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亚当要回美国了，项东方带林梦茵来给他送行。一进房间，项东方就向亚当介绍林梦茵。林梦茵见过不少老外，于是主动地伸出手来，亚当握住她的手，眼睛发亮地注视着她，由衷地赞美道：“噢，你真漂亮！”
　　林梦茵虽然知道西方人的习俗，但当面被人赞美还是有点突兀，况且项东方还站在旁边，不觉脸就有点红了。好在她反应很快，言不由衷地说：“谢谢，你也很帅！”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中国女人。”亚当继续大胆地恭维道。
　　“瞧你说的！”林梦茵不由自主地娇嗔道。
　　她的脸更红了，心里却像吃了一口蜜糖那样甜。虽然，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被人称赞，但像这样肉麻的赞美还是第一次，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高大健美的外国人。
　　看着他们两个这样互相称赞对方，项东方竟有点吃起醋来了。亚当松开手，转头对项东方说：“项东方，你赢了！”
　　“赢了什么？”
　　“你女朋友才是真正的东方美，上次那个就算了。”
　　“早就跟你说过了，中国美女遍地都是，什么时候也轮不到那个呀！”
　　“我算是见识了，以后我一定要找一个这样的人做真正的女朋友！”
　　“可惜你就要走了。”
　　“是的，不过我以后还会再来的。”
　　“那就祝你好运！”
　　两个人都笑了。林梦茵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里很有些得意。她虽然觉得亚当挺帅的，但她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从小她父亲就告诫她，学好英文只是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和文化，至于要通婚之类那是万万不可的，中国人与西方人隔着一条鸿沟，永远都不可沟通。虽然学了那么久英语，但她并不特别地崇洋媚外，自然对亚当也就毫无感觉、无动于衷。
　　项东方帮着亚当把行李搬到宿舍外面的马路上，出租车已经等在那里了。亚当说：“以后到美国记得一定来找我！”项东方说：“一定。”大家道过别，车子就扬长而去。项东方望着远去的车子，长叹了口气说：“唉，这个冤家终于走了！”
　　林梦茵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说他是冤家呢？”
　　他不回答，只是问：“你觉得他帅吗？”
　　“确实很帅，不过他是老外。”林梦茵不假思索就说道。
　　“你会喜欢他吗？”
　　“你说什么呢？”她认真地说，“我有你一个就够了，哪里还容得了别人，何况他还是个老外！”
　　“老外也可以爱呀，而且他条件那么好！”项东方的语气有点酸。
　　“没完了你，真讨厌！我不理你了！”
　　林梦茵含恼带怒地说完，就噘起嘴，气冲冲地往前走，鞋跟敲得地面“嘚嘚”地响。项东方追上去，死皮赖脸地说：“好了，Honey，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敢胡说了！”
　　他很少会开口向人道歉，也许现在是在热恋中，他倒是改了平时的脾气。他最近常常称她作“Honey”，她已经习惯了，而且很受用。她常常会想到蜜糖，很甜很腻，又很醉人，如果她在生气，只要听他一说“Honey”，她的气就会消掉一大半。
　　
　　但是，今天林梦茵真的是生气了。以前，项东方时不时总会拐着弯来试探她，问她如果碰上一个帅气的老外会不会爱上人家。开始时，她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当一回事，就轻描淡写地回答说不会，我对老外完全没有兴趣。后来又碰到几次类似的情况，她就有点烦了。有一次，两个人谈起去美国留学的事，说着说着，项东方不知怎样想起了那次她跟两个老外从书店走出来的事，当时林梦茵跟他们说说笑笑十分的融洽，他就变得敏感起来。想到她长得那么漂亮，英语又好，到了美国肯定会如鱼得水，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醋意，于是就旁敲侧击地提起这个话题。林梦茵当时就很认真对他说，你就放心吧，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管别的什么人我都不会动心的，更不要说那些不同种族的老外，但是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再提这样傻的问题，否则的话我就跟你急！
　　今天，没想到他又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出这样的话，她实在忍不住就发起了火来。其实，她看不出他的自卑，因为他隐藏得很深，他总是让人看到他那坚强自信的一面，而把自己最脆弱最敏感的一面隐藏起来，他有两面的性格。她以为他说的那番话只是开玩笑或者普通的嫉妒而已，没想到那是连他本人都不曾自觉到的真情流露。何况，他心中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仿佛看到林梦茵被别人抓在手里。
　　
　　林梦茵没理他，继续怒气冲冲地往前走。项东方跟着她，不停地劝她。她根本听不进去，冲着他大声地叫道：“你烦不烦啊，别老跟着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项东方愣住了，他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进旁边的宿舍楼群中间，消失不见了。
　　 他很郁闷，心里憋着一股气，就默默地往前走，他想到未名湖去散散心。天空就像他的情绪那样阴沉沉的，他穿过宿舍区，那些灰不溜秋的房子让他觉得更加的压抑。他步履沉重地走进燕南园，往日那些青翠盎然的植物全都换上了一层冷漠凄凉的冬装。出了园子，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他缩了缩身子，双手在裤兜里握紧了拳头。路边果园的苹果树都落光了叶，俄文楼前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也凋零得只剩下几片黄叶，正在萧瑟的北风中寂寞地摇曳着。
