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珠沉玉碎 (2)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19-12-26 11:33:46 字数:3942
文燕从从容容在前面走着,子玉躲躲闪闪跟在后面。见她径直上了春明阁,里面通亮,新房无疑,却是丫鬟仆人恪守其责,无路可进。
子玉转了一会儿,发现下面有一架花藤缠绕的秋千,直靠二楼的回廊,他便攀了上去,翻到新房的后面去了。
子玉借着月光,见下面是一片粼粼的波光,看不出水有多深。正不知怎样接近新房,却见文燕领着新人款款而来,进了临水的画阁,开窗临风眺望。
子玉顿时心里狂跳不止,血往上涌,一时惊慌不知所措。八年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就在面前,只要再跨上几步,就可相见。可为甚么腿却沉重地抬不起来?是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君儿,就在这里刚刚嫁作人妇,自己已无权冒犯。
他不敢走到窗前,后退几步,从侧面的窗口看去。一层浓浓的茜纱,隔开了他的视线,只模糊看到她云鬓珠冠的侧面。身材袅娜妖娆,江风吹动素衣罗裙,形如水浪,飘若仙子。子玉痴痴在想,褪却凤冠霞帔,长君何以如此素雅,她心里可是还有我子玉的影子。
文燕的声音轻轻响起,在风中徐徐送到子玉的耳边:“妹妹久慕嫂嫂才名,今日有缘相识。嫂嫂若不嫌妹妹愚钝,我当拜嫂嫂为师,以后闺帏相伴,书案相亲。我与家兄虽是蒙人,但尊家父教诲,幼习汉文,也算粗通文墨,哥哥才情远在我之上,如今又得嫂嫂为伴,定是他的福气了。”
子玉屏息凝神,等着长君的回答,但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到。他呆呆地看着,此刻,多么希望她能回一次头,让他一睹真容,让他无憾离开。
半晌,才听长君回道:“休提那些闺阁虚名,今日见到—-”后面被一阵风摇树叶的声音盖过了。
子玉心里恨道,我与君儿青梅竹马,喜定婚姻。本应相携相守,如今竟落得像贼一样偷听,尚不得老天眷顾,我们的缘分真如此浅薄吗?
一阵靴子顿地的声音,刘文扈一身酒气,摇晃着登上楼来,从新房一直寻到临水阁楼。本已恨意满胸的子玉,此时很容易一剑刺了他。但理智提醒他,刘文扈不仅是他的仇人,如今还是长君的丈夫,若新婚守寡,让他绝不忍心。
一墙之隔,刘文扈声音十分清晰:“怪不得寻不到妹妹,竟在这儿临窗赏景,就不怕被风吹到,还不把窗子关了。”
文燕的声音道:“嫂嫂怕不怕风,要关上窗子吗?”
一问一答,尽是家人的口气,子玉一阵心灰凄凉。暗暗生气,想我赫连子玉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三年沙场征战的英雄之气上哪儿去了,这些儿女情长已与我无关,为何还要留恋此地。难道还是难舍君儿的最后一面?难道是我天生的淳厚懦弱本性难移?他无奈地靠在墙上,恨着自己。
文燕辞别哥嫂,衣阙翩翩下楼去了。
屋里面文扈柔声诉说着对长君的往日思念,软语温柔,款款深情,一片怜香惜玉之声。
屋外子玉痴心俱碎,心念已绝。挣扎起身,看了长君最后一眼,那丽人低头粉面,娇嗔无语。他长叹一声,天下痴人,谁还如我,放你去吧,从此你我情断,再无牵挂。他转身下楼,一路不再回头。
春明阁烁烁灯火依旧,丫鬟仆妇逐渐回房去了。刘府宾客送尽,主仆俱已疲惫不堪。此时,却骤然嚷声一片,在寂静里如炸雷一般,了不得了,新娘刺杀不成,竟投江自尽了。
