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汽车修理厂
作品名称:云卷云舒 作者:老老男人 发布时间:2019-12-24 22:33:19 字数:5603
我突然明白了,马红军是在思想和精神层面认同我妹妹的。
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思想和精神,人不会像动物那样仅仅凭借对方能吃或好吃与否来决定自己的行为,而是凭借自己在思想和精神方面的好恶来决定自己的行为,并且人一旦在思想和精神上做出决定,就轻易不会改变。人类的婚姻家庭、社会组织、法律规则、生活习惯,都由人类的思想和精神决定,并且轻易不会更改,直到被血的教训所触动,新的事物才会替代旧的事物。这样说来,对于这个社会上唯一仅存的“诚实经营”者,也就是我妹妹来说,马红军没有理由不帮她到底。
这个想法———或者是社会规律————让我感觉到踏实不少。而马红军在我心里,也由一个高高在上者,变成了一个与我一样的“人”,虽然我还绝不敢与他平起平坐,但和他说话交流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我开始相信一个暴发户不是没有头脑的,而是头脑异常敏锐,并且有其独特的思维,就像马红军执意要帮助我妹妹一样。
在澡池里我应他要求,跟他讲了一个汽车修理厂所需要的营业面积和所需工具。后来我们就在休息厅睡着了。
批发市场每天早上三点钟就开业,所以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妹妹和马红军早已经走了。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对我说:“马老板已经结账了,他让你醒了后去批发市场找他,这是他给你留下的条子”
我接过字条,上面显然是我妹妹的字迹,写着我应该坐什么车和批发市场的商铺区号床号。
我从澡堂子出来,没有急于去批发市场,而是在街上转悠了半天,顺便看看哪里有出租门市房的,问问价钱。等我逛到批发市场时,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正是市场下行的时间,人群像潮水一样从市场里向外涌来,将市场门外的几条马路堵得严严实实,一排排公交车和一趟趟骑自行车的行人被夹在中间不能动弹。交通警察也无能为力,只是呆呆的在马路上站着,等待人群从市场走光。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逆着人流进入市场,找到了我妹妹的床子。
“二哥你去哪了,怎么才来,可把我急死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我妹妹已经把床子收拾完了,看样子我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去找我了。
“这个就是马红军家的床子,他谈买卖去了,让你等他一会,他要帮你租房子去。那个收拾货的是他的服务员白姐”,然后她提高了声音对白姐说:“白姐,这是我二哥,他要来这开汽车修理厂”
白姐正在把穿在身上的样品衣服脱下来,“啊,你好啊!你们俩长得真像,一看就是一家人。开修理厂多好啊,是技术活,可比我这成天站床子好多了!”
听了白姐的话,我才知道自己也有让别人羡慕的地方。我点头应付了白姐几句话,又问我妹妹:“马红军不就是卖货吗,还谈什么买卖?”
“人家不但卖货,还自己生产呢。他跟别人谈加工服装的事”
我们唠嗑时,市场里的人几乎就要走光了。一会马红军开着一辆摩托车,上面驮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回来了。
“那女人是马红军的老婆,叫王淑艳”,我妹妹小声对我说。那王淑艳身材苗条,瓜子脸上铺脂抹粉后也算得上是国色天香了,和马红军一样也是金戒指金项链俱全,一副老板娘的派头。她个头不算太高,穿着一个鞋跟将近半尺的高跟鞋,和马红军的个头才勉强配得上。她原来是马红军雇的一个营业员,因为长得漂亮,还会卖货,很得马红军的喜欢,俩人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王淑艳下了车就问白姐今天卖了多少货,哪个款式卖得好。马红军一边往摩托车上搬货一边对我和我妹妹说:“等我把货送仓库回来,我们一起去租房子”
“啊,这个是你兄弟吧,你俩长得简直就像一个人似的”,王淑艳跟白姐说完话又对我妹妹说。
“嫂子,这是我二哥,他要开个汽车修理厂,一会马哥要帮他租房子去”
“是吗!我们家的心肠太热了,什么人有事他都帮忙,可就是不帮我啊!前几天我身体不舒服,让他给我倒杯水他都不帮。是不是啊,马红军!”,王淑艳好像有些不高兴了。
“人家新来乍到的,知道哪是哪啊,租不好地方怎么做生意啊。你别小心眼了,快回厂子把老刘要的货做出来。我晚上回去”
“是吗,今晚你不谈生意了啊,昨晚的生意谈得怎么样啊?”
