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到南京了

　　赖毛回到那个回收废品破烂的场子，场子的东家正忙活着帮一个满嘴牙已经掉了一多半的老爷子从一辆脚蹬三轮车上往磅秤上卸成捆儿的报纸。老爷子满脸的折子横一道竖一道地像给正月十五的老烟花一样地高兴，嘴咧得跟老太太的大腰棉裤没扎裤腰带似的，一说话耷拉在上面的那颗大门牙还来回地动，尽管这样，他还是止不住心里的高兴，向废品破烂回收场子的东家说：“今儿光这旧报纸，我估摸着还得三车往这儿拉。”
　　“今儿你是碰到啥样子的大户了？这几三轮车旧报纸也赚三百多块钱了。”东家也为老爷子高兴一样问。
　　“一个啥子单位里的保管员，他说要不是一半的报纸给单位里的人上茅坑当擦屁股纸了，我这个三轮车得两天驼。”老爷子往磅秤上卸了一捆儿报纸，衣裳袖子膏了一下鼻涕。
　　“没听人咋的说那些单位里的人吗？占着茅吃不拉屎，为啥天天丢报纸？单位里的人就是那样儿，拿单位里的东西不当东西，可劲儿地糟蹋。我估摸着这个保管员也是私下里把这些报纸卖出来了。单位里的东西就是这样，可以糟蹋不可以私吞。”废品破烂回收场子的东家很知情地说，“老爷子，想法儿跟这个保管员处好了，以后他们单位有的是东西让你赚钱。”
　　“那是。”老爷子笑着看了一样废品破烂场子的东家，接着忙乎着从三轮车上往磅秤上卸报纸，“这两年我琢磨处道道儿了，钱不能赚了咱们自己花，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会想着下一次的好处，单位里有啥东西都会给你留着。我一个老乡靠了两个啥子制造厂，他眼下每天不用满街溜达着捡拾这些东西了，单是两个厂子里的职工偷出来的东西每个月他都是几万块钱地赚，还有厂子里的头头儿他也打通了，定期去厂子里拉废品。啥子废品？都是没开封的原材料。我跟我这个老乡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废品破烂厂子的东家一笑，说：“这事儿……很多单位就是这样垮的。职工偷能偷多少？主要还是那些头头，大头头儿贪钱，小头头儿卖单位的原料。你要是能联系几个这样的小头头儿，一年下来，你腰里的钱就挣海了。”
　　老爷子抬头看着废品破烂场子的东家又是一笑，那颗吊着的门牙随着他的笑来回蹦跶着晃了几下。他又用衣裳袖子膏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有那个运气就好了！”说着，他把三轮车上的最后一捆儿报纸卸到磅秤上，用手一指磅秤，要废品破烂场子的东家看一下多重。
　　废品破烂场子东家手一划拉游砣，磅秤杆子上下来回晃荡了几下，慢慢地就上不挨天下不挨地地一上一下地动了。
　　老爷子瞅了瞅磅砣，又瞅了瞅磅秤游砣压着的数字，抬手挠着头笑了。
　　“这一三轮车五百多斤了。”废品破烂场子东家也瞅了瞅磅砣和游砣，“五百三十八斤。是一车一结还是最后几车一块儿结？”
　　“一车一结吧。”老爷子好像有点儿难为情地又挠了挠头。
　　“成！三毛八一斤。”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说着，嘀嘀嘀嘀地按了几下磅秤上那个盒子一样的东西，接着，那个盒子一样的东西竟然里面有个女人说话了，声音还娇滴滴的好听——“二百零四点四四”。
　　“二百零四块四毛四。”老爷子的嘴巴咧得更像八十岁老太太没有扎裤腰带的裤腰了。
　　“二百零四块四毛五，多给你一分。”废品破烂场子东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咔哧咔哧地与老爷子数了二百零四块四毛五。
　　老爷子接过钱，手指头沾着嘴里的唾沫又把钱数了一遍，然后把钱装进一个细绳子束口儿的小布袋子里，细绳子扎紧了小布袋子的口子，小心着把小布袋子揣进怀里，推起三轮车和废品破烂场子的东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赖毛在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开始噗噗腾腾地蹦个不歇了，这样一个掉了牙的老爷子经管这营生，一三轮车旧报纸就卖了二百多块，一天折腾四趟五趟的，这一天是多少的进项啊！老鸹窝里像样儿的人家一年在生产队也赶不上这样的收成啊！
　　“小伙子，刚才你们不是来卖过废品破烂吗？”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这会儿得空儿了，他瞅着站在旁边的赖毛，笑了笑问，“还有啥子大的废品破烂要卖吗？”
　　赖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大叔，不是有啥子大的废品破烂要卖，我回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接下来，他把刚才和三神经的女人琢磨的问题说了出来。
　　“老鸹窝？不知道。”废品破烂场子东家摇了摇头。
　　“驴堆集呢？”赖毛又问。
　　废品破烂场子东家又摇了摇头。