　　他刚走到临湖轩附近就走不动了，原来狭窄的路上挤满了学生，熙熙攘攘的有好几百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许多人手里还举着五星红旗和日本国旗，大家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项东方呆在人群前，就近拉住一个瘦高个的男生问怎么回事，人家告诉他日本首相要到办公楼礼堂演讲。办公楼礼堂离这里大概不到一百米，项东方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不进去，而是呆在路上。于是，他就继续问那个男生，为什么大家都聚集在路上，而不进去。人家说进去是要门票的，早就坐满了，进不去的人才在路上看热闹。项东方又问，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拿着中国国旗和日本国旗，人家说那是校团委组织的欢迎队伍。
　　项东方听后很不以为然。他从小就看过许多抗日的电影，对日本人没有什么好感。他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日本国旗，今天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感觉并不好。他心情本来就差，现在一看到日本国旗，就更像吞了只死青蛙那样恶心。于是他就没好气地对那个男生说：“这小日本的国旗太难看了，看着就别扭，直想吐！”
　　那男生笑着回应道：“是很难看，看着就像一块狗皮药膏。”
　　“照我看更像女人刚用过的卫生巾！”项东方放肆地笑出了声。
　　两个人会心地大笑起来，没想到，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却惹恼了旁边一个举着日本旗的男人。这人五短身材，戴着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镜，脸上的胡茬刮得铁青。他一直在听着项东方与那男生的对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此刻早已憋得满脸通红，他终于控制不了自己，阴沉地喝道：“够了，简直岂有此理！”
　　项东方吓了一跳，止住了笑，诧异地望着他说：“哎，奇怪了，我们说话碍你什么事？”
　　“你就碍我的事了！”矮个子依然很激动，结结巴巴地说，“什么小日本，你、你说话放尊重点！”
　　项东方被惹火了，他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奇怪的口音，气冲冲地说：“你说什么？你叫我尊重小日本？你还是不是中国人呐？”
　　“什么中国人？就是一群支那猪！”那人不客气地嚷道。
　　这下项东方顿时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不由得大骂道：“你这个民族败类！竟敢骂自己是猪！”
　　对方冷笑了一声：“哈哈，谁跟你一个民族了？你们的民族才是败类，我可是比你们优越百倍的大日本国民！”
　　项东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人原来是个日本人！一时间，他的脑海翻飞起一连串抗日电影的片段。那些穷凶极恶的日本军人形象杂乱无章地塞满他的大脑，上下跳跃、左右奔突，搅成了一团没头没脑的浆糊：《地道战》那个戴着圆眼镜、留着仁丹胡子的山田；《红灯记》里面那个的阴险狡诈、凶残成性的鸠山；《平原游击队》中那个有着饿鹰一样眼神、随时会露出吃人神情的松井……他不由得怒火中烧，气呼呼地骂道：“嗬，原来你就是个小日本，怪不得像一坨屎那样矮！”
　　日本人恼羞成怒，咄咄逼人地反骂道：“我们日本是小，可是我们什么都比你们强，你们是地大人多，但还不一样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你脸皮真厚，明明是你们败在我们手里，竟然还敢胡说八道！”
　　“哼，到底是谁输了甲午战争？谁在东北屁都不敢放一个就逃走？为什么上海三个月就沦陷，南京怎么……”
　　日本人越说越来劲。项东方气得两眼直冒金星，急不可耐地打断他说：“你他妈的简直就是放屁。我问你，到底谁最后举手投降了？”
　　日本人却不屑地说：“别以为你们有多了不起，没有美国人的原子弹，你们早就完蛋了，还傻乎乎地自以为是战胜国呢！”
　　项东方好像突然噎了一下，顿了一会，才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他妈的真不要脸，输了还嘴硬！”
　　日本人也恶狠狠地回敬道：“支那人都像你一样愚蠢无知，就会骂人！”
　　“我就骂你这个小日本，我还要日你这个狗日的日本人！”
　　项东方已经怒不可遏了，他一连说了几个“日”字，发音都十分标准，再也不像刚入学时那样“一”“日”不分了。
　　日本人怒目圆睁，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过来，一巴掌扇过去。项东方躲避不及，右脸颊中了一掌。他忍住痛，挥起拳头，一拳击中对方的眼部，眼镜摔到了地上，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扭打在一起。围观的人群靠拢过来，场面十分混乱。
　　这时，几辆闪着警灯的摩托车缓缓地驶近，后面跟着十几部轿车，中间夹着一部黑色的红旗礼宾轿车，车上都插着中日两国国旗。围观的人群急忙散开，退到路边，有几个人上去把两个打架的人拉开。日本人捂着肚子，骂骂咧咧地叫嚣着；项东方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对日本人骂了几句，然后，朝着缓缓驶过的车队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因为这事，项东方被学校通报批评。他觉得憋屈，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坚定了去美国的决心，再也不想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