马红军不耐烦了,一挥手说:“唉你快走吧,别阴阳怪气的了”
看来王淑艳也怕马红军发火,嘟囔了几句就骑摩托走了。
马红军让白姐回家了,然后向我们一挥手,我们就跟他走了。
出了市场,马红军没打车,而是带我们绕到市场后面。市场后面是货站,专门为市场运输货物的,院子里面停着好几十辆货车,一些人在往车上装货。货站的后门与市场连接,对着马路的正门却很冷清。他领我们走到货站大门对面的一排楼房下面,指着一间房子说:“这间房子怎么样,对面是货站,里面都是车。这个楼上住着的大都是市场的老板,个别人家里买轿车了,大多数都骑摩托,这些车你都能修理不?”
我说能啊,我以前专门修理货车,也修理过小轿车,修理摩托车就更容易了。
“这个房子原来开的是饭店,是我的一个哥们的侄儿开的,最近要回家结婚,就不干了。前些天还求我帮他把房子兑出去呢,还剩下三个月的房租,你就把房租钱给他就行,其他的破桌椅板凳就不要钱了,锅碗瓢盆他都拿走了。每月房租700,我跟他谈了,你就给他2000块钱就行。你先干它三个月再说,干好了就继续给房主交钱,干不好就换地方,怎么地也赔不上”
我们说着话,马红军的哥们就来了,也是在市场做买卖的老板,身上戴着老板标准配置的金戒指金项链,只是比马红军多戴了一副黑黑的墨镜,还剃个光头,更显出老板气质。
那人拿出钥匙打开门,跟马红军站门口聊起来。我和我妹妹进屋看了一下,屋里有六七十平,举架挺高,门外还有地方停车,真是个开修理厂的好地方。我对我妹妹说:“简直太理想了!”
我妹妹转身出去就要给那人钱,她兜里还放着昨天马红军帮她卖货的2500块钱。我拦住我妹妹,把钱付了,那人把钥匙给我了。
那人收了钱走了。我对马红军说:“这个房子太适合开修理厂了。马哥,我请你吃饭去!”
“先别吃饭啊,你俩先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去给你买张行军床,好歹你就能住里面了,不用和你妹妹挤了。我认识市场里卖行军床的,离这里不远。收拾完了你再请我吃饭”,马红军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和妹妹把屋里的桌椅板凳拿到门外摞起来。屋里扫帚抹布什么都有,我扫地,我妹妹抹灰。一会有人来问门外的桌椅板凳还要不,我留下两张桌子和几个椅子,其余的都给他了。
那人把桌椅板凳拿走后又回来帮我干活,他也是旁边开饭店的,叫郑国强。我们一起把原来厨房和大厅之间的木板隔断打开,一个立立整整的修车空间就出来了。干完活郑国强回去了,我妹妹把墙柜里剩下的几个碗筷洗净,让我再买个煤气罐,以后自己做饭吃,她也来吃,省得在外面买东西吃了。
一会马红军左手拎着一张行军床,右手抱着一包被褥回来了。我接过行军床架起来,我妹妹把被褥铺好,我就在这个城市里有了安身之所了。
“马哥,我们吃饭去吧,就去旁边那家饭店吧”
“不,我们还去昨天那家饭店吃吧”,马红军说完又去打车。
我小声对我妹妹说:“他是不是害怕让他老婆知道和你吃饭了啊?”