刘卞气急败坏,喝令家丁驾船在江里搜寻。刘夫人哭天抢地,骂霍家贱人坑人太甚,又怨文燕不该领嫂子到那临水之处,若是霍家来要人,直把你顶出去算了。
文燕本为嫂嫂尽节捐身又疼又悔,见顾大娘混赖一气,伤心悲咽,扭头就走。
子玉刚想从花园一角准备跳出,忽闻后面人声嘈杂,一惊之下,复又转回。路上听到这个噩耗,犹如寒天里浇了一盆冷水,战栗中悔恨交加。曾以为君儿喜新厌旧,背信薄情,一怒之下自己竟绝情而去。却不想就在转瞬间,她为我刺杀仇敌,守节丧生。春明阁上最后绝情的一眼,竟成了永别。早知如此,在楼上就该手刃仇敌,也不至君儿死的如此惨烈。
他满腔悲愤,难以遏制,咬牙切齿。刘文扈,今天我就与你了断这个仇怨,祭奠君儿和大哥的在天之灵。
他手提利剑,也不躲避,一直奔了春明阁。刘府忙乱之中,竟没人注意他。
再说那刘文扈,本已坠入了温柔之乡,眼前日思夜想的佳人终于搂入怀中,心满意足,毫无戒备。不想那佳人脱身而出,面带怒色,咬牙骂道:“好一个奸臣鞑子,谁是你的芳卿妻子!你心怀不义,害赫连一家受刑,又陷我于不贞,我霍长君岂能从你!今天就与你拼了一命。”说罢,回玉腕,青峰一闪,一把匕首冲文扈掷来。
他慌忙一闪,匕首从脸面划过,顿时火辣辣的。他一股怒气腾起,飞身一扑,把跑上画阁的新娘子一把扯了回来。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这样如花的容貌实在下不去手。
他把新娘往卧室一扔,冷冷一句道:“别给脸不要脸,你休想逃出去,我侯府皇亲哪点不如他,给我老实等着。”
他回身想唤管事的上锁,猛然身后一阵脚步,红衣飘飘已奔向画阁的长廊。他疾步去追,鲜红的嫁衣在画阁里闪来闪去,刚想破口大骂,却吓得魂飞魄散。看那佳人,像一只扑火的灯蛾涌身划过夜空,坠落江中。瞬间喜事变成了丧事,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任家人惶恐施救乱作一团,自己竟呆坐新房一动不动。
子玉寻过来,本应悄悄过去必占上风,却因愤怒至极,上楼一见文扈,挥剑便骂道:“你这奸佞小人,我与你无冤无仇,却凭空害我一家,逼死长君。今天不取你命,我誓不为人。”
文扈被他骂醒,岂能不避。手中又无兵器,只好从阁楼上跃下,直奔前厅。那里兵丁很多,引子玉过去必能生擒。
子玉明白他的意思,不去追赶,径直从他前面跃下。手中无弓箭,只得抓住石块瓦片随便什么都扔,因他臂力过人,这些东西都成了凶器。刘文扈应接不暇,一个不慎,竟跌了一跤,被子玉赶上,用剑逼住了咽喉,顿时动弹不得。
刘文扈壮着胆子说道:“这是我家,你也逃脱不得,你若放了我,我既往不究,放你出去。”
子玉冷笑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怕死,大不了与你同死,偿还君儿一命。”
见他这样说,文扈不得不软下来道:“其实你我同在霍家招亲,都是倾羡他家小姐,有何罪过?你既成了钦犯,我又是奉旨成亲,那小姐愿为你守节,非我所逼。如今我人财两空,你怨我不成?”
子玉见他提到长君守节,一腔悲愤更甚。喝道:“休提小姐,若不是你家仗着宫中势力,皇上岂能下旨逼长君另嫁,就是辽南战败,我父被擒,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文扈反驳道:“你有何证据?”
子玉道:“自然会有。”
见子玉咄咄相逼,文扈已无生望,此时又不敢喊人,贵为侯府公子,竟死在自己家中,着实窝囊。
恰恰这时刘文燕经过此处,她被夫人一顿混骂,又羞又恼自回住房。却在路上竟碰到遍寻不见的那位清俊少年,不过此时,他正凶神恶煞地用剑逼着哥哥,顿时吃了一惊道:“赤,赤虞公子,你这是何意?”