　　“草庙县呢？草庙县听说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赖毛很惊喜地瞅着废品破烂场子东家。
　　“草庙县？不知道。这个县属于哪一个省？”废品破烂场子东家不解地盯着赖毛。
　　“沿淮省。”赖毛回答说。
　　“沿淮省还有草庙县？”废品破烂场子东家挠了挠头，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要说沿淮省有草庙县的话，那也是在沿淮省的大北部了，离这儿也应该有千把里路。沿淮省南部的这些县我倒听说过，这个草庙县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一准是在沿淮省的最北部了，不然，我应该知道这个县。”
　　赖毛听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这么说，一下子放心了不少。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说草庙县离这儿应该有千把里路，千把里路应该是大老远的路程了。三神经就算有再大的能为，怕是也扫听不到这儿来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瞅着废品破烂场子的东家问：“这儿是啥地方？地方大吗？热闹不？”
　　“这个地方，咋的说呢？说它大吧，它不大，只是一个镇子。说它小吧，它也不小，紧挨着南京了。打这儿往南再走二十多里就是长江，过了长江大桥就是南京了。从我这个营生来说吧，南京城里的废品破烂大部分都集结到这儿了，这儿很多家像我这样的场子，我这个场子规模还不算大，大一些的场子能赶上我这个场子十来个大了。”废品破烂场子的东家眨了两下眼，笑了一下说，“估摸着要不了几年的光景，南京城会扩展到长江以北，到时候恐怕这个地方就在南京城里面了。不过现在南京城在长江北岸就在扩建了，只不过市中心在长江南岸。你没去过也跟你说不清楚，你要是到长江大桥北头看看就知道了，这个地方往前看十年二十年的，可能就是风水宝地了。”
　　尽管赖毛以前没有走出过老鸹窝，但是，南京还是听说过的。今儿听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这么一说，他不由得一惊，咋的？跟着三神经的女人她们娘儿几个一路不停地赶，竟然来到南京了？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说南京是个很大的地方，有人说南京大得一天一夜从城这边紧赶慢赶也走不到城那边，也有人说要想从南京城这边到那边得坐几个轮子的大汽车跑上三天三夜，还有人说当年日本鬼子进南京从城北一路烧杀抢掠走了将近两个月才到城南。三神经听老少爷们儿们这么说南京，把嘴一撇，对南京很透通似的说别人说的都是扯淡，他一个朋友去南京，单南京城里的夫子庙那个地方，秦淮河两岸的妓院一家挨着一家就有一百八十里路那么长，夫子庙只是南京城里的一个犄角旮旯，更别说整个南京城有多大了。有人说三神经说的是放屁，全国解放之后妓女就没有了，哪儿还有妓院？不管老少爷们儿们咋的说南京的大小，毕竟老少爷们儿们没有谁到过南京，只是从别人那儿一个传十个十个传一百的传言中凭着想法判断南京的大小。不管老少爷们儿们咋的判断南京大小，但老少爷们儿们说起南京时的那个脸色就像南京就是天堂一样，谁在老少爷们儿们中间说起南京一脸那个骄傲像是来过天堂一样的南京一样。今儿倒是跟三神经的女人她们娘儿几个来到南京跟前了，在在老鸹窝里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中间也算是放了卫星了。
　　“这个地方靠近南京这个大城市，养人。”废品破烂场子东家瞅着赖毛笑着说，“以前没来过南京，今儿来南京这个地方算是你们来着了。南京这个地方是个有历史的城市，名气大，招人。加上这个地方靠长江，离上海也近，钱厚着呢。只要在这个地方勤快一些，不管你干啥营生，都有的你钱挣！”
　　“这就到南京了！”听了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这句话，赖毛不知道是发癔症还是心里舒坦了，一脸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激动，他回头向南看了一眼，这样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是啊，到南京了。”废品破烂场子东家给赖毛这样癔症似的说话弄了个迷糊，他皱起眉头瞅着赖毛看了一阵儿，试探啥子似的回了赖毛一句。
　　“叔，我这就过去跟我娘她们几个说这儿到南京了，看她们是啥子意思。要是她们娘儿几个愿意安顿下来操持捡拾废品破烂这个营生，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以后我们捡拾的废品破烂都卖给你了。”赖毛很兴奋地向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说。
　　“你们还没有住的地方？要是你们决定干这个营生，保证以后捡拾的废品破烂都卖给我，我可以免费给你们提供两间简易的房子住下来。”废品破烂场子东家听出了赖毛话里的意思，马上很慷慨地向赖毛说，“房子可以免费住，每月的水电费你们得自己掏。”
