大院外，阿吉第一感觉是置身于郊外，他回头看到大院门边，有一堵一人高的黑色大理石墙壁，正面刻着五个金色大字——平桥看守所。阿吉想:平桥看守所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平桥看守所啊……
　　“回去吧！以后别再搞传销了！”辅警老李一句话打断了阿吉的思维，说完就回大院里去了。
　　看守所的四周比较空旷，除了满是没有种植庄稼的田地，就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新马路，至于其它的建筑物似乎离这里很远。阿吉站在看守所的大门外，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何去何从？此时阿吉感觉肚子饿了，可身无分文，再说这里也没有饭店、商店什么的，有钱也是无处可施。
　　阿吉背对看守所远眺四周，寻找他未来的前程和眼下之路。他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走动声和说话声，他转过脸去，看到大院门旁的楼房前有几个人在说话。阿吉看到这几个男女说话神秘的样子，于是阿吉就向他们走过去。阿吉走到这几个人的面前，他们突然就不说话了。阿吉看着这些人的面孔，感觉怪怪的样子，他想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可他又无从开口，只好作罢。
　　阿吉看到室内还有不少人，于是就走了进去。这是大院门口一排两层楼房底下的一层，里面似乎是好几间连通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宽宽的大厅，可好像又从中间横隔了一堵墙。这墙的下面大约有一米二左右是实体的，上面却是透明玻璃墙。阿吉看到一排人趴在这玻璃墙下，就向趴在银行柜台前办理业务一样。阿吉凑近一瞅，原来玻璃墙里一排坐着五六个人在跟外面的人通着电话。里面通话的每个人都有一只手被铐在他们面前的同一根钢管上，并且每人的后面还站着一名警察。阿吉只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却听不到他们所说的话。在玻璃墙外，每对应里面的一个人，就有几个或好多人围在一起，其中只有一个座位，一个人坐在上面拿着话筒，其余人尽量使耳朵靠近话筒，有的人还不时地把嘴对着话筒，情绪激动地说上一番话。看出来，外面的人大多是忧郁或悲伤的面孔，阿吉还从中看到了几个正流着泪的脸庞。
　　阿吉看着这样的情景，心里既激动又感到奇怪，他环顾室内，发现在进门的墙边，有两排塑料座椅，墙上贴着三个电脑打印的字——等待区。在等待区也坐着不少人，他们好像正在交谈着什么？阿吉想知道他们在谈论的内容，于是就走了过去。
　　交谈的人没有一个关注到阿吉的到来，他们继续说着话。当阿吉集中了思想，听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如果是重大案件，可能要判死刑的，是不准让人会见的，不管他家里人找什么关系，都是不可能见到面的。”
　　“是啊！有的一直到枪毙家里人也没有见到面，最后只能把骨灰盒领回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道。
　　“哎，你们来有没有预约啊？”
　　“预约了，我们上个礼拜就预约了。”
　　“这还要问呀？不预约来有什么用呢？他也不会让你见的呀！”
　　就在这时，顶头的那扇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辅警，他大声叫道:“王世魁家属，王世魁家属！”
　　“来了，来了。”几个男女应声答道。
　　“你们是王世魁的家属啊？”辅警问。
　　“嗯，对对对！”这几个男女答道。
　　“去，到二号会见窗口，马上就出来了。”
　　“好的，谢谢，谢谢！”说着这几个男女往玻璃墙去了。
　　“上午会见就到此结束了，你们还没有见的，下午两点钟以后再来吧！”辅警又对着坐在等待区的人说道，说完就进去了。
　　在辅警进出的这扇门的门头上有“预约处”字样，阿吉赶紧跑过去，推开门，看到那个辅警坐在办公桌旁抽烟，他俩四目相对。辅警弹了一下烟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要预约！”阿吉说。
　　“你要预约见谁？”辅警问。
　　“我要见，我要见上官倩！”阿吉说。
　　“上官倩，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协警边问边翻着桌上的资料。
　　“她是昨天夜里进来的。”阿吉说。
　　“昨天夜里？昨天夜里没有其他人进来，就是那一伙做传销的呀！是他们吗？”辅警问。
　　“是、是的。”阿吉说道。
　　“不给见，你回去吧！”辅警说道。
　　“为、为什么不给见啊？”阿吉问。
　　“不给见就是不给见！哪来为什么呀？走走，出去出去，我下班了。”辅警把阿吉推了出来，并把门给关死了。
　　“为什么不给见啊？为什么不给见……”阿吉垂头丧气、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时，人基本上都已离开了大厅，只有玻璃墙下还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阿吉抬头看到墙上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半了，他下意识地走出了这个大厅。
　　阿吉又徘徊在看守所的大门外，脑子里还想着为什么不让见上官倩的问题？不知不觉地，在阿吉的耳旁又响起这样的话:“如果是重大案件，可能要判死刑的，是不准让人会见的，不管他家里人找什么关系，都是不可能见到面的。”阿吉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终于领悟到上官倩她们的事是重大案件，可能要判死刑！所以才不让见的。想到这里，阿吉身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谢自己在大浪来临时的睿智决定;他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没有加入上官倩她们的组织;他也感觉到上官倩在警察面前否认他是她们的团伙，那是上官倩为了救他才这么说的，否则他唐阿吉现在也一定和她们一样身陷囹圄了！由此说明，上官倩是真心爱他唐阿吉的！阿吉心里顿然滋生出一种幸福的感觉，阿吉笑了！阿吉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又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平桥看守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