子玉看了文燕一眼,转头道:“刘小姐莫管此事,你的恩情我不会忘,我与你哥有不共戴天之仇,与你无干,你走吧。”
文燕是天生蒙古血统的女子,并不羸弱,果断说道:“我不知你有何仇,可他是我哥哥,你定要给我说个清楚。”
文扈见妹妹似乎认识子玉,求助道:“妹妹救我,他是……”
子玉拿剑的手一紧,已蹭到他的脖颈,一阵疼痛,文扈住了口。
子玉知道现在的处境对自己不利,又急于想知道案情真相,必须把刘文扈带出府去,更不能在文燕面前杀人。只得冒险说出实情道:“请小姐恕我说谎,我真名叫赫连子玉,霍长君就是我的未婚妻子。量小姐也知道我家的遭遇,实与你哥有关,这欺家夺妻之恨,如何能忘。小姐放心,是恩是仇,在下分得清,请回吧。”说完,他提起文扈,用剑逼着就走。
猛然知道真相,文燕又惊又喜。惊得是,他果然是将门虎子,虽负案在身,却不失刚毅之气。喜的是,未婚妻子已为他守节而死,这念头虽无情,却让她有了希望,也许母亲的梦境是真。惊喜参差,让她心绪不宁,眼见哥哥被押走,竟愣了片刻才醒悟。
毕竟是兄妹手足,文燕急步追上,拦在子玉前面跪下,软语哀求道:“赫连公子手下留情,他虽有害赫连家之嫌,却未证实。况霍小姐的死,并非他亲手所逼,就是有罪,也罪不至死。公子现被朝廷追捕,若再加一条人命,还有何机会查明真相。请看在我曾救过公子的缘分上,先放过他一命,必感公子大恩。”说着,竟流下泪来。
文燕这番话,软中有理有据,看似求恩,却是晓以利害,子玉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智聪慧。再看她满脸泪痕,一双祈求的眼睛,回想长城上与她并马驰聘、悬崖下被她冒险相救,本是愤怒之极想杀之为快,此时却在犹豫中难以下手。满腔的义愤无法宣泄,竟逼得涌出泪来,他咬牙说道:“今天我就放你一命,不过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证据向你讨回血债,那时我们就两不相欠了。”说完,把剑抽回,一脚踢出刘文扈,转身就走。
文燕起身去扶哥哥。文扈心中羞恼,瞥见妹妹头上的紫金风钗,抬手抽出,运力向子玉的脖颈掷去。他也曾是箭术非凡,再加使出狠劲,那凤钗刚劲锐利,无疑是一件很好的暗器,如若击中,非死必伤。
文燕见状,花容失色,不及多想,便起身相护,凤钗正中她的左肩,她呻吟一声蹲在地上。
文扈不成想妹妹会舍命挡钗,又惊又气,俯身去看。
子玉也回身移步,见小姐如此,惊叹、愤怒一齐涌上,怒道:“你竟如此卑鄙。”
文扈怎肯罢休,喊道:“来人,快来人,钦犯在此,来人呐!”
文燕抚伤拼力站起,挡住哥哥,催促子玉道:“公子快走,快走啊。”
子玉犹豫着退了几步,看着文燕,神情复杂。周围真的闻声来了兵丁,他才蓦然转身向花园深处逃去。
文扈招手叫人去追。
文燕忍痛拔出凤钗,抵着自己的咽喉说道:“方才他已放了你,你不该再这样伤他。如今你这条命也是我救得,若再不放过他,连我这条命也送于你。”说着手上用力,钗尖已刺入雪白的皮肤。
见妹妹颈上血珠滚落,文扈哪还敢下令,气得说道:“你是侯府千金,怎会为钦犯如此,你可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
文燕断然说道:“我不管,我就敬他有仁有义,不是宵小之徒,定是被奸人所害。今天就求哥哥放了他,要不权当没有这个妹妹。”
文扈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平时很疼爱,所以文燕平日对他也亲近。听她这样一说,自己确实心虚,毕竟那封告状信是他所写。如今被妹妹逼着,反倒便宜了赫连子玉。心里发恨道,千算万算,终究佳人未得,还是输与他,自己以后总要除了此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