我妹妹点点头。
这回马红军没喝酒,吃完饭就要结账,我抢着要结账,马红军说:“你再跟我争,以后我们就没有吃饭的机会了”,面对如此决绝的话,我只能让步了。
马红军打车把我们送回市场就直接去他的加工厂了,在车上时他告诉了我去哪买工具,去哪焊铁架子。这时天还没黑,我妹妹说要陪我买点日常用品,我们就溜达起来。我让妹妹搬我的修理厂来住,地方大。我妹妹说那可不行,她还得看着货呢,“以后我下行了就去你那做饭吃”
“唉,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二妞和李静?”
“不用我们去看,她俩每个星期天都来市场看我,我们都会一起吃饭逛街。马红军还请过她俩吃饭呢”
我算计着,再过六天我就能看到二妞和李静了,好急人啊。
第二天我请了电焊工来量了尺寸,定做了一个修车的铁架子,车开到铁架子上,人可以站在铁架子下面修车,还定做了一个安装手拉铁链葫芦的铁架子。然后我去了五金市场,买了气泵、铁链葫芦、电表、各种扳手、螺丝刀、撬杠等修车工具,雇了个三轮车拉回来。
第三天我逛了一遍汽车配件市场,买回来几桶机油、齿轮油、防冻液等日常保养用品,在屋外安装了一个汽车修理厂的牌匾,第四天我的修理厂就开业了。我还需要一个帮手,就在门口贴了一张招小工的字条。在招到小工之前,我只能先自己干。只要不拆发动机、变速器,其他的活我一个人都能干。
刚开业时活不多。偶尔有补胎、清洗化油器、查电路、换电瓶、保养等小活。虽然我挂了一个专业修理货车的牌子,但货站里的大车依然还不信任我的小修理厂。我一点也不急,这些小活就够我的费用了,做生意需要耐心积累客户,不是一蹴而就的。那货站里的大货车,迟早会有突然开不走的时候,就只能来找我,那就是我生意兴隆的起点。
我妹妹每天下行就来我这买菜做饭,还跟我说等二妞毕业了,这做饭的人就变成二妞了,“到那时你俩还让我来吃饭不啊?”
我说我得考虑一下,我妹妹撂下饭勺就罢工了,直到我答应她可以在这里吃一辈子饭。
终于到了星期日,我早上起来就魂不守舍地期盼着我妹妹下行时把二妞和李静领过来。好在今天的活多,一晃就忙了半天,当我正在给一辆车换轮胎时,有人在我后背狠狠地拍了一下,“辛宁,还认得我不!”
听声我就知道是二妞,我放下板子站起来,看到二妞、李静站在我身后,我妹妹进屋做饭去了。
“哈哈,看你,像个猴似的”,二妞指着我的脸大笑。我知道我的脸很埋汰,我又故意用脏手在脸上划拉一下,冲二妞做个鬼脸。二妞向后躲了一步,喊着:“脏啊,别碰我啊”,然后她举起刚才拍我的那只手说:“看你脏的,把我的手都弄黑了,我得去洗一洗”,就跑进屋了。
李静依然是那样稳重地微笑站着,脸上显露出一点羞涩而微微发红。我说:“李静,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她的长发随着她的头晃了一下,很迷人,这让我痴痴地看着她。她的长相和动作都是那么地端庄,脸上总是带着一点甜蜜的微笑,眼神中似乎透露出一丝高傲,但却能包容万物的智慧,她已经成熟到能够勾住任何男人的眼神了。见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脸越来越红了。
但是我却突然感觉到我们俩已经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人了,她现在的样子似乎可以上升到任何阶层,直至国母。而我,最多只能达到把修理厂开好挣钱,成为一个像马红军那样的老板。
“你们俩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在用眼神交流什么呢?”,二妞的话永远是那么直截了当。
我这才把心和眼光从李静身上移开,对她俩说:“你俩先进屋,等我修完车再陪你们玩”,我转身又去干活。
“哈,真没意思,我去帮四燕做饭了”,二妞又跑进屋子了。
李静却没有走,她在旁边看我干活,但我却不知道。
阳光绕到了西边,从楼角照射下来,我开始浑身流汗,不住地用沾满油和灰尘的工作服袖子搽脸上的汗水。
“啪”的一声,我身上的阳光被挡住了,我回头看到李静在给我打伞遮阳。
“你怎么没进屋?”