　　赖毛一个惊奇，这个废品破烂场子东家愿意免费提供住的地方？他紧瞅着废品破烂场子东家，眉头拧着疙瘩，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是真的！”废品破烂场子东家笑着说，“前提就是你们捡拾到的废品破烂要卖给我。你可以跟你的家人合计合计，说实话，这儿虽然不是南京城里面，房租也不便宜哟。在我这儿住下来，一年单房租这一块儿你们就省下来不少。虽说捡拾废品破烂这个营生来钱快，但我估摸着你们也是刚刚经管这营生。这营生虽说没啥子技术，但里面也有不少的弯弯绕儿，住在我这里，我不光房租给你们免了，还会告诉你们这个营生里面的很多弯弯绕儿，哪儿的废品破烂多，哪儿的废品破烂容易捡拾。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没个人帮你们指路不行！”
　　赖毛给废品破烂场子东家的话说得心里一动一动的，他琢磨着这个废品破烂场子东家的话很是个说道儿，这事儿马上回去真得跟她们好好捉议捉议，到了这个地方，一家人都像盲人骑瞎马，真得有个人给指个路。他向废品破烂场子东家点了点头，说等会儿回来给废品破烂场子东家一个吱声儿。说完，他就着急忙慌地回头去见三神经的女人她们娘儿几个了。
　　三神经的女人见赖毛回来了，瞅着赖毛马上问打听的是啥样子的音信儿。
　　“娘，你琢磨着咱们想在到哪儿了？”赖毛没有马上把打听来的音信儿说给三神经的女人，而是笑着跟三神经的女人说了个谜。
　　“娘哪儿知道咱们这个时候走到哪儿了，出了老鸹窝，咱们就是瞪眼瞎儿了，只管瞅着脸面前的路往前走。”三神经的女人见赖毛没有告诉自己打听来的音信儿，反而问自己眼下这是走到哪儿了，这孩子是不是有啥子要紧的事儿要跟自己说？她紧瞅着赖毛，说。
　　“娘，咱们这就到南京了！”赖毛心里也知道。三神经的女人一准不知道眼下走到哪儿了，他笑着告诉三神经的女人。
　　“啥？咱们这就要到南京了？”三神经的女人听赖毛说这就要到南京了，像是给整个儿吞个八斤重的大鹅蛋给噎住了一样瞪大了两只眼。
　　“是啊，再往前走三十来里的路就到长江了，过了长江大桥就是南京。”赖毛向三神经的女人肯定了一下，“我也没想到咱们就这样要到南京了。”
　　“咱们这就要到南京了？南京可是个大地方啊！”三神经的女人竟然激动得两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两眼也竟然湿湿的像要淌眼泪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硬撅撅的像个没尾巴瘸腿老瘦狗，“做梦也没有想到咱们这会到南京这个大地方！自小在娘家，后来嫁到老鸹窝，都听说过人们说起南京这个大地方，那时候就想，南京这个大地方这辈子只能听听了，没来这个大地方的福分，这咋的还走到南京这个地界儿了呢？”
　　毛妮儿和二妮儿她们姊妹几个倒没有对南京这个名字感到啥子吃惊，在她们的心里，南京就是换了名字的老鸹窝，老鸹窝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是换了名字的老鸹窝。虽说这一路上也经过几个县城，但都是沿着县城的边缘绕过来，南京最多也就是像绕过的那几个县城的边缘一样，有几座摞在一起的洋火盒一样的高房子，有几条宽敞的油光油光的路，别的还能有啥子稀奇？她们瞅着娘激动的模样，都皱起眉头犯了迷糊，咋的一个南京就让娘这样了？
　　赖毛把去了废品破烂场子的前前后后说给了三神经的女人。
　　三神经的女人听了赖毛打听回来的音信儿，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儿，抬头又看了赖毛一阵儿，说：“这个废品破烂场子的东家说的有那个意思，你咋的琢磨这事儿？”
　　“我琢磨着这个废品破烂场子东家说的有理儿，南京里面是啥样子咱们都不知道，要是眨瞪眼儿间咱们这样进了南京，万一一时间找不到着落，咱们就犯难为了，大白天咱们吃啥子，夜晚间儿咱们又住哪儿，这些都是事儿。咱不能为着看光景儿就奔着南京城里面去了，眼下咱们离南京这么近了，就是想看南京城里面的光景儿，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当紧的是咱们先找到落脚的地儿，找到吃饭的营生，这样安顿了，咱们就能挣钱经管咱们这个家了。”赖毛瞅着三神经的女人，说了自己的意思。
　　三神经的女人点了点头，说：“是这个意思。都说大地方的人繁俗，六行八道的啥人都有，咱们乍的进了南京城，东西南北也摸不着，万一再碰上啥子像三神经那样的人了，咱们娘儿几个就遭大麻烦了，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咱们还是先在南京这个大地方周边儿安顿下来，有了挣钱的营生，以后想去南京城里面瞅瞅新奇的光景儿，抬屁股就去了，南京眼下离咱们这么近。咱们就先在这个废品破烂场子东家那里安顿下来，出来这么多天了，总算有个窝儿可以歇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