“我想看看你修车,看你干活的样子,我就想起来你蹲在地上拆我爸爸的自行车链条,你当时的动作几乎和现在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笑,浑身也笑得颤动起来,那伞晃动了一下,阳光照射到我眼睛上,我回过头继续干活,也笑了起来。
“那时候可真有意思,是吧”
我妹妹出来说:“饭做好了,快进来吃饭吧”
我加快速度把轮胎装好,接过车主给我的五块钱,和李静进屋了。
二妞已经吃上了,嘴里还嘟囔着:“都三点半了才吃上午饭,你们快点,不饿啊”
我洗完脸,我妹妹又给我扫扫衣服上的灰尘,我才和妹妹、李静坐下来吃饭。
“二妞,你想我没?”,我大咧咧地问。我不敢跟李静随随便便地,只能逗二妞。
“我想了,简直是想死我了,没办法,我就找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来代替你,每当我想你时,我就把他叫过来看他,看到不想了就让他回去。”
也不知道这二妞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她说得正儿八经的,“每看他一次二十块钱”
“啊!你在逗我”
“他给我二十块钱”
“啊!真的假的?”
我妹妹和李静在旁边笑。
“你们在一起时,他就给你二十块钱?”,我不由自主地问。
“是啊,或者看电影,或者吃饭,或者逛公园”,二妞满不在乎地说。
“啊!那---,那不就是在谈-------,在一起玩了吗!”
“是啊,是在一起玩啊。谁让我想你了!”,二妞还觉得很委屈。
“你想我了就跟别人玩?”
“那你让我一天到晚都干什么啊,除了上课,就在宿舍躺床上想你?谁让你都来六天了,也不来看我,哼!”,二妞气得扔下了碗筷。
“我这不是在准备开修理厂呢吗!”我有点急眼了。
“你们别吵了!怎么一在一起就吵啊,人家二妞在学校能不和同学交往吗!”我妹妹劝道。
二妞拿起碗筷又吃上了。
我缓了一阵,问二妞:“那你还和我好不啊?”
“好啊!”
“那来亲个嘴!”
“来吧!”二妞又放下碗筷,把嘴向我撅过来,“亲吧”
我没好意思当着大家面亲她,但她的行为说明她还是跟我好的。“好了,以后不许跟别人玩了啊!吃饭吧”,我拿起碗扒拉一大口。
“哼!”二妞也扒拉一大口饭。
“李静,你看你这中文真是白学了,不学时还爱说话,学完了这话还不会说了!”我看李静一直不吱声,就逗她。
“是啊,李静,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妹妹也问她。
李静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慢慢地说:“我看辛宁和二妞唠得欢呢,我也不能打扰他俩啊。我喜欢看他俩唠嗑。四燕,我小时候是爱说话吗?我觉得我一直是这样啊”
我妹妹说:“嗯,反正你没二妞花多”
我刚吃完饭,又来一个要修车的:“劳驾师傅帮我看看,我车的皮带老是吱吱响”,我就出去干活了。我妹妹她们收拾完碗筷就等我干完活一起去看电影。
这个活还没干完,又来了一辆车,司机说防冻液总是缺,可不知道哪漏,让我检查一下。
我对我妹妹她们说:“这一时半会干不完,你们先玩去吧,别等我了”
李静说:“没事,我们等你”
二妞却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说不定一会又来一个要修车的呢,我们先去吧,别耽误辛宁挣钱”
我妹妹说:“那我们就走吧,别等辛宁了,他干上买卖就没多少玩的工夫了。”
天黑以后我妹妹一个人回来了,说二妞和李静都回学校了。她给我带回来几个包子当晚饭吃,然后就回她的仓库了。
我一个人就着热水吃着包子,心里总是感觉这回见到二妞和李静的场面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或许是青春懵懂的羞涩使得我们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了,或许是小时候的感情只是一种成长的经历,长大后就不算数了?我默默地合计着。